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着马,在金色的沙滩上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和前世相比,琼有了更精彩也更幸福的人生,她在理查一世去世后化悲痛为力量奔走在图卢兹的领地中,贝伦加丽亚也来到了图卢兹和琼同住,她们常常结伴出游。很难说她和她的丈夫感情有多和睦,毕竟琼在生下了第三个孩子后便没有再生育,但雷蒙德六世一直没有干涉琼插手领地事务的行为,甚至还会为她提供支持,对于琼来说这就足够了。
他的回忆和游荡终结于一匹从小山丘上横冲直撞到他面前的马,他赶紧勒马避开,而骑在马上的孩子则不幸摔了下来。“你冲撞了我的马!”那个灰头土脸的孩子立刻爬起来大声斥责他,很好,四肢健全,中气十足,他应该不用帮忙把他送去医生那里,“是你先冲撞了我。”塞萨尔提醒道,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继承自理查一世的白色十字架,“我是十字军战士,我有权在海边骑马。”
“可我是西西里人!我还是国王!”那个孩子梗着脖子道,“理查一世说过十字军也不能惊扰当地人的生活,更不能冒犯一位君主!”
“国王出行应该有无数的随从和仪仗,而你只有一匹马。”塞萨尔呵呵笑道,而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西西里,国王,穿着丝绸长袍却像奴隶一样无人照看的野孩子......不会这么巧吧?
“腓特烈?”他将信将疑地喊了一声,而那个孩子立刻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腓特烈二世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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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西西里(中)
引用盐野七生的比喻, 腓特烈二世是一只从中世纪历史中飞走的雄鹰,尽管被置于教皇的监护下,他仍然成长为一位教权的反叛者, 在教皇们眼里这或许是他家族血脉的劣根性,这令他们在腓特烈二世死后不遗余力地拉拢欧洲君主们支持他们彻底消灭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统治,最趁手的棋子便是安茹伯爵查理·卡佩,路易九世的弟弟。然而他们不明白的是教权之所以屡遭反抗是因其本身的腐朽, 当物质的丰富促成思想的进步后,教权的衰落是顺理成章的事。
腓特烈二世对霍亨斯陶芬家族谈不上什么归属感,甚至对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也不一定有什么兴趣, 但他之所以成为一个和他的父辈殊途同归的反教权者, 根源在于他相对自由缺乏管束的童年时期广泛学习并吸纳了各式各样的文化典籍, 其中也包括撒拉森人的书籍, 这样的早年经历奠定了他开明的统治风格,其中也包括了对宗教的宽容, 他后来甚至保障了撒拉森人在西西里的居住权利, 从这一个角度上说, 他比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更像一位真正的罗马皇帝。
所以他对霍亨斯陶芬家族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但腓特烈二世确实是和狮心王理查一样, 令他在保持历史研究者的客观公正之余仍发自内心地对其产生敬佩与喜爱之感的历史人物, 他甚至有些惋惜这位皇帝没能生在文艺复兴的时候,这样或许他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只是当他有意识以来, 理查一世便已经是一位高大威武、无限接近他历史面目的成年男子,而现在的腓特烈·霍亨斯陶芬只是一个在他马前张牙舞爪的, 面孔清秀、神情倔强的小孩子。他心里忽然燃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他蹲下身, 循循善诱道:“因为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腓特烈。”
“你见过我母亲?”腓特烈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长得像她?”
“我猜的。”根据后代的描述他确实长得像西西里的康斯坦丝的可能性大一些,“我还知道你喜欢骑马,喜欢看书,其中还有一些撒拉森人的著作,恕我直言,这会被你的监护人视为你不够虔诚的表现。”
“你胡说!”腓特烈吼道,但显然他已经开始心虚了,“这不关你的事,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不可能知道我喜欢做什么。”
“可我就是知道,问问你的心,你无法否认我刚刚说的事情,是吧?”塞萨尔大笑,随后他调转辔头,朝反方向策马而去,“再见,国王,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你到底是谁!”腓特烈朝他的背影大声吼道,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西西里的晚风和他那匹小马的嘶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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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塞萨尔来说,偶遇未来的腓特烈二世并戏弄他一把显然不是他来到西西里的目的,短暂地散完心后,他开始集结西西里的部队,他在威尼斯的事迹已经传到了这些本就对他抱有好感的士兵耳中,加上一些在威尼斯因不齿施瓦本的菲利普的行为转投于他的骑士,他现在手下共有两万三千名士兵,可以坐满船,并且甚至还略有富余。
整理好他现有的战略资源后,塞萨尔写了两封信,嘱咐一定要分别送到对应人的手中后他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打算对现有军队的阵型做出一些规划和调整,有空的话他还可以重新默一遍埃及的地理图。也就是这段时间他收到了另一个消息,施瓦本的菲利普也来了西西里。
“他来这里干什么?”塞萨尔倍感不解,而乔瓦尼同样意外,低声道,“他似乎是打算在西西里当地征召士兵以补充兵源,毕竟西西里国王是他的侄儿,并且他还小,可以被他操纵......”
