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这个世界上,完整地知道林霁予到底是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宋倪,一个就是潘承宇。
所以,林霁予更觉得不好意思。她含糊其辞:“什么前男友啊,现在就是陌生人。”
潘承宇立刻说:“懂了。所以他来找你干什么?别跟我说是要复合。”
林霁予惊讶地看着他。潘承宇不以为然:“这很难猜吗?你挺值得被惦记的啊。”
林霁予垂眸,淡淡道:“有什么好惦记的,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欠债穷鬼一个。”
潘承宇笑:“你以前自己有钱,后来又认识我,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呢。”
“知道什么?”林霁予问。
潘承宇拽过一缕她的头发,拿在手里把玩,垂着眼看她的发尖:“你那点帐,加起来才多少钱……我们真有钱的人不在乎。”
但是他也知道,他在不在乎并不重要。
职场,情场,运动场,到底不能事事如愿。
第36章 打起来,打起来!
相比职场和情场的勾心斗角、曲折蜿蜒,健身房中的较劲,由于太过于强调生理条件,往往更显出动物性。甚至时不时还会出现返祖现象。
锻炼任何一块肌肉的同时在锻炼声带,空间里是此起彼伏、你追我赶的闷哼、呻吟和呼喝。
器材落地或归位后,人发出的呼气声,由轻到重,仿佛游戏成绩提示音外放,有“good”就有“excellent”。
到处都是汗液和肉体蒸腾出的热气,空气中流动着追求更快、更高、更强的荷尔蒙。
配重片就是这些健身房士兵的军功章,公斤数则是军衔。在这里,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加重量,上难度,做强者。
管你是男是女,是不是有钱人,请不请得起专业教练,是不是因为减肥速度太快被质疑上了科技与狠活,只要你正反手硬拉能 120 公斤做组,嘴再硬的人都得叫你一声大佬。
任何事都有可能造假伪装。唯有身体的极限,必须付出,才有回报。
再创的一代,再富的二代,再红的三代,上了史密斯机握住杠铃杆,也都得靠自己把重量推上去或者拉起来。
和力场的会议室相比,潘承宇显然更喜欢力场的 panatta 龙门架。
林霁予和他确定了自己在新业务上的权限范围,又对齐时间轴,见没什么其他事要讨论,一如既往地利落起身,准备出去巡场,顺便将他赶出办公室。
潘承宇跟在她身后,也往器械区走:“你还没跟我说呢,你跟那个前男友,叫什么季谒的,见面说什么了?”
林霁予不理他,只挑重点:“我要做新业务,工作量剧增,以后肯定要加班了,你是不是得给我加钱?”
“加加加。力场要节流,用新公司给你发奖金行不行?”潘承宇凑近林霁予,用胳膊肘轻轻撞她,“别转移话题,跟我说说,我帮你判断下他的居心。”
林霁予说:“管别人做什么,我只要确定自己想要的就好了。”
潘承宇问:“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林霁予翻着白眼:“明知故问。我要钱啊老板!”
潘承宇露出一丝玩味的笑:“你总是这么说,真有人给你钱你又拒绝。”
林霁予说:“好吧,我承认,我想要的是自己赚到的钱。”
潘承宇露出不解的神情:“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了,放着 easy 模式不选,偏偏挑地狱模式。”
林霁予想了想,开口道:“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是别人。别人的东西,怎么给你,就可以怎么拿走。”
“我想要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别人拿不走也不会贬值的东西。比如肌肉,比如工作能力。”
“以前我是林得正的女儿,他撒丫子逃跑,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现在我是力场的店总,就算有一天你也跟我闹掰,我在这里干不下去,去别的地方,我照样是林经理。”
潘承宇看着林霁予笃定的侧脸,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说的是呢,林经理。”
两人经过有氧区往力量区走,与刚刚换好衣服的季谒打了照面。
好巧不巧,潘承宇和季谒穿着一模一样的浅灰色 MVT。
很多训练服的特点,就是放大你原本的身形,Lululemon 的这款 T 恤尤甚。
没有健身痕迹的话,穿上比普通宽松 T 恤的效果还不如,简直是自取其辱。但对于对自己的健身结果很有自信的男性来说,堪称战袍。
看见林霁予和一个男人亲昵地走在一起,季谒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绷起了肌肉。胸肌轮廓瞬间变得明显,连胳膊都出现了爆袖效果。
他走上前,挡在两人的动线上,对着潘承宇礼貌地微微点头,而后朝向林霁予,语气温和又极具进攻性:“那家店的东西好吃吗?你喜欢的话,下次一起去店里?”
还不等林霁予答话,潘承宇上前半步,身位微妙地卡在两人中间,用肩膀对着季谒,促狭地看着林霁予:“这位是……?不介绍一下?”
