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想到如今不仅和安氏交往上了,还来往相当密切。
安氏和两个女儿一边听着元夫人说家里的情况,一边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今天寺里来往的夫人车马多,那些个流民显然也心生警惕,只是他们都是流民,不可能把所有人的马车都拦下来然后去一一检查,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靠眼熟的人头辨认。
再有就是找借口拦下部分他们觉得奇怪的马车,借着乞讨的名义拦下一部分。
临近山脚就有一大波的流民拥了上来,拦住了元夫人的马车。
拍卖的事情闹得很大,但凡消息灵通有一些关注的人都知道这场拍卖会是安氏办的,目的不清楚,兴许是为了拉拢当地豪绅吧,他们心里有想法,流民自然也觉得这事儿有些出人意料,所以他们对这事儿格外关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回拔得头筹的是元夫人。
不管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把人拦下来略微打探一下消息很有必要。
马车一停,坐在里头的人一颗心就悬起来了。
外头乱糟糟的,什么声音都有,偏偏姜家这些人得一直呆在马车里不出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等元家的丫头婆子问清楚情况。
元夫人也是个人精,瞧见她们目光迟钝飘忽,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了。
她不动声色,仍旧借着刚刚的话题往下聊:“夫人这一批拍卖所得是打算全都捐出去么?”
空气里有短暂的沉寂,安氏也不知道外头那些人是不是记住了声音,离马车又有多远,她怕被人听见,不敢开口说话,也怕万一出了什么事连累到元夫人。
没人说话,结果顾明月像是开了窍一样,忽然接过了话头:“我们太太是准备捐一些给庙里,还有给当地的流民捐一些,剩下的都捐给朝廷。”
她声音放得低,但她年纪小,声音小也正常,旁人只会觉得这小丫头顶多是有些害羞。
也算是解了当前的尴尬。
元夫人有没有心里嘀咕就不知道了。
顾明月开口以后她笑了一下,帘子都没掀开,对着外头跟着的婆子吩咐了几句,叫她们给流民们弄些米粮,在山脚下加个粥棚。
她开了口,且声音不像顾明月那样害羞,外头一下子就听见了,一听是个陌生的夫人,那些人慢慢就退开了。
马车又重新动起来,这回顺顺利利地下了山。
姜家的别庄离这寺庙有些距离,元夫人没问到底是为什么安氏不坐自己的马车,一路上只说说笑笑,安安全全地把安氏和几个姑娘都送回了别庄,也没留,直接走了,只走之前和安氏商量好往后多来往。
到底是借了她的光才能出来,安氏满口答应。
等回了主院这熟悉的地方,她们紧绷的精神才松懈下来。
姜云瑶出了一身的冷汗,内衫都要湿透了,精神一松,疲惫便像潮水般涌来。
安氏和姜云琼也如此,三个人坐在椅子上,心里一阵后怕。
安氏还好些,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略吐了一口气,再看屋里的丫头们都还站着等她说话,便摆了摆手:“你们也休息吧,今天且不必伺候了。”
先前就送了一批人回来了,如今正好替换,不过是少几个贴身伺候的人,只叫那些小丫头备好热水一样能行。
顾明月以为兰心她们真要休息,结果跟着出了门,却见她们都回屋子换了一件衣裳,略微擦洗一下又出来了,也不再进门了,就在院子里吩咐小丫头们做事情。
她想了想,也跟着她们学。
小芹头一批就被送回来了,这会儿正围着顾明月问东问西:“姑娘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原先不是说好后日么?”
顾明月摇了摇头说不清楚。
其实她心里清楚,只是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没得让所有人都跟着担心。
她只说:“太太临时有事情就先回来了,姑娘还在里头呢,从早上到现在就只吃了一点儿点心,你去大厨房里瞧瞧这会子可还有什么吃的。”
小芹瞅她一眼:“我怎么觉着寺里回来一趟,你稳重了好多?”
顾明月眨了眨眼。
她没觉着自己稳重了,开玩笑说:“许是心里装了点儿事情了,那点儿事把我这颗心压住了。”压实了不就“稳重”了吗?
小芹笑了两声,往大厨房溜达去了。
热水很快送了过来,安氏怕两个姑娘吓着了,叫丫头们伺候她们俩洗漱,又一人安排了一碗安神汤,叫她们不必过来吃饭了,单独在自己屋里吃。
姜云瑶沐浴出来,外头就已经摆好了吃的,打眼一看全是她爱吃的。
顾明月正专心地摆碗筷。
姜云瑶走过看了一眼,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是建宁宫中香?”
