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师指挥使回来了?”
谢霓云眼里猛然爆发出喜色:“他已经和我爹爹汇合,打算一起抗击叛军吧!”
见她满心期盼,原晴之实在想象不出来她得知师弘华才是这一切背后的主谋,将会是怎样的心情。
“哦,对了。”目前事态紧急,大小姐自然没注意到她这点不自然,反倒犹豫片刻,嗫嚅着开口:“谢书瑶那个家伙,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刚刚我们跑过来的时候也没看见她。”
谢家两小姐彼此不对付,这是众位贵女心底都清楚的事实。所以为了避免尴尬,在安排巫女站位时,她们两个被分到离得最远的两头。刚才事发过于突然,谢霓云也没能想到,等现在回头才发现没有顾上。
话音刚落,原晴之脸色骤然一变。
“大小姐,你先待在这里,我得出去一趟。”
数秒间,她便做下决定,当即翻上窗台。
“什么?武五你要出去?”谢霓云不敢置信地问:“那些人已经疯了!再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你不是有夜盲症吗?”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原晴之安慰她,语气斩钉截铁,显然没有改变的余地。
直到这时,谢霓云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不对。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她那个拘谨胆小,贪生怕死,凡事以利为先的狗腿子吗?
然而还没等她问出口,纯白的司巫服就已经如同蝴蝶那样翻飞着消失在窗台边。
……
原晴之提着宫灯疯狂奔跑,心里快要急死了。
就在刚才,她终于发觉自己一直隐隐约约察觉到的不对是什么了。
――她忘了《邪祟》的男女主是个恋爱脑。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若非如此,谢书瑶不会在得知自己终生无望之时,毅然决绝地跳下圣泉。师弘华也不会明明成为了造反最大受益者,下一秒就可以登基称帝的地步,却在听到谢书瑶死讯后,放下这大好河山不要,自刎殉情。
在原著戏本里,师弘华在自刎时有一段个人独白。
【师弘华(白):吾尝立誓,誓守其终生,然未践言】
【师弘华(白):孰若自刎以终,虽足以酬小姐救命之恩,缘浅情深。惟愿黄泉之下,再续前盟】
短短两行字,透露出来的信息可不一般。
师弘华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既然因为谢书瑶的救命之恩许下诺言,要护她一生一世,那就绝无虚言。
原晴之怕的就是这一点。
现在元项明显然没想起来这里是戏内,还将它当做真实人生兢兢业业看待着。若是在这个中途,谢书瑶出了什么事,又恰好被已经认出当初救命恩人是谁的他撞见,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想着,原晴之的脚步愈发加快。
明明司巫祭服的裙摆那么长,帘幕还需要撩开,可这两样拎在她手上,竟能跑出点在逃公主的感觉。
耽搁了一段时间,外边的天色已经完完全全沉了下来。
夕阳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长夜。
方才那些惨烈的尖叫声很快被另一种更加尖锐嘈杂的声音盖过。
刀枪兵戟,战鼓擂擂,风声哭嚎呼啸。原本连上来都需要经过皇宫,层层文书关卡,闲人不得入内的神宫,此刻却如同无人之境,可以随意踏足。
“大庆已亡,汝等何不束手就擒!”
听到暴喝,原晴之意识到,造反军已经攻破皇城,正在朝着神宫进发。
而远处燃起的冲天火光,轰然倒塌的天柱,也佐证了她的猜想。
圣泉神宫是整个大庆的精神文化枢纽,也被称为摘星神宫,皇城百姓只要抬头便能看到这座半山腰上仙雾缭绕的殿宇。而叛军的目的相当明确,那就是攻占并且焚毁它。
如果叛军攻入神宫,师弘华一定是带队人。
至于虞梦惊的搞事,反倒不在原晴之担心的范畴之内。
重要角色肯定不能被万人迷降智光环波及,否则戏曲剧情将无法推进。
通常来说,戏内的重要角色会存在特殊豁免。这个豁免并不是表现在角色看到虞梦惊的脸会毫无反应,而是不可抗力元素。就譬如方才虞梦惊揭开面具时,女配和女主刚好站在阵营的两个对角,都只看到了一小边脸,所以并未被蛊惑。
跑到一半,原晴之猛地停住。
就在她前方不远处的地方,站着零星几个提着刀的神职人员。
他们头发披散,白色的长袍上染着浓厚的血迹,神情狰狞恐怖,正在互相对砍。
“为了大人!”
“献祭,献祭!”
这一段是前往圣泉的必经之路。提着宫灯的她势必会成为靶子。
原晴之心一横,在袖内抓紧了玲珑骰子,打算一鼓作气冲过去。
可是说来也奇怪,等她一溜烟跑过去,回头却发现那些人并没有追上来。蓬头垢面下明明藏着一双双怨毒的眼睛,可却不约而同在看到她身上的司巫服时选择了隐忍和退让,甚至自发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难道……这身衣服还有这样的作用?”