季谒立刻接道:“之前我们应该见过一次,没来得及打招呼,正好可以认识下。”
林霁予一个头两个大。她板着脸,公事公办语速飞快地说:“这位是力场的老板潘承宇。这位是力场的用户季谒。”
潘承宇率先伸手:“季先生您好,我是力场的创始人,霁予的老板和好朋友。力场成立初期应该是国内投资最高的健身房,去年刚获得十大优质健身房品牌的称号,地段、环境、设施和氛围如您所见,选择力场,您很有眼光。”
季谒握住他的手掌,一用力,胳膊上的青筋更加明显:“您好,我是小予的老朋友,她刚上大学我们就认识了。我去年在美国卖了一家 AI 公司,今年决定回国发展。力场确实很不错,不过这两年生意不太好做吧?”
潘承宇估摸着力度,回握住季谒的手,摇动起来:“大行情确实一般,不过多亏了……她,我们应对得还不错。刚才开完会,决定今年开二店呢。我和……她一起工作七年了,并肩作战了……2500 多个日夜,你们用户能够享受到力场的条件,主要是她的功劳。”
季谒加大了摇动的幅度:“十年前,我和小予都还是十几岁的小孩,一晃这么多年,她也有了这么长久的好朋友(重音)。这些年多亏你的照顾了。”
潘承宇把季谒的手握得更紧:“哪儿的话,难为你这么多年过去还记得老同学(重音),还来支持我们(重音)的生意。”
林霁予叹了口气,默默绕过两个人:“我还有事,我去忙了。”
见她离开,两个男人迅速松开了手,齐齐跟在她身后,往力量区走去。
霍思琪此时没有带课,自己在练坐姿髋外展。林霁予走过去,跟她沟通接下来的拍摄和直播计划。
史密斯机恰好在旁边。潘承宇和季谒同时在机器面前停住,两人对视一眼。
季谒先开口:“你要用?”
潘承宇礼貌回复:“对,你是用户,你先吧。”
季谒想了想,提议道:“不如一起,交替着来?”
潘承宇瞥了一眼旁边的林霁予,点点头:“行,来吧。你练什么?”
季谒试探道:“深蹲?”
“可以。”潘承宇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你先请。”
等林霁予和霍思琪交待完工作,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季谒扛着 100 公斤的杠铃在做深蹲,潘承宇站在一旁虎视眈眈。待他做到第 8 个时,潘承宇走上前一步:“100 公斤 8 个做组,还是可以的……”
季谒却不停,慢慢继续,一直做到了 12 个,才停了下来。杠铃归位,季谒起身让出位置:“你来。”
潘承宇不再言语,动作利落地加配重。左右各 10 公斤,上过安全锁后,他蹲下来。
季谒在一旁数着,潘承宇也做了 12 个。
潘承宇起身,看了一眼季谒,给他让出位置。
季谒果断将配重片加到了 140 公斤。他蹲下身,肩膀顶住杠铃杆,大腿前侧用力,将杠铃顶了起来。他调整呼吸,慢慢完成了 12 个做组。
又轮到潘承宇。他继续在杠铃上加配重片,左右各 5 公斤,将重量提到了 150 公斤。
林霁予本来抱着臂冷眼旁观,见潘承宇要做这个重量,便对霍思琪说了两句话。
霍思琪比了一个 OK 的手势,飞快跑走。没过一会儿,又带着黄时亮过来了。
黄时亮经常和潘承宇一起健身,知道他之前深蹲最高配重在 145 公斤,一看老板正在挑战自我,赶紧站到了史密斯机背后,随时待命,保证安全。
季谒和潘承宇两人不断加重量,交替做组,连旁人都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陆续有人停下自己的动作,看热闹似的旁观起他们来。
有用户认出了潘承宇,不嫌事大地打气:“潘老板,加油!”
这一声鼓劲儿引发了连锁反应,加油声此起彼伏,听得季谒脸色越发难看。而潘承宇则感觉自己冒了一后背冷汗。
潘承宇喉咙发紧。他俯身半蹲,扛住杠铃杆,将它从机器上卸了下来,顺着支架缓慢下蹲。
这个重量对他来说也是有难度的。他紧绷一身肌肉,脖子上青筋爆长,脸也跟着涨红。黄时亮仔一旁都跟着紧张起来。
林霁予站在眉头紧锁,只觉得“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句话并不准确。男人至死是吗喽才对。
季谒抿着嘴,偷瞄了林霁予一眼,见她一脸担心地望着潘承宇,心中不悦,暗暗盘算着自己等会儿要上什么重量。
潘承宇费力地做到了第 5 个,围观者也忍不住帮他计起数来。
“再来三个,八个成组。”黄时亮打气道,“来,三――”
潘承宇咬牙顶起了杠铃。
“二――”
一位男士走到杠铃架旁。不知道是谁,素质低下,加了一大堆配重片却没有卸下,就这样重新放回了杠铃架上。
他停下脚步,一边盯着潘承宇,一边解开安全锁开始卸片。
“一――”
林霁予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潘承宇,情不自禁往前半步。她一动,离史密斯机和杠铃架都更近了一点。
季谒眼神不受控地跟着林霁予移动,突然大惊失色地蹿到林霁予身旁。
那位男士看潘承宇挑战大重量深蹲看得入迷,竟然在单边卸片。一侧重量压过了杠铃杆的自重,杆子猛然翻转,径直向林霁予倾倒过来。
“林霁予,让开!”