“他是忘了他哥哥怎么去世的!”塞萨尔嗤笑,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走,我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真实历史上,1201年7月也曾经发生了一起试图通过绑架小国王以获得摄政权的事,主角是一位曾经随同腓特烈一世参加过十字军的骑士马克瓦德,他当时已经胁迫卫队打开了城门,来到了六岁的小国王面前,而年幼的腓特烈对此的反应是一边尖叫一边疯狂抓挠自己的身体,最终迫使马克瓦德放弃了绑架的念头。
作为资深冰火迷,塞萨尔严重怀疑马丁老爷子在《血与火(上)》中描述伊耿三世躲在梅葛楼中不惜忍饥挨饿以胁迫培克伯爵妥协的情节灵感正是来源于此,不过不论是一年前的马克瓦德还是虚构的培克伯爵,他们都是君主的臣下,对君主做出伤害便是违背誓言的行为,不过作为腓特烈的亲叔叔,施瓦本的菲利普其实是有权履行监护职责的,因此塞萨尔觉得他有必要跑这一趟,毕竟如果施瓦本的菲利普夺得了西西里的摄政权,那不论他到底能不能进行有效统治(他个人比较悲观)都可称是一个不利的变数,况且第四次十字军本就一堆乌烟瘴气的破事,他可不想在正式开战前又多一个西西里继承问题。
从乔瓦尼的叙述中,施瓦本的菲利普显然还没有达到目的,这意味着腓特烈仍然在用他的方式进行反抗,当他骑马来到诺曼人修建的王宫后他便明白了他的抗争方式,施瓦本的菲利普正带领一队骑士围在王宫一角。“国王呢?”他随便找了个骑士问,“国王在房间里。”骑士回到道。
看来腓特烈采取了和伊耿三世相似的手段,只要他拒不露面,那便没人能强迫他指定摄政,就看小国王和他的叔叔谁先妥协了。“你来干什么?”当侍从低声提醒他塞萨尔的到来时,施瓦本的菲利普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回过头,他下意识以为塞萨尔是来看他笑话的。
“不要误会,公爵。”塞萨尔说,他望向腓特烈藏身的那个房间,毫无疑问,小国王应该正满心戒备地抵在门边,施瓦本的菲利普以为他可以迫使一个七岁的孩子屈服,但最后屈服的很可能是他,“我无意插手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内部纠纷,但西西里是教廷属地,十字军也不能在此威胁一位君主。”
“你认为我在威胁我亲爱的侄儿?”
“如果他能主动出面解释误会,自然再好不过,否则如若得知他的被监护人受到了冒犯,圣座必然对您更加不满,这会使我们的征服之路有更多的不确定性......”
“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停止您现在颇有威胁嫌疑的行为,让腓特烈国王从躲藏中出来,西西里的征召兵也好,战略物资的筹备也好,都是可以商量的事情嘛。”他换上一副诚恳的脸孔,“相信我,公爵,我曾经见过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我父亲和腓力国王、以及耶路撒冷的贵族间是怎样激烈争吵、相互推诿,直到他们在我父亲的旗帜下团结一致,他们才终于能夺回耶路撒冷,我们想要收复埃及的前提也是团结一致,所以我现在才希望您和腓特烈国王解开误会,这样我们才能一致对外。”
“确实,我们应该团结。”施瓦本的菲利普神情稍微和缓了些,但他并没有松口,“可你也看到了,我此前的行为或许有些......粗暴,这令我的侄儿对我产生了误会,他现在恐怕不会轻易从王宫中出来。”
“也许我可以劝说他呢?”塞萨尔哂笑,“而且恕我直言,我应该比您更熟悉这座宫殿,我曾经在这里居住过,我的姑姑,图卢兹伯爵夫人还曾经是这里的女主人。让士兵们站得稍微分开一些,这不会让您的侄儿陷于危险之中,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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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自称是他叔叔的人来到王宫外后,腓特烈便意识到情况不对,因此他几乎是立刻狂奔回了他的房间,紧紧锁住门不肯出去。
他依稀能听到外面的人在劝说他,类似他是他叔叔,他索要他的监护权是为了霍亨斯陶芬的荣耀之类的话,什么叔叔,什么霍亨斯陶芬,他从没有见过这些人,他也不喜欢这些人。他抱住自己的膝盖,小声地呼唤着他母亲的名字,尽管对母亲的印象已经很薄弱,但他相信她是爱着自己的,至少她真的愿意加冕他做西西里的共治皇帝,并花费巨款交换教皇对他的保护,呵,教皇,罗马教廷也只是把西西里当做他们征收赋税的金山,而他是金山之中的囚徒,他厌恶那些教士,连带厌恶他们身后的教皇,有一天他要把他们全都赶下海!
“腓特烈。”他听到有人隔着墙壁叫他的名字,他起先无视,而后却意识到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还记得我吗?”
