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怎么知道我们就一定会来邓州,还比我们提前了呢?”崔令宜不解。
卫云章沉默半晌,道:“按照父亲的习惯,应该是兵分多路,往不同的方向去探查了,邓州只是其中之一。但为什么会早到,可能是因为邓州是离京城不算太远,又繁华富庶,手下觉得我要是走这个方向,就应该会过来。”
正好他们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反倒让父亲的手下先进了城。
崔令宜:“……觉得你吃不了苦是吧。”
“……大概吧。”
崔令宜仰天长叹。
卫云章确实有点娇生惯养,在山野里走路的时候,一会儿嫌弃虫多,一会儿嫌弃泥脏,但嫌弃归嫌弃,他也没抱怨过,老老实实地跟着她走。反倒是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真的待废了。这路线是她规划的,她虽然不觉得在野外难捱,但总想着要松紧结合,给自己找个地方放松一下,才好继续赶路,完全失去了多年前执行任务时的那种紧迫感。
当然,今非昔比,她现在不想那么劳累,也是因为后果不会太严重。以前在拂衣楼,完不成任务可能会被淘汰,但现在就算被卫相抓住了,还有卫云章顶着呢,卫云章总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崔令宜不由愣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卫云章不可能不管她,但放到以前,她为了确保不出意外,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还是会绞尽脑汁把卫云章拉拢到统一战线上来,争取让他从内心上接受与她合作,而不是单纯靠所谓的双身同命。但现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连这个前提条件都不去想了,竟然下意识就觉得,卫云章肯定不会不管她的。
把自己的命运建立在对别人的信任上,这很不妙。
第67章 第 67 章
不管怎么说, 邓州明显不再是能久留之地。暂时还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潜伏在邓州,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不会开始搜索各家客栈,再待下去,很可能会被抓个正着。
崔令宜和卫云章一番合计, 决定旧衣也不当了, 东西也不买了, 迅速撤退为上。客栈的一夜房钱付了就付了, 也不必再跟掌柜打招呼, 直接走人便是。
主城里不能骑马, 他俩牵着马, 埋头疾走,维持着乔装后的样子, 混在人堆里出了城。出城后, 两人寻了块僻静的树荫,打开舆图, 研究接下来的路线怎么走。
“邓州富庶,周围有许多热闹的小镇小村,这些地方我们也得避开。”崔令宜的手指沿着邓州边线形状划出一道弧线, “避开人群后, 也得注意马蹄痕迹。倘若一条人烟稀少的路径上突然出现两排新鲜的马蹄印,一个轻一个重, 那便说明有一轻一重两个人骑马而过,也容易引起怀疑。”
所以他们之前走的路, 虽然不是官道,但也不是什么自己开辟的野道, 还是有一些其他的脚印的,混入其中也不可疑。
卫云章略一思索:“你的意思是, 上山?”
如果要走有人烟的路径,而又不能离热闹的村镇太近,那结合本地地形,只能是上山了。这里的山不算高,物种还算丰富,平日里会有村民进山打猎采药摘果。现在的天气也没刚过年时那么严寒了,今天他们在城里还看到有人沿街叫卖山里的药材。
“嗯,上山。山路虽然没平路那么好走,有时候骑马还不如自己走,但山里杂草多、落叶多,很能遮掩人的行踪。”崔令宜道,“你看,离邓州主城五十里的地方,就有一座小山,后面还连着一大一小两座山,等过完这三座山,我们便直接到了雍州外围。届时我们再看看形势,要不要进雍州城。”
“可以。”卫云章点头,“如此一来,就是花的时间久了些。”
崔令宜:“时间久点,总比提前被抓回京城好――我的意思是,被抓的可是你。”
卫云章:“……”
总而言之,两个人就这么往山路的方向去了。
路上果然鲜少再遇见人,偶尔擦肩过几个老百姓,也因为他们已经换上的朴素衣裳而对他们目不斜视。
傍晚的时候,他们沿着一条被当地百姓踩出的山路进了山。
天色已经昏暗,山林中树木高耸,尚未长出新芽的秃枝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天穹,抬头望去,像交错芜杂的黑色乱线。不知哪里响起一声乌鸦嘶鸣,又随之是扑簌簌的振翅声。
卫云章一边牵着马,绕过崎岖的石头迈步上山,一边有些忐忑地问:“……我们晚上真睡这儿吗?”
“是啊。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
“放心啦。”崔令宜勾唇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出来一趟,体验体验新生活,增长人生阅历。以后若是你真的被外放贬谪了,想起今日,就会觉得被贬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没有睡地上。”
卫云章:“……谢谢,你真会安慰人。”
天色已晚,不适合再赶路,崔令宜找到一块背风的高地,一边把没来得及当出去的那些锦衣拿出来,铺在地上,一边问卫云章:“卫大人,让我来考考你。”
卫云章:“……”
“你知道为什么选这儿睡吗?”
