什么亲不亲的,有什么关系?脱掉林家身份她林琅意就是把他的嘴亲烂也不可能有资格坐在今天这桌子上,正是因为看起来“门当户对”,所以幼时的事才会被美化成一句“缘分天注定”。
一群人礼貌散场,林琅意前脚看见程砚靳接了个电话说了句“来了”,后脚长腿一迈,人就不见影了。
她自觉事了,也轻松自在在微信上给人发了个“来了”。
孟徽晚上不去应山湖,林琅意还有正事,她跟母亲说了一句后转去前台拿回了自己的包,下一秒就钻进了洗手间。
再出来时,她已经换掉了全身的衣服,苍翠橄榄绿的真丝吊带小衫加上同色的成套半身裙,灯光下衣服布料带着精致的金属光泽感,从某些角度分不清究竟是绿色多一些,还是黄色多一些。
她整理了一下领口,然后对着洗手台的镜子开始细致上妆,台面上零散地摆着她从包里取出来的瓶瓶罐罐。
私人会所的客人不多,安静雅致,程砚靳从洗手间出来时一眼就看到穿得像是绿野仙踪似的林琅意。
实在是有些打眼。
男女的洗手台是正对的一体成型大理石,中间以整面宽幅透光石长镜隔开,只有弯腰洗手时,自动感应龙头处有不到三十公分的空隙,可以依稀看到对面。
隔着镜子,他在最左边,林琅意在最右边。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还没看到脸,第一反应就是她。
程砚靳洗完手站在一旁烘干,绕出洗手台后隔着一人高的绿植,鬼使神差地再次回首瞧了眼。
看到她正略微抬着下巴在小心翼翼地带美瞳。
那一瞬间他很难说清自己心里骤然涌起的情绪,就像是被人兜头撒了一脸灰,而他躲闪不及,咳嗽得喉咙肺甚至胃里都扬起一阵黑雾。
他忽然就停下脚步不走了,即使知道留下来只会越看越不开心也要冷脸旁观。
他虽然不懂女生化妆的步骤,可是有一句经典台词他可是在网上刷到过的。
【你还不配我花费一副日抛。】
他想起她刚才打了半天也没打对他的名字,又冷眼瞧着她开始不厌其烦地一簇簇沾假睫毛,心里异样的情绪翻滚叫嚣,最后只留下四个大字:
盛装打扮。
怎么看,她都还有下一场。
林琅意解开绑了许久的马尾辫,用手抓了抓,又从包里翻出一个直板夹,开始对着镜子一缕一缕慢慢做发型。
程砚靳半掩在绿植后面静静窥视了十五分钟,直到她彻底梳妆完毕。
他在心里反复嗤笑自己真是有毛病,看一个女人约会前的打扮都能看这么久,可是脚底就跟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越看越火起。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没道理,按理来说关他什么事呢?可是胸闷烦躁是事实,想来想去最后为自己过于应激的情绪下了诊断:
他因为她的漠然、轻视和毫不掩饰的敷衍对待而火大。
程砚靳没有被人这么下过脸,他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就风光潇洒了二十多年,哪怕有很多人接近他是别有用心,那些阳奉阴违的人也得把尾巴藏好了,把皮抽紧了。
他想起她在餐桌上演得那么逼真,那么诚恳,演得一桌子人都信了她,而转身就……
巨大的落差让他难以接受,以至于现在胸腔里翻江倒海都是爆炸的情绪。
真有意思,在答应联姻相看之前她有好好处理自己的感情生活吗?她长了一张白描牡丹般旖旎纯洁的漂亮脸蛋,所以就用这张脸毫不费力地编织谎言吗?
程砚靳越想越远,最后无法理解地想着她都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还来吃这顿饭浪费彼此时间?
他不想再滞留原地,那绿植的土腥气灌进他的鼻腔,让他胃里一阵抽搐,他不愿再当做一颗阴郁的石头,沉着脸转身就走了。
手机上的消息一时不看就铺满了整个屏幕,程砚靳拧着眉随便划拉了几下,这才发觉他方才为了躲在暗处窥探,还特意把手机静音了。
这个认知让他越发烦躁地想着自己今晚真是莫名其妙。
酒店接驳车任他指挥,司机安静地等着这位公子哥说目的地,程砚靳微低着头单手在群里发送了一句:
【聿哥说了晚上还有事,玩你们的,等下会来付钱的。】
他皱着眉发完这句,头也不抬地报了个新开的俱乐部的地址。
车辆缓缓启动,程扬康的电话急不可耐地响起来,一接通就劈头盖脸地问:“你还不回家?”
“聿哥也在。”程砚靳自然知道怎么回答才是标准答案。
那厢气势稍弱,好像这个名字的出现就是保证。
程扬康只一句“多学着点人好,早点回来”作为总结,然后就单刀直入,问他怎么看林琅意。
程砚靳轻轻挑了下眉。
他从来没想过要结婚,无论对象是谁。
人生最大的分水岭就是羊水,他既然会投胎,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被另一个人牢牢束缚?