季谒大喝一声,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离原位,自己一个转身,挡在了她和撞过来的杠铃中间。
“砰”一声,金属撞击肉体,砸出沉重而骇人的闷响。季谒把林霁予抱在怀里,用背接住了重击,带着林霁予往前一趔趄。林霁予反应极快,迅速回抱住季谒,拖着他往旁边挪动。
杠铃落地,周围人惊恐四散。始作俑者尬在原地不知所措。
潘承宇最后一个深蹲到底没做完。
突如其来的意外令他分了神,他一泄气,杠铃差点砸下来。还好黄时亮眼疾手快,稳稳接住,将杠铃放回卡槽。
潘承宇赶紧站起来,向林霁予和季谒二人走去。走到一半,他停住脚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万分复杂。
林霁予想挣脱季谒的怀抱,去看他受伤的后背。季谒却不放手,把林霁予紧紧箍在怀里。
少顷,林霁予意识到季谒不会让她如愿,便放弃了挣扎,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季谒的腰。
她颤抖着,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疼吗?”
“疼啊。”季谒用下巴摩挲着林霁予的侧脸,声音像叹气一般,“好疼好疼。”
第37章 你还真擅长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林霁予放开季谒:“我陪你去医院。”
季谒左右转动着脖子,绷了绷浑身的肌肉,始终拽着林霁予的手:“就是挨了一下,应该没太大问题,你别担心。”
林霁予嗔怒:“你没听过吗,出车祸之后看上去没什么事还能参与救援的人才是最需要关注的。表面上看着可能没什么事,实际上说不定心肝脾肺都破裂了。”
“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季谒哭笑不得,看着她的眼神却异常温柔,“挺厉害的,现在也知道不少生活常识了。”
林霁予拉着他往外走:“再怎么说也是要去检查一下的,力场会负责全部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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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谒正愁没机会跟林霁予多接触,便不再推辞,但表面上也并不积极,任由林霁予拽着他的手,左右他的方向。
等季谒穿上衣服拿着车钥匙出来,林霁予已经穿好外套在门口等他了。见他过来,一把拿过车钥匙:“你受伤了,我来开。”
季谒再一次坐上了林霁予的副驾。
到医院挂了急诊,林霁予不让季谒多动,自己尽职地跑上跑下,办手续交钱排号。
季谒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只觉得陌生又心酸。换作以前,季谒才是这个角色。林霁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现实生活中的琐事一问三不知。
在他不曾陪伴在身边的年岁中,她变成了在任何场合,面对任何问题都异常熟练的大人。
林霁予不放心,给季谒安排了过于全面的检查,从全身 CT、胸部 X 光,颅脑 MRI 到心电图,甚至连血液生化检查都给他约上了。
折腾了一下午,终于确定了只是皮外伤,并无骨折或内脏出血,连验血的多种指标都很健康,林霁予才放下心来,坐到季谒身边,如释重负地喘了口大气。
季谒看了看时间:“一起找个地方吃晚饭吧。”
“别了吧,你怎么说也是个伤员。”见林霁予摇头,季谒的眼睛明显黯淡了下来,却又听见她说,“我送你回家,你先休息,要是饿了就在家吃饭吧。”
“在家吃饭”这四个字,在林霁予的嘴里滚了一圈,再落到季谒耳朵里,显得格外动听。
和林霁予一起回家,季谒想到此处,发觉自己连心脏都在跟着颤栗。
季谒点点头,尽量不动声色,不让林霁予发现他的心思:“好,那听你的。”
路上,季谒翻起家附近的外卖,平常不觉得有什么,他自己也会点这些,此刻却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于是不着痕迹地切换到了平常买水果生鲜的电商平台,手比眼睛还快地往购物车里加了满满三屏,来不及细看就下了单。
全操作完,季谒收起手机,也不说话,静静盯着林霁予握着方向盘的侧影。
林霁予从内视镜里瞪他:“看什么?别以为我是关心你啊。我是为了全程监督,防止你病例造假讹我们。”
季谒无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林霁予讽刺他:“对啊,越是曾经骗到过人的男人越要骗人。”
“好吧。”季谒也不恼,“罪名越来越多了,再过一段时间我都要成诈骗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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