卫云章环顾四周,认真回答:“此处有几块大山石作挡,可以隔绝寒风;土地相对平整,躺下不会硌人;整体地势高,若是下雨,不会积水。”
“聪明!不愧是卫大人!”
卫云章有一丝无语:“我没经验,不代表我是傻子。”
“那你知道这儿的缺点是什么吗?”
卫云章皱了一下眉:“露天?”
崔令宜踢了踢脚边的枯草:“是这
里枯草太多。”
“枯草多,不是可以让地面软和一点,也不会那么冰冷吗?而且还方便生火。”
“枯草确实可以生火,但若是枯草连成片,一旦有大风吹起,就极易让火势蔓延,我可不想睡着睡着醒来发现自己身在火海。”崔令宜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所以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负责把周围地上的枯草清理一下,都堆到中间去,留裸露的土壤在旁边,形成一个避火带。”
“那你呢?”
“我当然是去捡树枝当柴烧了,要不然我们两个人怎么烤一晚上的火?”
卫云章抬头望了望天色,有些迟疑:“你看得清路吗?”
“放心啦,总比你强点,要是你去捡,我还得担心你能不能分清哪种是适合烧的树枝。”
卫云章抿了抿唇,决定不拖她的后腿:“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卫云章站在原地,看着崔令宜的身影轻快地消失在了树丛中。片刻之后,他才弯下腰,开始徒手清理附近的乱草。
冬日的草颇为干硬,他徒手拔起,草叶嵌在掌心,如同细软的刀锋,丝丝地疼。
天渐渐黑了,他把已经整理好的枯草往中间地带拢了拢,先用火石点着,一个小小的火堆便慢慢燃烧了起来。他一边在朦胧跃动的火光中继续清理还没干净的地方,一边时不时往外面张望,想着这点火光她能不能看见。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觉得她这一去快有两刻钟了,需要这么久吗?按理来说,这树林里枯枝不少,她怎么捡了这么久还没回来?难道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忍不住张了张口,想要喊她的名字,得她一个回应。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喊什么了。
这么安静的环境,大喊一声崔令宜显然不行,喊四娘也不妥。难道喊她原来的名字――卯十六?可她亲口说过,这只是她的代号,她觉得不好听,不喜欢,将来是要给自己起个新名字的。
卫云章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对着黑夜喊了一声:“兄长!”
清脆的女声惊起树梢上栖息的鸟儿,他的声音重重传荡出去,却始终没有等来回音。他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枯草,往外面走了几步,深吸一口气,更大声地喊道:“兄长――!!!”
这回终于隐约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呢――哎哟!”
他顿时一惊:“你怎么了?”
然而再无声音。
卫云章再也待不住了,随便捡了几根细细的树枝,在火堆里点着了,举着树枝,循着她声音的来源方向走去。
他提着裙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道上,时不时唤她两声,然而都没得到她的回答。前路漫漫,杂乱无章,他不确定她的方位,愈发心急,脚步也越来越快。倏地一阵大风吹过,吹熄了他手中本就不甚明亮的“火把”。
他皱着眉,又试着用火镰点了点,能看到手中的树枝被渐渐熏黑,却很难让它们再次燃烧起来,即使烧起了一星小小的火苗,因为缺乏足够的引火材料,也达不到照明的作用。
他方知崔令宜口中的“能不能分清哪种是适合烧的树枝”不是信口开河。
她也是带了火镰的,为何看不到她点的火把?举目四望,唯有月光清寂,树影萧萧,风声钻过如同鬼啸。
他凝神细听,忽而从风声树声中辨出一点细微的水声。不完全是水流的声音,更像是有什么浪花翻卷的声音……
“兄长!”他再一次喊道。
这一次,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回音:“别叫了我忙得很――”语气听起来有点仓促和心不在焉。
他长松一口气,立刻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路是下坡路,跑起来很快,但也很危险。卫云章一边扶着时不时擦肩而过的树干,一边往坡下奔去。
水流声愈发近了。
他绕过一块结满青苔的石壁,扯下被灌木枝桠勾住的衣角,站在月光下,看见了遥遥的她。
月色如流水,流水如月华。她的火把插在岸边的石缝中,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光。旁边是她捡来的枯枝,用撕开的布条扎成两大捆,安安静静地堆放着。
而她自己,则挽起了裤腿,赤脚行走在一溪月华之中。她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树杈,杈上居然还串了两条新鲜的鱼。
听见动静,她抬头望来,不由吃了一惊:“你怎么过来了?”
卫云章忍不住笑了笑,道:“一直听不见你的声音,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儿啊,只不过是发现了这里有溪水,还有鱼,所以忙着叉鱼了。”她高举起手里的树杈,得意地晃了晃,“怎么样,很厉害吧?”
