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殿下。”崔令宜行了一礼,又问,“那殿下可知,那不良人纪空明……”
“纪空明……纪空明另有任务在身,如今已不在京城。”太子试探道,“你是想找他报仇?”
崔令宜默了默,道:“罢了,既然当时他说是没认出我家夫人,夫人现在也还活着,我便不计较了。夫人说,她前半生杀孽甚重,那一刀,就当是报应与偿还吧。”
太子小心翼翼地问:“那纪空明之后还会回京城,说不准会再碰面,你们……”
崔令宜扯了下嘴角:“臣在翰林院供职,他在不良人供职,两者几乎毫无交集,他与臣,又有何干系?”
太子安静许久,才道:“度闲,委屈你和夫人了。”
“臣不委屈。”崔令宜慢慢说道,“这次风波闹得虽大,但也算是快刀斩乱麻,臣与夫人之前所担心的一切,现在都算有了交代。尘埃落定之后,便可以放下过去,安心生活了。”
“放下过去,安心生活。”太子念了一遍,自嘲地摇了摇头,“是啊,前路还长得很呢。”
他与崔令宜又对饮了几杯茶,崔令宜便告辞了。
等崔令宜离去后,太子望着她留下的茶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那一日,自己问皇帝的最后一个问题:“父皇收纪空明入不良人,是为了将拂衣楼和江湖事处理干净。可儿臣却觉得此人过于投机,全无忠心,等那些事了之后,父皇还要继续用他吗?”
“只要他没犯大错,为何不用?”皇帝道,“此人有能力、有主见、有野心,不仅要用,还要用到极致,他本来就是在暗处过活的人,替你做些不干净的事情,他最擅长。你也不必担心他将来势大,无人压制,有卫云章在朝堂一日,他就不可能过得太过轻松。”
“父皇的意思是……”
“卫云章与他有杀妻之仇,在卫云章看来,他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对昔日同门下手,而那个崔令宜,似乎也不像是个宽宏大度的人。他们二人或许能暂时不追究这一切,但心里一定留有芥蒂,将来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开花结果。”皇帝笑了笑,“朕也不知道朕还能活多少年,但朕今日便要你记住,为君者,要学会留下自己不喜欢但有用的人。等你亲掌大权的那一日,你便会明白,学会制衡,学会用人,坐山观虎斗,收揽渔翁之利,才是帝王能掌控这泱泱朝堂的唯一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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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令宜从东宫回来时,正看见侯府的丫鬟来探望卫云章。
如今侯府老夫人也听说自己外孙女差点儿命丧黄泉的事情了,也终于从崔伦那里知道了崔令宜的真正经历,听完后就直接病倒,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还拉着丫鬟日日哭她苦命的外孙女。
卫云章现在还不能下床,但神志清醒,他让丫鬟坐在桌边,自己说一句,丫鬟记一句,权当作是写给老夫人的信,宽慰她不要担心。
见崔令宜回来了,他问崔令宜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崔令宜看了丫鬟的记录,想了想,补了一句:“让老夫人快些养病吧,到时候总得有力气抱抱重孙儿。”
丫鬟抿唇笑道:“这个好,就冲这个,老人家也一定会撑着的!”
丫鬟走后,卫云章立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崔令宜问他:“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卫云章纠结地说道:“我在想,要不咱们就把互换的事情说出来吧,也不多说,就说给我们家这几个人,你爹,还有你那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
崔令宜一愣:“为什么?”
倒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以前不说,是因为两个人各怀心思,知道的人多了会影响他们办事,现在不说,主要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从哪开口。
卫云章痛苦地皱起了五官:“我真的不想再听大嫂聊女人的身体和育儿经了。”
作为已经生过一个孩子的过来人,陆从兰常常很贴心地来陪伴卫云章,跟他分享孕期要注意什么,生孩子的时候要注意什么,生完孩子后如何恢复等等。
虽然说的大多是些医理知识,但有时候总免不了提到一些略显私密的话题,卫云章每每听到这里,总会想办法扯开话题,或者干脆下逐客令,说自己不舒服要休息了。但总这么干也不是办法,他真的无法接受自己和嫂子聊这些事情,得尽快结束这一尴尬的情况才行。
“而且,之后我们还得换回来,一定又是搞得要死要活的。”卫云章说,“除非当时正好来了个什么意外,否则根本无法跟家里人解释,为什么好端端地,我们两个又受伤了,又昏迷了……你说是吧。提前告诉他们我们两个的情况,那下一次我们再互换时,他们就不会太担心了。”
“你说得有道理。”崔令宜慎重地想了想,“那择日不如撞日,这事儿也没什么借口好编,就索性今天说了吧。”
于是,这一日晚上,卫相、卫夫人、卫定鸿、陆从兰、瑞白,还有崔伦、碧螺、玉钟,齐聚一堂,挤满了崔令宜和卫云章的卧房。
卫夫人奇怪道:“三郎,四娘,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事要说,搞得这么神秘?”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诸位,我和四娘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太过怪异,听上去像是我俩疯了,但这确实是真的,请你们不要打断,耐心一听。”
卫定鸿一头雾水:“等等?你和四娘?”