顾明月说是。
才回来她别的事儿都往后推了,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吴妈妈问她还有没有这个香,说她们家姑娘今天受惊了,晚上可能睡不着,点这个香最合适。
这事儿都不必问过太太,吴妈妈自己就做主给了。
“之前的那些在寺里用完了,这是新得的,吴妈妈说库里剩的不多,已经叫人采买了。”
姜云瑶哭笑不得,心里又有些复杂。
她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这香好闻,顾明月便一直记在心上,从寺里回来什么事儿都顾不上,第一时间就给她弄香去了。
她有心想安慰自己这或许不过是古代特有的主仆“文化”,上下尊卑的特性,但每回这想法起个头她就自己否定了。
古人兴许觉得这是应该,但她是个现代人,不该被同化。
主仆是真的,这份情也是真的。
她放软了声音问顾明月:“你吃饭了没有?”
顾明月摇头。
刚回来要做的事情多,她还没来得及,而且她习惯了让兰心她们先去吃饭。
姜云瑶朝她笑了笑:“坐下一起吃吧。”
顾明月立马拒绝:“不行!怎么能一起吃!姑娘是姑娘,我不过是个丫头,哪有主子和下人一起吃的。”
姜云瑶说:“这话你之前就说过一次了,但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她顿了顿:“你都不听姑娘的话了?”
顾明月迟疑了一瞬,束手束脚地坐下了。
姜云瑶看她一动不动,给她夹了一点儿吃的,说起别的话转移话题:“你今天在马车上怎么忽然开口说话了?”
她那会儿都惊讶了,她预想的接话的会是梅香竹香甚至兰心,但不大可能是顾明月。
谁知道最后开口的竟然是顾明月。
顾明月想了想,说:“那会儿我瞧见元夫人看太太了。”
元夫人打量的眼神太明显,太太的沉默也很明显,外面又围了流民,她总怕出什么意外,那可不就功亏一篑了?更何况元夫人问的那些话姑娘早就和她说过,太太也说了好几遍,她都记住了,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
要是元夫人问这些钱一共有多少,她便答不出来了。
不过一件小事,她当时灵机一动答完就过了,她没想到姑娘竟然还记得。
姜云瑶当然记得,不仅记得,她还夸顾明月:“当时你做得很好。”
她觉得顾明月还是有可塑性的,要是她真找了个太过蠢笨的,光教人都费劲呢。
顾明月立马高兴起来了,连主仆都忘了,低头认认真真吃起饭来。
她吃起东西来眼睛便一直盯着碗里的饭菜,眼里都是认真,好像一心就只有饭菜,旁的都忘记了,连最简单的白米饭都能被她吃出珍惜的感觉――她一粒米都没浪费,全都一点一点挑干净吃掉了。
这是饿过了的人才会有的反应。
看着看着,姜云瑶便心疼起她来了,她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给顾明月夹菜,要是她不夹菜,这傻丫头能怼着那一碗白米饭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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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一大早就派了人重新去寺庙周围打听消息,等姜云瑶起床收拾洗漱好,打探消息的人也就回来了。
去的人是外院的路管事,也就是春穗的爹,他特意换了一身衣裳溜达去了周围,因着他平常不大出门,这回也没跟着去寺里,倒也没被认出来,回来以后就说清楚了那些流民的情况。
这批流民最早出现是在三个多月前,也就是姜家从中京城出发的时间,路管事特意换了流民的衣服混进去,三言两语就套了不少消息出来。
这些流民里最开始的那些人说是一路流浪过来的,问起来她们就说是泸州的人,泸州当地的官府不管他们,不仅不管,还苛捐杂税,他们受不了了才逃了出来成了流民,而其中一部分人是真流民,路上见着有队伍就跟上了,那些人也不排斥,碰上有粥棚也跟着一起去,和普通流民一般无二。
只是偶尔那些人会背着他们讨论一些事情,具体说了些什么,那透露消息的人也不知道,他不过是活不下去了找个队伍混着罢了。
安氏还说这人说的话倒还算可信,这年头流民多得很,有队伍的人还好些,那些没有队伍单独上路的,只怕走不了多远就被抢了,东西家当被抢走还是小事,防不住的是那些害人的,路上若是有草皮树皮吃也就罢了,有些地方的草皮树皮都被薅干净了,他们饿得不行了,便会吃人。
后头半句话安氏怕吓着两个小姑娘便没说,但屋里的人都听出来了,心下都发寒。
路管事仍旧在回话。
那些流民起初跟着领头的一路混,以为他们还要继续走,谁知那些人就在阆中停留下来了,也不主动进城,就带着他们在那些树林子里头到处钻。
路管事只拿了两个粗面馒头就让那人老老实实说了话。
领头的那个他们都叫王老大,王老大带着这些流民专往深山里钻,好像在找些什么东西,但又不是很着急,用的借口都是说深山里兴许还能有些别的吃的,或者是猎物,有些人不敢进山,他们领头这几个都会一点儿拳脚功夫,还是敢带着人往里钻的。
后头这些人又不进山了,按照那人的说法,是因为在山里头碰见了老虎,老虎虽然打死了吃上了肉,却损失了不少人,领头的也有人受了伤,更别说他们那些只是混在队伍里的人了,有了这一出,队伍里的人就不满起来了。
他们沿路乞讨也能吃些东西,虽然收获不比深山里多,却不必去拼命冒险,那些领头的人会腿脚功夫,他们却不会,要真是碰上什么危险,他们绝对是先被放弃的那个。
两边起了争执,中途加进来的人多,那些人也被裹挟着没办法,便不去深山了,平日里就在阆中城里乞讨。
阆中受灾情况还略微好些,他们就一直呆在了这里,直到前些日子那些领头的人忽然又把他们聚集起来,说像现在这样靠乞讨为生多少还是有些困难,不如跟着他做些别的。
那位王老大为了取信这些人,领着他们去抢了几家小门小户,分了些钱财。
安氏眼中不忍:“那些钱想必也不够用吧?”