“你是谁?”他没有放下戒心,但他至少回应了,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笑了笑,轻轻敲了敲墙壁,“哎,你忘记我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一些,这样吧,你的房间里有楼梯,你可以从楼梯走到高处的塔楼,那里有一扇窗户,看一眼我的样子,你再决定要不要见我。”
他藏身的房间里确实有楼梯。他将信将疑地爬上去,到了塔楼,推开窗,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他在海边遇到的古怪的年轻人,金红头发,湛蓝眼睛,身穿绣有白色十字架的长袍,他正站在塔楼脚下仰望着他,如他钟爱的那些意大利雕像一般英俊。
作者有话说:
塞萨尔其实遗传了他爹吸迷弟和深柜的蛊王体质,but他对此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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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西西里(下)
当腓特烈终于愿意走出房间后, 他也只肯抓着塞萨尔的手,躲在他的长袍后,塞萨尔安抚地摸了摸他后颈, 对震惊的施瓦本的菲利普一行道:“看,我把你们的国王带出来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施瓦本的菲利普紧紧盯着塞萨尔,老实说,他现在已经开始理解为什么当年腓力二世宁可背上毁弃誓约的名声也要离开十字军了, 征途还没有正式开始,他已经感到身心俱疲。
“可能是我比较擅长哄孩子开心吧,不过重要的是结果, 是我确实将腓特烈国王带出了王宫, 否则如果他做出了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 您也不能摆脱罪责。”塞萨尔收敛起先前轻松的面色, 严肃道,“既然国王已经出面, 我们应该明确一些事实, 腓特烈国王的监护权属于圣座, 西西里亦是教廷属地, 这一点不因腓特烈国王监护权的变更改变。顺便, 我们现在还应该请腓特烈国王以国王的名义再次强调我父亲曾经明确过的十字军条例, 十字军在驻扎于西西里期间不应该干扰王国的统治和居民的生活秩序,在此动用暴力更乃为教义不容之事。”他稍稍弯下腰, 对腓特烈说,“对吗, 陛下?”
“......对!”短暂的沉默后, 腓特烈高高仰起头, 努力表现出一些他想象的国王威严, “我是西西里的国王,我的监护权属于圣座,我不允许你们骚扰我的臣民!”
当今天的对话被传到西西里之外后,不仅他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再索要腓特烈的监护权,腓特烈与霍亨斯陶芬家族本就疏离的关系会被更加坐实,什么团结,什么不想让腓特烈陷入危险,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可恶的私生子!”施瓦本的菲利普咬牙切齿,他快步上前,用力抓着塞萨尔胸前的衣服,在他脸颊一侧恶狠狠道,“你是一个狡诈的骗子,一条污浊的狗......等着吧,你和你的圣徒父亲都会下地狱的!”
“相信你的父亲已经在地狱里等你了。”塞萨尔平静道,考虑到腓特烈的感受,他并没有在诅咒名单中加上亨利六世,“好了,不要再打西西里人的主意了,我知道,你只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兵力以确保你在十字军中的地位,如果出得起价格,你还是可以在意大利找一些雇佣兵的。”
托腓特烈一世的六次意大利战争的福,意大利人对霍亨斯陶芬家族可谓是血海深仇,他在意大利能雇佣多少士兵!“你最好祈祷你的圣座和你的圣徒父亲能一直庇护你!你玩弄再多手段也改变不了你卑贱的出身,你以为真的有那么多人爱戴你的圣徒父亲?”
他忽然收敛起怒气,换上一副友善的笑容,虽然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并不是真心实意:“你父亲参加十字军是为了耶路撒冷,为了他的荣誉,你呢,你是为了领地吧,如果你能在远东获得领地,你就可以摆脱你私生子的身份,从此成为一个家族的始祖,享受征服者威廉一样的威名。”他朝塞萨尔挑衅地笑了笑,“敢不敢打个赌?”
“十字军禁止赌博。”
“不是金钱的赌注,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们还没有约定好怎么瓜分战利品。”施瓦本的菲利普微微抬起下巴,“这样吧,为了避免我们以后不得不在同一片土地下统治,先在开罗城头挂上家族旗帜的人成为埃及国王,有权支配在埃及获得的全部领土,失败者则一无所有,你敢不敢答应?”
十字军陷入短暂的寂静。
诚然,这个赌注如果成功收益必然巨大,埃及的富庶众所周知,战略位置亦极为重要,如果按照十字军瓜分战利品的惯例,不论是塞萨尔还是施瓦本的菲利普都可以在埃及拥有一部分领土,确保他们背后的家族从此在有关埃及的事务上能有话语权,但如果答应了这个赌约,失败者就将一无所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塞萨尔,包括对事情的严重性尚还懵懂的腓特烈。“答应,怎么不答应。”片刻后,塞萨尔抬起头,施瓦本的菲利普又看到了那讨人厌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我对做埃及国王还挺有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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