卫云章:“大哥,我说了,不要打断我。”
……
一个时辰后,卫云章和崔令宜双双说得口干舌燥,而屋中众人,脸色堪称五彩缤纷。
卫定鸿看了看卫云章,又看了看崔令宜,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假的吧?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三弟,是不是弟妹最近太压抑了,你和她一起逗我们玩儿呢?”
崔令宜认真道:“大哥,我才是你的弟妹。”
卫定鸿:“……”
卫云章:“这些事情,瑞白都知道,不信可以让他作证。”
瑞白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小的早知道。他俩都这样好久了,连扮演彼此的演技都愈发精湛了。”
卫云章:“后面这句可以不加。”
陆从兰颤巍巍道:“所以……现在怀孕的人,是……”
卫云章:“是的,是我,卫云章。”
卫夫人看上去快要晕倒了。
陆从兰脸都绿了:“那这几日和我说话的人……”
卫云章:“抱歉,嫂嫂,我不是故意的。”
陆从兰掩面,夺门而出。
崔令宜生怕她怀着孩子情绪激动之下出事,连忙追了出去:“嫂嫂你放心!之前和你说话的人都是我!没关系的!”
崔伦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卫云章。
一旁的玉钟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而碧螺则偷偷拉了拉她的袖子,跟她说:“难怪呢,怪不得我总觉得夫人一受伤,就有些抗拒我们和她接触……”
在场看上去最镇定的人就是卫相,然而他一开口,颤抖的声线也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换回来?”
卫云章:“再怎么样,也得等到我把孩子生下来吧?”
他说得太过自然,以致于卫夫人更想晕倒了:“你是个男人!”
卫云章:“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现在就抹脖子,和四娘换回来吧?万一一个不小心,两尸三命了可怎么办?”
卫夫人:“呸呸呸!”
崔伦扶着墙,勉强站稳:“度、度闲,你当真决定由你来生这个孩子?”
“是的,我决定了。”卫云章道,“这也没什么吧?反正我现在当女人也挺熟练的。”
卫定鸿:“……”勉强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三弟,好觉悟,为兄甘拜下风。”
卫夫人深呼吸几口,才终于把气顺了过来。其实稍微分析一下现状就能发现,确实只能让卫云章来生这个孩子,她只是一时遭受的冲击太大,才没转过弯来,现在转过来了,唯有一声叹息:“三郎,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了……吧?”卫云章迟疑道,“我最近一直在让四娘念医书给我听。”
卫夫人:“医书……医书只能听听。反正,你最好还是不要那么乐观。”
卫相:“你在家养胎,那四娘替你去上值?”
“是,她现在上值也很熟练的。”卫云章道,“实在有处理不了的东西,她带回来交给我处理便好。”
“你们这情况……”卫相摇了摇头,“改日我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偏方能治治的。”
……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卫云章终于不会再在养病时见到陆从兰了,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卫夫人。
虽然……虽然有时候话题仍有些尴尬,但对着自己的母亲,总比对着自己的嫂子好。
过了一个月,崔令宜去上值,别说是进翰林院了,一在宫门口出现,便收获了众多同僚古怪的视线。等进到翰林院里,许久不见的张松更是直接捶了她一拳:“好你个度闲!竟然不把兄弟当兄弟!合着你还是个武林高手是不是?装模作样那么久,连兄弟我邀请你去游水你都不去,你就装吧!呸,背着兄弟,偷偷修炼什么文武双全!”
崔令宜:“……”
张松:“今天下值后……算了,你下值肯定又是回去陪夫人,今日午歇时,必须得给兄弟来几招看看,再教兄弟几个好看的把式!”