加入他们的流民越来越多,光抢些小门户,只怕那些钱也只够他们生存一小段时间,更何况领头那些人都是有目的性的,就算钱够,他们也只会说不够,反正都捏在他们手里,有多少都是他们说了算。
但流民们可想不到这里,他们抢了人杀了人,分到了钱财,吃了一两顿饱饭,心中的欲.望也被激起来了,渴求着更多的血肉和钱财,早就不满足于只抢那些小门小户了。
那王老大就是拿捏了他们的这种心思,他领着他们定下的目标便是姜家。
理由也是现成的,不过是个小京官,既然是出远门想必也不会带很多家丁护卫,和当地的县衙联系也不深,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情,县衙也未必会支援,而姜家出事情以后这些县衙,或者说阆中城的人说不定怕事还会帮着他们遮掩,说姜家的人死在了路上。
路管事详详细细地把这些事情全都打听清楚了说给安氏她们听。
姜云琼气愤:“这些人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贪图钱财、丧尽天良的人!”
安氏看她一眼,她这女儿并不笨,但敏锐度很明显不够。
姜云瑶却接过了话头:“他们在山里找的应该就是矿,只是这矿既然许久没被人发现,应该藏得很深,阆中又多山,光凭这么些流民,只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偏偏他们又是装成了流民,不能大张旗鼓,找了一段时间没找到,便只能放弃了。”
安氏赞许点头。
姜云瑶继续道:“后来他们不知道什么原因,知道了父亲有关于矿的消息,才把目标放在了咱们身上,抢那些小门小户不过是掩人耳目。”
姜云琼这才恍然大悟:“他们和那些流民说的话,其实就是他们自己真实的想法吧?”
若是姜家在阆中出了事情,不管是这些所谓的流民,还是当地的衙门官府,只怕都会找借口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这几年各地都乱,便是流民作乱截杀官员也相当正常。
谁也不知道姜家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座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路管事还说那些流民还徘徊在寺庙周围没有离开,仍旧盯着里面,且因为临近之前姜家放出去的出寺的消息,周围的流民也越来越多了。
安氏敲了敲椅子把手:“老爷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路管事有些迟疑。
安氏立马呵斥他:“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要瞒着我?两日后那些流民若是发现我们不在寺里,难道不会反应过来,再围到别庄这里来么!还是你觉得他们没达到目的就会轻易放过我们?”
她甚少这样疾言厉色,吓得路管事垂下了头:“老爷那天走的时候说要去个三五日,想来这两日便回来了。”
安氏拧紧了眉。
顾明月却看见姜云琼有些坐立不安。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便已经相当明了了,姜逢年是奉了不知道谁的命令来偷偷挖矿,但他自己不注意行踪,也不知道怎么走漏了消息,导致别人知道了以后一样惦记着这些矿,那些人找不到矿,只能找上了姜家。
于她们这些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女眷来说,这就是无妄之灾。
姜云琼坐立不安也是有缘故的,她打小就是姜逢年和安氏养大的,比起穿越过来的姜云瑶,她和姜逢年的感情相当深刻,甚至可以说,在这之前,他都是作为一个高大的父亲的角色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姜逢年在后院里,除了好.色纳妾这个问题,其他时候装得还是很像样的。
对外他尊重安氏这个嫡妻,即便宠爱妾室,也没让那几个妾室骑到安氏头上作威作福,后宅里也没闹出宠妾灭妻的名声出来,对内,他对姜云琼确实相当疼爱,要什么便给什么,在她跟前也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角色。
如今姜云琼猛不丁知道这几日自己和母亲、姐妹们担惊受怕的源头是在父亲身上,难免有些接受不了。
顾明月大约猜得出来是为什么,但要姜云瑶说更难听和直接的话,这就是姜逢年在姜云琼眼里的滤镜碎了。
从前姜逢年的那些事情放在古代这些人的视角里并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比起那些做的更过分的男人,还能衬托出他的一丁点儿好来,姜云琼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从小就知道别人家也是娶妻纳妾,家家都有几个姨娘,这在她眼里就是寻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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