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前围满了人,为了争取一个好位置,人们你推我搡。
但最中央的那一块沙发始终没有人敢染指。明明那里宽阔的很,却只坐着一个人。
侍者穿梭在人群中,捧着一杯杯澄澈的酒。
为了争夺沙发上那人的注意,人们铆足了劲,像一只只开屏的孔雀,想要表达出自己身上的优越。
“先生,您喜欢红宝石吗?我这里有一颗成色还算不错的宝石,正好同您相衬。”
“像你那样的劣等品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还不如看看我珍藏的宝物。”
“不过如此,还比不上我的。”
口角冲突不计其数,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被摆到面前的小桌上。平日里这些东西随便出现一件都能引来无数争抢觊觎,而现在贪婪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
仿佛世间最珍贵最华美的东西,都比不过他的存在。
就在刚才,面前这位美丽的“夫人”开口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于是众人又十分自然地改口,就好像误会并不存在。
没有人在意他为什么穿着女装,正如同这些人眼底逐渐累积的黑雾那样。
――面对至美的东西,根本没有升起余地思考的冲动。
然而虞梦惊却显得兴致缺缺。
在确定了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女装后,他眯起眼睛,忽然笑了一声。
当然,是冷笑。
笑完之后,他便再没说过话,而是支着头,意兴阑珊地看着面前这群人耍猴戏。
不得不说原晴之真的很了解他,以虞梦惊的性格,不管在知道穿的是女装时会是什么心情,到最后都会化作无所谓。因为对他而言,衣物不过是蔽体之用的物什,他就算是披个麻袋也不妨碍他轻松蛊惑所有人。
狐狸面具隔绝了青年的表情,众人看不到具体,只能靠猜。
奈何虞梦惊毫无反应。他坐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观察这道束缚能达到什么程度。
唯一一次给出点反应的,是一位行商兴致勃勃地向大家展示自己从西域带回来的珍贵鲜花时。
“这是一种神奇的花,名为钟情花。拿起这朵花放在手上,若是花变红,就说明此人有真正为之倾慕的对象。”
望着行商手里的花,虞梦惊稍稍感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兴趣。
他抬手拿了一朵。
不出意外,花朵颜色毫无变化。
四周传来不止一个松了口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惊喜的声音。
“我的花变红了!”
“我的也是。啊,果然,方才一见钟情的感觉不是假的!”
“你也不想想,以先生的实力,想让我们的花变色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连纯粹的魅惑都能使得所谓“钟情花”变色,人类的爱真是廉价得可以。
望着指节上一尘不染的白花,虞梦惊很快便失去兴趣,随手别到袖口。
因为这个小插曲,周围的宾客们彻彻底底会错了意,他们开始拿出各种各样珍贵的东西,并且争相攀比,期待能够让簇拥在中间那人纡尊降贵,多看一眼。
宝石,首饰,古董,稀罕物件……在有人解下自己的怀表,洋洋得意地表示这是百年前的西洋货时,终于,另一个人按捺不住开口。
“那算什么,我这里可是有末代皇朝的历史文物,你们听说过师家吗?”
一个略显陌生,又格外熟悉的名字。
虞梦惊敲打椅背的手顿住。
察觉到了他的停顿,宾客们顿时来了精神。
“当然听说过。师家出了个师弘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不是嘛,师弘华的事迹,哪怕是在如今的茶馆内,也时常能听说书先生聊起。”
“最出名的还是他同武五小姐的千古绝恋吧,我记得有部戏曲正是讲述这个故事,相当感人。”
“就是可惜了,当年若是师弘华没能殉情,如今未必是这个战火纷飞的场面。”
“没错。”见不少人捧场,那人不禁颇为得意:“我手上这件可是当年从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据说正是当年师家的家传玉佩。”
“什么?家传玉佩?”众人大吃一惊。
说话这人大家都认识,是城内商会老板的儿子,虽然有赌博的坏毛病,但盖不住家底财力浑厚。他若是说手上有师家的家传玉佩,大家基本不会怀疑。
“但我记得,师家玉佩不是意外遗失了吗?”