一个人不爽吗?
他一个人能想去哪里吃饭就去哪里吃饭,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想跟兄弟出去玩就出去玩,凭什么要自讨苦吃娶个女人牵着根绳子系在他脖子上,一旦晚回家几分钟就被念叨?
什么林琅意一琅意二琅意,他都不喜欢。
正打算如同以往一样一口回绝,他的手指忽然蹭到手机壳背面,蓦地想起散场时乔婉的照片是林琅意递过来的。
她用纸巾包着照片,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就好像在细心温柔地维护一颗跳动的鲜活的心脏。
林氏起家晚,底子也不如程氏雄厚,可是她为人处世的做派非常落落大方,一看就是用爱和金钱细心浇灌出来的一朵菡萏花。
耳边程扬康的问话还在继续,隐约还能听到封从凝呜呜咽咽的哭声。
程砚靳骤然从自己发散到没边的思绪中收回神,林琅意对镜梳妆的画面和封从凝气结离场的画面同时在脑海中上演。
他的唇边忽然扩出一个恶劣的笑。
还是养蛊或是斗蛐蛐有意思,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林琅意要是跟勾心斗角的封从凝凑在一个屋檐底下,那日子可有趣极了。
她俩不论谁遭殃,他都爱看。
电话那头封从凝还在委委屈屈地抱怨着:“小靳真是太不听话了,我原来以为婉儿给他安排的女孩能让他收收心,你看今天!他哪里有半点尊重人的意思?!”
程砚靳冷笑一声,对着手机提高音量,力求让电话那头在委屈告状的封从凝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爸,我这么多年一直没碰到喜欢的女孩,到底还是我妈了解我,我第一眼看见她就心跳得厉害。”
“你帮我好好说说,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
林琅意回到应山湖时,直播间已经播了三个多小时了。
她推开玻璃门,运营部都菁冲她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播完这个品再上场。
林琅意已经全副武装完,她放轻脚步走到都菁身旁问情况。
都菁:“林总他们应该也吃完饭了,正在带着人参观成品和饵料培养皿,来的人不多。”
“下午的时候说约定的时间往后推了两个小时,我以为是不怎么重要的会面,但是紧跟着就通知晚上各个部门留两个人待岗,所以好像来的人还挺有排面。”
林琅意今天一天都在外面,仅有的心思也放在晚上那顿饭了,当下也摸不清头脑。
她安抚道:“没事,我开车进来的时候看楼下门市部已经陆续离开了,灯都关了,我们这里也意思意思然后下播吧,你们都早点回家。”
“可能没那么早能结束,”都菁眼睛发亮,“你知道来的是谁吗?”
林琅意不以为意:“谁?”
“应元集团,原楚聿。”
林琅意手上动作一顿,这次投过去的眼神分外惊讶。
应元集团,原楚两家强强联合,正儿八经的世家,家族涉及多个行业,上几辈子都是有钱人,下几辈子应该还是。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珠宝行业也是应元集团旗下其中一项,程氏那点珠宝产业不过是人家手指缝中漏下的一点碎金。
的确是大金主,大客户,可惜的是,林琅意对于前来的原楚聿一无所知。
“没关系,我们照常营业完就收工,”她摇摇头,安心道,“店播直播间刚设立,小门小户的,原楚聿肯定不会来这里看的。”
第4章
林氏开始养殖淡水珠是从林琅意爷爷辈就开始做起来的,最初只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她父亲林廖远这一代手上已经有三个上市公司,长江中下游成气候的养殖地基本都有林家的参与。
不像程氏等其他更有头脸的家族涉及多个行业,林琅意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专一行确实能精一行,但同时,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笼子后抗风险能力也跟着下降。
养殖河蚌对于水体的肥瘦和饵料生物的丰欠要求非常高,较为理想的水体透明度以30厘米左右为宜,这就意味着,养殖塘的水质看起来总是不太清澈。
前几年开始国家叫响绿水青山的口号,去年治水倒逼产业转型升级,环保的指标要求越来越高,几乎六成的养殖淡水珠基地都被迫关停整改,不少同行能断尾求生的都跑了,林氏却难以就这样割肉离场。
更麻烦的是,因为爷爷去世前最后的愿望是落叶归根,归的是奶奶的村,林廖远决定以乡贤的身份回到老家,把临近几个落后村聚集起来共同养殖淡水珠乡村致富。
前期的投资都是林家出的,骤然遇上政策冰封期,饶是再厚的底子也受了重伤。
原本林氏的淡水珠基本不必面向散客,商业订单足够林氏蒸蒸日上,这下一打击,什么直播,什么开放游客现场开蚌活动都排上日程了。
林琅意坐在直播间的设备前,花枝招展地充当成品珍珠首饰的模特。
卖散珠DIY和卖成品是完全两个价格,一个走量,一个期许能出个爆款,相比较而言,当前总销售额成绩更好的还是散珠。
