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困在那一个春天,困在那一场温柔的风里,再也走不出来。
“我……”边述眼眶透红,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可是实足三年,他的初恋,他要如何用三言两语概括总结?
我想你爱我,想你像以前那样看见我就会笑,想在实验失败进度停滞不前的时候一转头,看到你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打瞌睡,脑后乌黑的长发温柔地披在肩膀上,像是用翅膀掩住身体的、迷迷糊糊打盹的小雀。
那些眼泪流过脸颊,汇聚到下巴,一滴一滴坠在床单上,有些重叠在方才流出的血迹上,像是国画中用清水晕染开的花瓣外延,每一朵都由血泪孕育出来。
“边述,我有未婚夫了。”林琅意看着他流泪,什么也没做,只平淡地提醒了一句。
“不要跟他在一起,珠珠,不要跟他在一起,好不好?”他哀求。
“可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就像我跟你已经分手了,这就是既定的事实,你没法坐时光机穿越回去改变走向。”
“过去不能改变,将来可以。”边述蜷起腿,将身体微躬起来,往床沿膝行了两步,“我知道你对他没有多少感情,你对他,还比不上对……”
他停住,将剩下的话吞入腹中:“珠珠,你瞒不过我。我以前觉得一个眼神就能猜中他人的想法是一件很玄幻的事,可是,对你,我就是可以。”
林琅意的手抽不出来,索性就不抽了,问:“那你既然这么厉害,能看出我对你的感情如何呢?”
他抬起眼睫,上面还挂着几点莹亮的泪珠,算命者不算自己,他居然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她替他回答了。
一直隐隐作痛的后脑伤处被她轻柔地扶住,她俯下身,那些长发像是柔韧的丝绸一样滑下来,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
她在他唇上一触即分地点了一下,不带半点情欲,就像是夏日打开了室内的门,往外泄露了那么一点转瞬即逝的冷气,关上门后很快又陷入了炎热的浪潮,只让路过的行人叹息着依依不舍。
但就是这么一瞬,他觉得空气仿佛都静止,五感剥离,唯有嘴唇上那点柔软的触感清楚地告知他:如此像梦的发展并不是梦。
那一阵风好像就在远方,海市蜃楼一般,又像是即将来临,让他心神俱乱。
她退远了一点,没有完全直起身,发梢痒痒地荡在他耳边。
她就用这样忧愁且苦恼的声音说:“小述,其实我跟程砚靳之间比较复杂,不是简单能跟你解释明白的。但是我想要获得主动权的话,就要尽可能让应山湖早日飞黄腾达,这样才有资本可以跟他商量。”
“所以你的那个专利对我真的很重要,但我也不骗你,我跟程砚靳解除婚约也不一定跟你在一起,但是解除不了婚约的话,肯定什么可能都没有。”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演技依然不好,如此发挥失常,想必还是与刚才他那句“复合才送”的话脱不开干系。
她盯着边述失魂落魄的脸,发现自己居然走了神。
她虽然想不起来热可可那次自己被送到校医院之后的事,但是却想起了去买热可可之前的场景。
那时候边述一本正经地给她科普奶茶店里的热可可加糖浆、炼乳和巧克力酱,糖和脂肪含量偏高,并不健康,建议她泡茶。
那茶跟巧克力是一个东西吗?
林琅意不想听他说这些长篇大论,借口上厕所溜出去买了两杯,势必让他尝尝她“珠珠精选”的那家奶茶店的热可可,以此来证明她的品味。
明明是黑巧、脱脂牛奶和少许椰子花糖好不好,才不是那种粗制滥造的货。
她可是趴在台面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店员做的。
可惜最后因为去了校医院,两杯热可可留在教室里无人问津都冷了,呈现半凝结状态,口感全失。
边述也没尝上一口。
她也没有。
林琅意努力将走神的自己拉回来,继续漫不经心地说着一些“自己也很无能为力”的话。
技术入股,确实与资金参股不一样,它不能单纯地用买卖价格来衡量,价值也通常会随着时间的转移而变化。
她确实挺想拿下这个专利,上次许会长将汉弗莱教授的发言视频转发给了她,里面还提到了海水珠的相关研究。
林向朔G市的那两个公司,之所以她说地理位置好,是因为它刚好毗邻海湾,背风向阳,不仅风浪小,气候适宜,海水温度也终年温暖不冻,是养殖akoya海水珍珠的宝藏地。
但家里观念守旧,厌恶风险,所以并没有大胆尝试海水珠养殖,而是保守起见守着陆地上的那点淡水湖在养淡水珍珠,海水珠养殖占比非常少。
暴!殄!天!物!