“师家玉佩的确遗失了不假,但那只是明面上的消息,私底下被收藏也是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不妨拿出来看看。”
就在宾客面面相觑时,沙发上一脸懒倦的青年忽然似笑非笑开口。
他说这话时压根没给商会少爷一个眼神,却也挡不住后者刹那间展露的狂喜:“先生,请您稍等,我这就拿出来……”
同一时间,元项明穿过人群。
他并未将眼神分给虞梦惊,而是直截了当道:“抱歉打扰诸位。我代表警署,正在调查一桩案件,恐怕需要盘查一下这里的贵重物品。”
说完,元项明自然而然伸手。
商会少爷愣了一下,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玉佩给了出去。
“说起来,大少您最近是不是也恰好遗失了一块玉佩?”跟在他身后的管事问道:“雷姑娘昨日才吩咐我们盘查宅内,可惜一无所获。”
“嗯。”元项明没有多答,他接过玉佩,指腹摩挲两下,而后又翻了一面,仔细端详。
持续了约莫有三十秒,又重新还给对方:“多谢配合,打扰了。”
商会少爷连忙接住,浮夸地拍了拍胸脯。
“大少,您可得小心点,这师家的至宝,若是磕着碰着了,后果不堪设想。”
“是吗?”元项明笑了一下。
他的余光恰好瞥见同样注意到这边动静,已然走下来的原晴之,本着恰好传递信息的想法,轻描淡写多说了一句:“听说师家玉佩左侧边有一道裂纹,中间泅着血迹。您这块玉佩倒是光鲜亮丽,看不出有任何残缺之处。”
商会少爷愣了一下,恼羞成怒道:“薛大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这块玉佩成色种水都不错,想必也是件稀罕货。”
其余宾客一听这话,立马了然。
众所周知,师家玉佩并非什么稀罕货,它就是一块十分普通的和田玉。也就是其上附加的历史价值使得它声名远扬,本质并不值钱。
“不过,薛大少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是啊,那可是五百年前就意外遗失的玉佩。”
“听说薛二少也有收藏玉佩的爱好,书房里全都是。再说了,薛家家大业大,五百年前就阔过,说不定师家玉佩的真品在他们手上也不一定。”
……
做戏要做全套。
见玉佩是赝品的消息已经传递给了原晴之,元项明便不再多说,转身去检查其余的奢侈品。
望着他的背影和周围不加掩饰的窃窃私语,商会少爷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在这么多人面前,特别是想要吸引注意的先生面前装了个大的,没想到却被当场揭穿,他颜面尽失,心底蓦然升起一股刻骨恨意。
望着他眼底逐渐累积的黑雾,原晴之暗道不好。
虞梦惊的能力不仅仅是魅惑,更是扩大人心中的黑暗面。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做出一些不够理智,例如过激伤人的举动。
趁着这位商会少爷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她端着托盘,果断上前一步。
“哎呀!”
酒水猛地洒出,沾湿了衣物前襟,翻倒在地毯上,晕开一团濡湿的痕迹。
“抱歉抱歉,实在不好意思。”
原晴之连声道歉的同时,将托盘放到一旁,拿出毛巾。
“你长没长眼睛!”商会少爷酝酿好的怒气都被这一下打断,化为更多怒火的同时,眼底的黑雾却悄然消散不少。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虞梦惊唇角多了几分失望。
他收回对元项明审视的目光,状似无意般拿起一旁托盘里盛放的酒。
原晴之正在应付宾客,等到回头,看见空荡荡的托盘后,人都傻了。
“我的酒……?”
那可不是普通的酒,而是加了料的!
第29章
原晴之真的很难用言语来解释现在的情况。
按照《诡宅》的原剧情, 薛无雁指示雷柔去给女主何白露下药,结果当然是不尽如意。虽然女主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喝了一点,但却被及时赶到的男主察觉到不对, 关键时刻将人救下,给两人送去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既然没成功,原晴之就不费这个功夫了, 反正这回有队友掩护, 只要元项明带着戴茜把剧情走到位了, 药喝不喝都行。
所以在听到薛二少的指示后, 她果断将药倒进高脚杯里, 然后找了个机会,到老管家面前晃了一圈,打算顺势把黑锅甩出去。
结果谁能想到,这万全的准备计划, 到头来, 竟然又被虞梦惊给搅和了!
望着那个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空掉的酒杯, 原晴之太阳穴隐隐作痛。
“不好意思, 我不是故意的,您可以去一楼储物室换一套新的衣服。”
她一边安抚着看起来即将暴走的商会少爷,一边直接上前, 猛地攥住了虞梦惊的手腕。
“抱歉, 请同我过来一下。”
因为这个动作,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那些刚才还相谈甚欢,酒杯碰撞的声音全部消失。
毫不夸张的说, 如今的侧厅, 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清。穿着华丽的男男女女们纷纷朝向这里,眼瞳里翻涌着强烈的妒忌。
――她怎么敢!