崔令宜:“……”
崔令宜在焦头烂额应付翰林院里的人际关系时,卫云章正抱着个痰盂,在卧房里吐得昏天黑地。
他害喜反应有点严重,加上身上的伤还没好,一低头就牵扯伤口,简直是双重折磨,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卫夫人焦急不已,可除了让厨房多研究研究新菜式,也没什么别的好法子。
“母亲……”卫云章肚子里没剩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水,吐得脸都白了,奄奄一息地说道,“你怎么……能生三个……大嫂……也能生两个……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卫夫人为难地说:“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我当初都没怎么害喜,从兰有一些,但也没你这么严重……”
卫云章:“我……我之前还觉得,四娘身体真好,这么折腾,呕,孩子都没掉,呕……原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呕……”
晚上,崔令宜下值回来,一看到卫云章这副模样,便心疼道:“三郎,今天又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
卫云章突然委屈起来:“又不是我不想吃,是我实在吃不下,为什么非得逼我吃!”
他一边说,一边流下了眼泪,直接把崔令宜看呆了。
“不,四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有点烦躁,没控制住,对不住……”卫云章吸了吸鼻子,抹着眼泪哽咽道。
崔令宜回过神来,连忙用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轻抚他的后背,一边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知道的,大夫说了这个时候的孕妇……呃,怀了孕的人,容易情绪激动,过段时间就好了。”
卫云章红着眼睛感慨:“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有孕时。”
崔令宜:“……”
又过了一段时间,卫云章能感觉到胎动了。
他现在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崔令宜下值,崔令宜一回到家,他开口第一句话必是:“你快来摸摸,孩子又踢我了!”
他现在伤口好些了,可以自己坐起来,在屋里进行简单的活动了。
崔令宜跪坐在地上,脸颊轻轻地贴着他隆起的腹部,忐忑又期待地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的下一次胎动。
有时候她很快就等来了胎动,感觉到有个小小的脚丫踹到自己脸上时,她就会忍不住流泪。
卫云章打趣:“我现在不哭了,怎么轮到你哭了?”
“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孩子。”崔令宜轻轻地环着他的腰身,眼睫上沾着细碎的泪珠,“有时候我觉得现在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好得不真实。”
像是她死后才会得到的馈赠。
卫云章摸着她的头,笑道:“以前过得那么苦,现在总该尝点甜头。”
又过了一些时日,朝廷有了新的动静,康王关联的几个案子已全部审清,相关官员该贬的贬,该罚的罚,而康王本人则被削去了爵位,废为庶人,发配南疆。
在去往南疆之前,他曾要求见皇帝一面,皇帝见了。没人知道父子俩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在皇帝离去后,康王曾大笑几声,尖叫道:“在你眼里,我只配当他的踏脚石!你又何曾给我过机会!凭什么,凭什么!”
在前往南疆的途中,康王趁看守不注意,拔刀自刎。死讯传到京城,冷宫中的贵妃用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这些事情传入卫府,并未引起什么波澜。因为,卫府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替陆从兰接生。
卫云章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已经能自由行动,正挺着个肚子,在陆从兰屋门前,焦虑地来回踱步。
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惨叫,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卫云章只觉得眼前发花,脚底虚浮,握紧了崔令宜的手,道:“怎么办,我感觉我也要生了。”
崔令宜顿时紧张:“你别吓我!”
碧螺搬了个凳子给卫云章坐下,宽慰道:“郎君别害怕,奴婢听大夫说了,大少夫人这是二胎,生得还挺顺利的。”
卫云章哆哆嗦嗦道:“你听听这声音,哪里顺利了?”
陆从兰生襄儿的时候是白天,那时他不在家,回到家的时候襄儿早生下来了,他对生孩子这种事没有实感。今天是第一次经历,只觉得比他想象中可怕多了――不,岂止是可怕多了,他现在听着这声音,想着里面的情景,心里都开始后悔,都有点不想要自己这个孩子了!
崔令宜道:“要不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和父母亲还有大哥一起等着。”
卫云章却摇了摇头,坚持道:“不……我要留下!我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崔令宜揽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只听里面一声清脆的婴孩啼哭,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
“生了!娘亲生了!”襄儿叫起来,“我要进去看看娘亲!”
卫夫人忙把她拉回来:“你别进去,里面乱得很,不要添乱!”
卫定鸿却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产房:“从兰!”
崔令宜看了一眼卫云章。
他额头满是细汗,急促地喘着气,握着她的那只手仍旧使着大力,仿佛不知道累似的。
“没事了,没事了,这不是生完了吗。”崔令宜道,“一个时辰左右,比很多人都快了。”
卫云章没有吭声。
稳婆抱着孩子从产房里走出来,笑道:“恭喜相爷,恭喜夫人,大少夫人喜得麟儿,母子平安!”
“赏赏赏,都赏!”卫夫人喜形于色,“还有厨房,快让他们把汤炖上,等从兰缓过来了,得好好补一补!”
崔令宜走过去,道:“父亲,母亲,既然嫂嫂无事,那我和三郎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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