akoya这“小灯泡”的价格可不能跟淡水珠相提并论,林琅意早就蠢蠢欲动于哥哥那两个公司。
正巧林向朔的公司也想要清水化养殖改革,缺钱,所以正是拿它开刀的时候。
当初林琅意将应山湖作为试验田先行改革的时候林向朔在观望,想等技术成熟后“拿来主义”直接运用,现在也该风水轮流转,换过来了。
他也该成为试验田,做出点成绩来,给作为大股东的她赚点钱。
林琅意心里盘算着用原楚聿五年预定单的货款入股G市公司,以最大股东手里的股权实施实际控制权,开启海水珠业务。
不是要改革吗,这不是刚好可以运用教授提到的新技术好好改革改革。
所以说……林琅意将目光落在边述那张清朗端正的脸,心想,因为这些眼泪,她终于再一次确定了她的胜算。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面对着她就只会外强中干。
这个认知让她有一部分对于主动权在握的镇定,也有一部分的悲哀。
边述不是坏人。
即使分手了,她依然觉得他是个正直刚介的人。
他那么难过,可她除了钱,到底是没法再给他所谓的情。
她能坦然地说,在恋爱期,她也是认真且全心全意对待他的。
但她如果分手了,那就是分手了,放下了。
她不是那种吵架时会在嘴上发脾气说“分手就分手”、实则是在等对方挽留的人,她是那种深思熟虑作出决定后平静告知对方“到此为止”的性格。
至于分手后,隔了许久的空档期,世界里再没有对方的消息,这份热忱更容易退却。即便在两人重逢时,那种怔忪也只是一瞬,就像是一刹那屏住的呼吸,好像在慢镜头中时间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有一秒钟而已。
人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是很难再有青春年少时那样奋不顾身的、飞蛾扑火的热恋的。
她爱过他,她大方承认。
但现在不爱了,她也没法骗过自己。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说他是被单方面通知分手的,可是分手之前,她所有的纵容,每一次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在道别。
而现在,她像是那种看着情人大着肚子找上门来的大款,看在往日点滴的份上想给他一个满意的价格,为了他未来的日子能更好过一些,也为了再一次将两人的关系切段,宣告回忆终究是回忆。
与程砚靳的联姻是因为还在起步阶段,生死存亡之际,她没得选择。
而现在,她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来与边述探讨探讨筹码和利益。
他要情,她只能演。
很抱歉。
这也是分手之前,她所有的纵容。
第65章
边述并不好骗。
他瞧着是一个出身不高的寒门子弟, 为人处事也总是规行矩步,甚至有时候还有些古板,但这并不代表他天真愚蠢。
相反, 他从小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与各种人打交道,尤其是那些同样在为生计发愁或是耍心眼的人, 更是接触得多。
他小时候生活的环境非常贴切地符合那句“越是穷山恶水越是出刁民”, 因为没有财力和权力支撑眼界,所以遭受身边人给他穿小鞋的经历会比普通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小孩要更恶劣也更频繁。
因此, 他能分清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抑或是虚情假意。
林琅意以为自己趁热打铁提出请求会因为他正处在泪眼朦胧情绪上头的时候而一举成功, 但边述只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闭了闭眼抬手按住了山根,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眼泪。
他冷静了一下,问:“你的意思是,你和未婚夫……你和程砚靳的联姻也是形势所迫,需要再等等才能解除婚约, 是吗?”
“是的。”
他那哭过的双眸如水洗一般清澈, 像是能看透一切污浊:“等到什么时候?”
林琅意迎着他的眼睛, 有一种哄骗糠糟夫自己功成名就后再来娶他的浪子回头感,诚恳回答:“等到特色小镇确认申报成功,并在政府部门的统领下开始正式运营后。”
边述看着她, 眼皮微微有些肿, 也许是刚才哭狠了。
“大概要多久?”
“按照现状,其实进展一切顺利, 但是依然会花一点时间;当然,如果能买到你的技术并用于推广生产, 那也许你在喝上我跟程砚靳的订婚酒之前,我就能恢复自由身了。”
边述听懂了,这段话给他的诱惑力并不小,他点头:“所以,只要我愿意等你――”
“诶诶诶,我可没让你等我。”林琅意不愿意给自己挖下任何一个坑,她按了铃请护士进来,“我讨厌等待,也犯不着让别人等我,边述,我只是在跟你闲聊,聊现状,聊未来,你卖我我自然高兴,不卖我,我也没什么办法。”
护士很快推门进来了,看到床单上滴落的血滴、完全拔出的针头和边述手背上狼藉的血迹,吃惊地“哎呦”了一声,皱眉:“这是干什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边述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林琅意手背上被抹花的血渍。
林琅意笑着跟护士讨饶,护士也没多说什么,换手入针,这一回更是缠上了更多的胶带,提醒:“小心点,不要有太大的动作。”
出了门,边述才慢慢接腔,语气有些空洞的低落:“我要是你,刚才那句话,我就说‘是,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等我分手,等我离婚?”林琅意恍然大悟,“是诶,我怎么抄公式做题都不会?”