――就是, 我们在这里这么久,连靠近这位先生都不敢,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
距离上一部戏出戏时间过久,原晴之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目光扎成筛子的感觉,再一次接受目光洗礼时,竟然怪有些怀念。
她相当淡定,二话不说,埋头就走,主打一个充耳不闻。
连神宫那群神经病她都经历过,还怕这?
等彻底走出人群,拐到角落,原晴之才惊觉被她握住的人似乎过于安静了些。
“您……”
等等,在邪祟里,虞梦惊似乎除了被分尸以外,并未同任何人肢体接触过。
糟糕,这家伙不会有什么洁癖吧!
原晴之连忙松手:“大人,十分抱歉!方才事出紧急,这才贸然触碰了您。”
她立马转移话题,跟倒豆子般一股脑往外说。
“方才您喝下的那杯酒是二少爷特地吩咐我为何小姐准备的。是我疏忽不周,没想到被大人您喝下……”
和她预想中的震怒不同,青年并未发表任何感言。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苍白的手腕看了一会,而后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一边擦拭,一边道:“本座原谅你的冒犯。”
看着他擦手的动作,原晴之:“……”
她额角跳了跳,决定不和这傲慢鬼一般计较:“您现在感觉身体如何,有没有很热?”
毫无疑问,薛二少给的这个小瓶子,正是某种下三滥的烈性药剂。原著中何白露只是喝了一点,都神志不清,高烧不退。还是男主薛学文用冷水打湿手帕,不断给她降温,折腾了大半夜,才勉勉强强恢复。
虞梦惊却是喝了整整一杯。
这家伙中了药会演变成怎样混乱的场面,她简直不敢想。
“大人?大人?”
不管原晴之怎么喊,虞梦惊都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这人用勉为其难的语气原谅她的冒犯后,就直接把她当成了无足轻重的空气人,转身走向栏杆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下边的舞池大厅。
原晴之喊了他几声没反应,只能跟着走过去,往下一瞧。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她带着虞梦惊离开后,刚才侧厅那些还保有理智的宾客们忽然乱了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这样,明明先生先看中的是我的花,你来添什么乱!”
“先生不就拿了朵你的花吗?至于这么得意?!”
“怎么不能得意,你以为除了我的花,先生还正眼看过别的东西吗?”
很快,争执就变成了推搡。
不知道是谁先抬手,一拳揍在行商脸上,后者趔趄两步,狠狠地回敬。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打着打着火气就上来了,其中一人随手拿起桌面上摆放的餐刀,狠狠朝前捅去。
“啊――”一声惨叫,转眼间,行商就捂着伤口跪倒在地,抽搐不止。
可奇怪的是,旁边的客人们看见地上的血泊,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大声尖叫,反而还阴恻恻地笑了:“活该,谁让你胆大包天接近那位先生。”
“是啊,怀有肮脏的幻想,不怪落得这幅田地。”
“真是的,也不知道往要害捅,便宜他了。”
不对劲!
原晴之拧起眉心。
她亲眼目睹过虞梦惊身上恐怖的魔力,这人的存在能够侵占人脑所有思考的余地。
在邪祟里,虞梦惊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能给所以看见他的人上降智光环。
但或许是因为薛二少那道束缚真的起了作用,诡宅里的虞梦惊虽然长成青年形态,力量却得到大幅度压制,夜宴上所有人的目光仍旧追逐着他,可至少没有完全丢掉理智。譬如方才那位商会少爷,还保有唤醒的空间,被原晴之打断之后,便偃旗息鼓,绝无暴起伤人的意思。
按理来说,她强制把虞梦惊这个病原体拉走,离开了视线范围,这些人应该逐渐变好才对,怎么看他们的模样,反而愈发严重了?
原晴之在这边冥思苦想,就听见那边的虞梦惊兀自笑了一声。
“真有意思。”
看人们为自己争风吃醋,以至于自相残杀,到底哪里有意思了?!原晴之无语。这祖宗五百年前就在玩这种斗蛐蛐,怎么五百年后还只有这一个爱好。
眼看着楼下的争执冲突进一步升级,她锲而不舍地追问:“大人,您真的没有感觉到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毫无疑问,她再一次遭到无视。
而大厅下边,事情又有了新一步的进展。
还未离开原地的元项明轻松制服了那位拿着凶器的宾客,武生出身的他本就擅长打斗,更别说这次入戏的角色还有着监察官的身份。将人锁住后,他开始着手平息下边的动乱。
“这样可不行啊,好不容易才……”正好整以暇旁观的虞梦惊喃喃自语。
就在原晴之脑海中警铃疯狂敲响的同时,他已然思考完毕,屈起手指敲了敲横栏,用发出的声响吸引下边的注意后,笑眯眯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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