时间紧迫,原晴之没时间去想这么多。
在确定自己的确不会被这群疯子攻击后,她开始扯起嗓子大喊,试图找到谢书瑶。
“谢书瑶――谢二小姐――你在哪?”
奈何神宫过于广袤,再加上大逃杀的缘故,人已经分散到不知去哪的地步。
谢书瑶既然没有受到影响,应该也会在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先寻找藏身之处。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晴之愈发焦急。
午夜已近,可不管是谢书瑶还是元项明都毫无踪迹。
实在无法,她只能掉头,往最危险的圣泉区域跑。
下一秒,原晴之便停在了原地。
视野范围内,火光熊熊燃起,恰似第三折戏落幕时最后的定格图。
圣泉前,谢书瑶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躲藏了许久,直到刚才才被神职人员发现,被拽着头发拖出来。然而就在那柄刀即将没入身体,被推下圣泉时,一个人影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将她从原地推开。
从一起走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柄刀深深地扎入他的腹中。
“是你?”谢书瑶不敢置信:“你认出我了?”
在远处旁观了这一切的原晴之:“……”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原晴之并非没翻阅过曾经入戏者记载的文献,知晓戏曲剧情会以一种自我修正的方式,达到最终目的。道理就和男女主会因为各种原因看不到虞梦惊的脸,在戏曲演绎结束前不会被蛊惑,是一个道理。
只是她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离谱。
接下来的事情,原晴之已经不打算再看。她深吸一口气,直接握住了玲珑骰子。
很快,整个世界在她周围凝固颠倒,仿佛色块一般停滞。
半山腰上层层相叠,繁杂华丽的殿宇逐渐褪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远处的钢铁大厦,夜幕下灯火通明的CBD金融区。
阴森诡谲的戏好像黄粱一梦,一触即碎。
“等等,怎么回事?”一直在旁欣赏的司天监监正晏孤尘第一个发现不对。
正在拉琴的伴奏组戛然而止。
戏台上,刚刚还在忘情演绎的少女蓦然停顿,见她脸上恢复如初的神色,已然是解除了入戏状态,回到了现实。
“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原小姐?”
因为是独角戏的缘故,在戏台下观看的人只能看得到原晴之神态的变化,无法从她的视角看到元项明的情况。
那个遥远的戏中世界,只能被入戏者窥见。
“事情出了点差错,还没解决,但快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原晴之摆了摆手,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咽下喉中一点腥甜,朝着台下拱手:“我需要重演一遍《邪祟》的第三折戏,劳烦诸位师傅将曲谱翻回去,多谢。”
第18章
戏祭大典是整个戏曲界的盛会, 没有之一。能来参演的都是老戏骨中的老戏骨,演奏团队自然也是精英中的精英。
听原晴之这么说,不少老前辈颇有些不解其意, 毕竟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方才的演绎十分完美,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但即便如此, 也并不妨碍他们以最专业的态度, 迅速将曲谱翻回第三部戏开头。
很快, 吱吱呀呀的拉奏声响起, 主打一个沉默高效, 有事办事,绝不多嘴。
由于事态紧急,原晴之甚至没来得及多解释一下,便重新闭上眼睛, 开始在戏台上酝酿情绪, 准备再次入戏。
“啊?”台下正在观戏的贾文宇整个人傻了:“老大, 戏曲还能重演吗?”
“不清楚。”晏孤尘摇了摇头。
他知道入戏, 但也仅限于知道,总的来说还是一知半解。而戏曲界里真正对入戏比较了解的人,现在都还陷在戏里, 等着原晴之解救呢。
“……不管怎么说,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 只有相信原小姐。”
他们说着,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贾文宇回头一看, 脸上立马多了喜色:“老大, 程老师从青城博物馆回来了!”
封锁线外,这些天因为名角入戏失踪一事而忙得焦头烂额的程月华正匆匆往中心戏台走来, 身后还跟着几位隶属青城博物馆的文物修复护理人员。
“程老,您终于回来了!”晏孤尘连忙上前:“这些天辛苦您了……啊,您手上拿着的便是原小姐提到过的《夜行记》原典吧?”
“对。”
程月华头也不抬,他扶了扶老花眼镜,颇有些焦灼地往古籍上看了两眼,忽然问:“方才晴之丫头是不是出戏了,要求重演第三折戏?”
“是的。”
“她方才二话不说,又入戏了?”
“……等等,您怎么会知道?”
答着答着,晏孤尘忽然品出不对来。
这些都是几分钟前才发生过的事,程月华明显刚刚抵达现场,怎么会对此了如指掌?