“厉害,确实厉害。”他唇角笑意愈深,“但你还是应该回我几声,免得我担心。”
“喊来喊去太累了,还容易影响我叉鱼。”她把串着鱼的树杈扛在肩头,一抬下巴,“走吧,我们回去吃烤鱼。”
“好。”他再次沿着坡路小跑下来,打算帮她背点柴火回去。
就在此刻,他脚下响起轻微的一声“嚓”,随之而来一阵钻心剧痛,令他踉跄跌跪在地,痛到几乎无法出声。
“卫云章!”崔令宜惊叫一声,立刻丢了树杈,连鞋子也来不及踩,匆匆跑了过来,“你……”
他坐在微微湿润的土地上,手掌下意识地撑在嶙峋的碎石上,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唯有咬紧牙关,面色苦痛。
在他的左脚,正夹着一只漆黑的捕兽夹。
第68章 第 68 章
“这, 这……”崔令宜立刻紧张起来,“你千万不要乱动!你越挣扎,它夹得越紧!”
卫云章双手攥拳,手背青筋迭起, 勉强点了点头。而这时, 他才发现, 她的半边身子都是湿的, 卷起的裤腿甚至还在往下滴水。
“你掉进水里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衣角。
“叉鱼的时候不小心一滑, 很正常, 又没受伤。”崔令宜飞快抽出自己的衣角, “别管我了,你先忍一忍, 我去去就来。”
她又匆匆忙忙掉头跑回去, 把鞋子穿上,把插着的火把拔起来。
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脚上的痛感一阵一阵地传来,从无间断。他皱着眉,轻轻地提着气, 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姿势。
崔令宜疾跑回来, 让卫云章接过火把照明,自己蹲在地上, 研究怎么才能解开那只捕兽夹。
她是出来捡树枝的,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带, 连叉鱼都是现找的树杈,眼下自然也没有别的趁手的工具可以帮忙。
她试着徒手掰开捕兽夹, 然而那捕兽夹是铁铸的,又有一些机关设计, 她稍一扯动,便能听见头顶传来卫云章倒吸冷气的声音。
“谁这么缺德在这里放这玩意儿?也不做个标志,不怕自己踩到?”崔令宜骂骂咧咧。
卫云章拧着眉,低声道:“猎户为了谋生,放这些东西在山林里,也无可厚非。也怪我太心急,没仔细看脚下。”
崔令宜抬起头,忽而顿住,看着他道:“把你头上的簪子给我。”
卫云章不明所以,摘下了簪子。
他戴的簪子正是之前崔令宜留下的“暗器”,只不过现在为了低调,把外面那些花花绿绿的珠宝拆了,只留一个柄。
崔令宜将簪头一拔,又从里面倒出来一根铁针样的东西,拿在手里,对他道:“这捕兽夹上面设置了机关,不难拆,只是有点繁琐。我现在要试着拆一下,期间很可能会牵扯到你的伤口,你能忍吧?”
卫云章点了点头。
她一手长簪,一手尖针,埋头拆了起来。脚边响起刮擦的刺耳声音,是她在试着撬开捕兽夹上的铆钉。
她每动一下,捕兽夹上的利刺好像就扎得更深一些,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冰冷的铁面正在切开自己的血管。
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却咬紧了牙关,未置一词,只是将手中火把伸得更近了些,将她照亮。
终于,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捕兽夹上掉落,而她将两片铁刃用力一掰、一拔,丢进了草丛中。
剧烈的疼痛自脚背直窜天灵,卫云章猛地喘了一口气,险些握不住火把。
“别动!”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扶稳了火把,“我先看看清理伤口。”
火光倒映在她的瞳孔里,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这双眼睛,在黑夜里也会如此明亮闪烁。
崔令宜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鞋子,又解开他的足袋。鞋面上湿漉漉的,足袋更是已经被鲜血浸透,至于他的脚背,五六个红里透黑的血洞还在往外持续冒着血。
她皱紧了眉头,掏出随身携带的水囊,里面还剩了点水,冲洗净了他的脚背。
“伤药都在营地的包袱里,我先给你简单包扎一下止血,然后我们再回去上药。”
卫云章轻声道了句好。
他看着她眉眼低垂,咬住自己的袖口,用力撕下了一块布条,一圈圈小心翼翼地给他缠上。
血还是很快渗透了浅色的布条。
崔令宜略一思索,背对着他,弯下了腰:“山路难走,我背你回去吧。”
卫云章登时一惊:“什么?不必如此!我捡根树枝当拐杖即可。”
“都什么时候了,就别矫情了,你拄拐走得还不如我背着你快呢。你现在最好少用点脚,好好养伤,不然留下什么病根,那可影响的是我的身体!我成瘸子你高兴了?”崔令宜催促道,“快上来!”
69/118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