她脸上表现得后悔不迭,可眼睛里却没半分遗憾:“但你不是说,我有没有在骗人,你一眼就看得出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抽了几张纸巾,蘸了点杯子里的水,伸手将她的手拉近,然后将她手背上的血一点一点擦干净。
林琅意没动,低着头看他坐在床上,身前的被子卷在腰腹处,露在外面的那节腰身精瘦有力。
他擦干净后仍然没有收回手,就这么握住她的手指说:“可是你如果在感情上骗我,我愿意的。”
这一句话说完,他像是瓶盖“叮”地被撬开的汽水,那些压抑许久的渴望像是疯狂上涌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下一句话就显得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他说:“以前,你不愿意等我;但是现在我愿意等你。”
林琅意的呼吸微微窒住,第一反应居然是竖起耳朵,假装自己没有在检测隔墙有耳。
白给得有点太快了。
一对三骗出一对王炸。
边述定了定神,好像天地间的风和他都重新活了过来,于是终于能恢复往日里的镇定,保证道:“等待确实很磨人……我会考虑的。”
“考虑什么……?”
他缄默片刻,就用擦过她手背的湿纸巾继续将自己手背上已经凝结的血迹也擦去,然后在手中揉成一团。
“考虑是在等待期什么都没有,还是边等边跟你创造回忆。”
林琅意的手背上还湿漉漉的带着来不及挥发干净的水,被冷气一吹更加凉飕飕的。
不是吧……什么意思?什么叫等她解除婚约之前跟她创造回忆?这是边述这种讲规矩收礼仪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边述看了她一眼,自然也看出了她脸上的震惊。
他稍偏了下头,确定了下垃圾桶的位置,扬手就将揉成团的纸巾丢了进去。
林琅意搓了搓手,觉得边述那个扔垃圾的动作有点眼熟。
果然,下一秒,他又平静地看向她,好像是从前在告诉她这道题解错了一般客观:“那位原总,也愿意等吗?”
林琅意的呼吸都停了一秒。
救了命了,跟边述聊天总有一种自以为题目解到最后一步即将胜利却发现第一步就出现了纰漏。
理工男好麻烦啊。
她一个头两个大,还要冲着他露出骇异的夸张表情,才刚说了半句:“怎么可能――”
他就直白打断她:“别骗人。”
林琅意:……
她坚持:“你看他像是那种人吗?”
“不像。”边述否认。
她暗自松了一大口气:“对啊,所以说你们男的就是一天天的瞎想,有那点时间干点正事不好吗?”
“但是他这种资本家,没有尝到一点甜头,是不会像我一样好打发的。”边述逻辑严谨,娓娓道来,“所以我觉得他既然这么对你睥睨窥觎……”
他抬起眼,那股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探究脾性又来了,盯住她,好像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试管里瞬间的化学反应,一秒也不肯错过。
“他是不是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在等待期,也在跟你创造回忆吗?”
不行,边述太机敏了,不搞定他,迟早是颗定时炸弹。
林琅意忽地快速凑过去,脑袋几乎要顶到边述脸上,两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边述沉静稳重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破功,他好像是那种接触不良的电路,只要她一靠近,那脑电波的开关就失灵了。
林琅意觉得既然如此,那保持这个暧昧的距离谈话就是好方针。
她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边,眉心哀哀拢着,无比可怜地“嘘”了一声。
边述剩下那些严正整肃的话终止,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林琅意,没再往下说。
“我拒绝啦,你不知道他跟程砚靳是好朋友吗?这要是被知道了,那我怎么办啊?”她皱起一张脸,委屈极了。
“所以我怎么可能放任一点可能性?当然是严厉拒绝,半点机会都不能给。”她在他面前稍稍晃了下脑袋,将错误全部推给别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你知道的,他是合作方和大金主呀,我哪怕是说明立场,那也不会真撕破了脸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说话委婉了点,可能他觉得还有机会。”
眼看着边述又皱起眉,林琅意一摆手:“但是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反正我这儿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的,他愿意演独角戏,他自己玩去吧,时间久了,他总会放弃的。”
边述凝视她良久,反复确认:“他真的没有拿权势压迫你?”
林琅意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他确实是资本家,但好在不是丧心病狂的那种……主要是他也得忌惮好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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