“唉!”说到这,程月华明显枯槁几分。
方才在听到晏孤尘的话后,他面容陡然变得古怪,那是一种混杂了苦恼,惊愕,不敢置信,甚至还有恐惧的表情。而且不仅仅是他,整个刚从青城博物馆里出来的一行人表情如出一辙,不得不要人感到疑惑。
“孤尘,来,你们先看看这个。”
司天监几位和警长一起凑过去,望着桌面上摊开的蓝皮古籍。
半晌后,晏孤尘犹豫着开口:“如果没记错的话,夜行记是没有第十卷的吧?”
“说得好啊!”程月华一拍大腿:“问题就出在这!”
“所有人都知道夜行记的第十卷是空白的,可是现在,它上边却出现了字,还是关一下书,再打开,就会凭空出现的――字!”
这么说着,程月华当场来了个现场演示。
他将《夜行记》合上,等个几秒钟再打开。
果不其然,原本只有几行字的书页上已然出现一行新字,和上边的古书分毫不差。
周围传来几声倒抽冷气。贾文宇更是直接倒退一步,神情惊恐。
他敢用社畜人生担保发誓,自己刚才绝对没看到这行字!
“我刚刚看到的便是这行――晴之既出戏,心怀惶急,未尝稍歇,旋而复入戏。然后和你们一问,全都对上了!”
晏孤尘一边听着,去看前边记录的字眼。
越看,神情越凝重。
沉吟数秒后,司天监监正复而抬眸:“《夜行记》第十卷这些新出现的文字,似乎同现实密不可分……难道这本古书是在自动书写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何止。”程月华苦笑:“这部‘入戏惊梦’,显然是一部以原小姐为女主角,在持续进行更新书写的新戏,这才是最恐怖的。”
虽然早在青城博物馆出来那会,拿到古籍的众人心里就有所猜测,但此事毕竟过于玄奇,在没有专业人士界定的前提下,很难一下子说出个所以然来。
可方才寥寥几句话,确实验证了他们的想法。
“依我看,倒也未必。”半晌,晏孤尘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他伸出手,指向《夜行记・卷十・入戏惊梦》上边几行字:“这里记载的‘武五深夜误入禁殿’‘司祭点其为司巫’……都是《邪祟》原戏本中没有出现过的剧情。”
作为下属,贾文宇第一个明白上司的意思:“老大您的意思是,第十卷上面凭空出现的字,到底记载的是不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还需要等原小姐彻底出戏后才能验证?”
“没错。”晏孤尘颔首:“现实被谱写成戏曲,无论如何也是件重要的大事,不该如此草率便做下结论。”
说到这,大家都沉默了。
是倒是这个道理,但怕就怕那个万一。
好在承载了所有人希望的原晴之也足够不负众望。
再次入戏后,她重新从床上起来,听见外边“第三折戏,起”的报幕声,反手转动玲珑骰子。
“咚咚咚。”巫舍房门被敲响的同时,骰子转到了一点。
是戏内没错。
原晴之忍耐着重启戏曲引起的身体不适,抬高了声音:“谁?”
“回禀武小姐,我们是来给您梳洗打扮的侍女。”
“好,请进。”
看着熟悉的,捧着托盘鱼贯而入的侍女们,原晴之清楚,她的的确确成功回到了《邪祟》第三折戏的开头。,一切还未发生的起点。
按照先前的顺序,在等待漫长的化妆后,她用同样的借口把侍女们支了出去,而后轻巧的翻过窗台,径直前往见到元项明的地方。
没想到的是,提前了几炷香后,她竟然同样撞见了待在原地的师哥。原晴之这才意识到,恐怕元项明已经一个人默默在这里站了很久。
因为已经经历过一遍,难免轻车熟路。
按照原定计划收下玉佩后,原晴之斟酌着开口:“师指挥使,恕我冒昧,既然您已经找到了谢二小姐,那您是否对她矢志不渝,甘愿为她献出生命?”
猝不及防被问及这个问题,元项明僵了一下。
他垂眸,飞快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司巫少女,脸色愈发苍白两分。
“……并非矢志不渝,只是以命偿命,是我曾经许下的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从他的语气里,原晴之竟然听出了一丝挣扎。
她忍不住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一时间分不清元项明是个什么情况。
按照《邪祟》男主的设定,师弘华应该一往情深才对,不可能存在犹豫。
可他要是真想起来了,为何在上一次演绎时,又毫不犹豫地扑过去给谢书瑶挡刀。
“你……算了。”她想说什么,又觉得此时不是合适的时机,只能岔开话题:“如果谢二小姐没有在接下来的惊变中遭遇危险,那指挥使的承诺岂不是没有践行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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