所以林琅意出现在直播间里当成品首饰架子的场次并不算多。
她听话地叫抬手就抬手,叫转身就转身,心里盘算着两周前新签约的主播马上要入职了,估计自己今晚也是最后一场了。
想着自己终于能解放了,林琅意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就连直播间里突然冒出来的两个来挑事的ID都可以平心静气地对待。
刚才都菁在下面就打过预防针了,说今晚一直有几个不清楚是同行还是来网上找存在感的潘磕校反复在弹幕里刷屏问林氏大小姐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出来直播,被封了就立刻换号继续刷。
林琅意一上线,那几个号就开始不怀好意地问别的直播间里主播会叫哥哥,会比心,会跳舞,怎么到这里就是个哑巴新娘,把其他正常询问款式和价格的评论都刷了下去。
林琅意摘掉脖子上的11号款,眼尖地捕捉到被刷屏刷下去之前要求看7号款的评论,一边戴,一边回应:“您可以去跳舞直播间刷礼物支持。”
话音落下,两个号还真开始刷礼物了,一笔接着一笔,铁粉值立刻往上窜。
出乎意料,林琅意这下也摸不着头脑了。
粗略数了下,不到十分钟各刷了一万二,她的直播间庙小,粉丝数也不多,没见过这种仗势,这是下了血本啊。
她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对面刷礼物的频率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对面开始暴躁问候,她才意犹未尽又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不太会,不太懂,但可以试试。”
怀着对金钱格外尊重的心情,林琅意切了首最近全网黑红爆火的擦边小黄歌,抬手刚比出第一个托下巴的动作,直播间立刻黑屏。
弹幕还在发,她跟着假模假样地发了两条:
【主播】:啊抱歉,忘了这首歌平台扫黄打非禁了,播不了。
【主播】:没想到超管来的这么快TT。
【主播】:再也不敢了QAQ
放下手机,林琅意神色淡定地冲傻了眼的都菁比了个ok的手势,口吻诚恳:“五秒前奏,拿走四万美美下播。”
都菁小声:“可是直播间会封24小时。”
林琅意:“今天你们不是加班了?明天补休。”
直播间里立刻一派喜气洋洋。
林琅意抿着笑低头往后颈摸索着,刚摸到链扣时动作却一顿,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去。
林廖远带着一群人正站在透明玻璃外,一边往里面指着,一边激昂地介绍着什么。
而人群中间站着一个挺拔颀长的男人,世家宝植钻的黑色暗纹西装被他漫不经心地挽在臂弯处,宽温莎领的白衬衫被他穿得禁欲矜贵,上面还打着一根光泽度极佳的丝缎领带,在一众应酬完后难免有些浮皮潦草的男人堆里显得气质斐然。
自下而上的视线最后才打量到男人脸上,林琅意看清来人,后颈处的链扣在不知不觉中解开,“呼啦”一下整根珍珠项链便坠坠地落在腿上。
她顿了顿,缓缓起身坐直,拾起项链放在桌子上,再次大大方方地打量男人的面容。
非常i丽漂亮的一张脸,皮、骨、形的绝佳融合,西装革履的规整服饰中和了几乎堪称不近人情的英俊容貌的冲击力,却在某些方面扩大了绝对的距离感。
直播间的光线比房间外亮上许多,他站在暗处迎着光,偏白的肤色能隐隐透出一股通透感,他的眉宇间有些冷淡,漆黑的眼在观察人时有一种被藤蔓缓缓束缚后细小的刺扎入血管的感觉。
林琅意敢保证,第一眼对上时,他一定在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是那种钻到发肤皮囊底下的审判、琢磨、揣测的目光。
可是下一秒,他忽然收敛了视线里尖锐的探究感,微微冲她笑起来,眸光柔和得任谁看到都会认为是一位风度优雅的绅士。
林廖远隔着直播间的玻璃门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出来见人。
林琅意把东西递给其他人,起身出门,林廖远已然兴致冲冲地介绍道:“珠珠,今天应元集团公子来我们这里参观交流。”
林琅意抬眸看向男人。
她一直认为世家和富二代是有区别的,低调、规矩、教养、素质、眼界,让他们总带着与生俱来的无利益冲突下的俯视性礼貌,以及符合世家经学的大隐隐于市的为人处事。
就像她能知道很多豪门富商的一些轶事,但却对应元集团背后的人一无所知。
比如眼前的人。
那男人伸手过来:“原楚聿。”
他只堪堪碰了下林琅意的半只手掌,虚握了下她的手指就松开。
林琅意注意到他右手手指上包了两个创口贴。
“刚才在包厢外走廊那里有个小孩拿着个杯子乱跑,不小心打碎了,孩子他妈抱着小孩直接走了。”
“原先生路过,就把玻璃碎片都捡起来用纸包好,再用胶带扎实了,上面还用记号笔写了‘尖锐物品’四个字防止清洁工受伤……”林琅意的亲哥林向朔在一旁侃侃而谈,语气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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