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令姜且笑且摇头:“事儿都还没办呢就先为点银钱吵起来,真是纸糊的琵琶谈不响。”
话是这么说,可银珠还是忧心:“要把三姑娘接来的事,寿花堂那边儿会不会又不痛快?”
“管她痛不痛快。”容令姜说这话时心平气和,指尖轻轻摩挲着女儿,“初六的宴席,不管她们怎样,三妹妹跟着我略亮亮相就成。”
心急,事缓。
银珠玉豆齐应声是,银珠掩口笑说:“依我说,夫人都不必想这些,三姑娘只要来就是。”
容令姜神色一舒,马车驶进侯府,阶前早就站满了丫头婆子迎车。
徐妈妈站在最前面,容令姜一下马车,她便上前来扶住了容令姜的手,低声道:“西府又来了人,在寿花堂里坐了大半天。”
容令姜浑没在意,点了点头道:“今天累你看家,明儿你套车回去一趟,你母亲身子骨硬朗着呢,我走的时候她还跟祖母一块打叶子戏。”
徐妈妈是王妈妈的大女儿,跟来京城当的陪房,她笑应道:“谢大姑娘体恤。”
容令姜又道:“初六办宴那日三妹妹要来,各处都仔细着些。”
徐妈妈是容府老人,一听就明白了:“是,我让厨房多预备些南边点心菜色,明儿再去问问三姑娘这会儿爱吃什么,爱听什么,有什么忌讳。”
容令姜赞许一眼,才刚迈进二门,就见虞氏一只手扶着门柱站在门边,一只手牵着幼子,见着容令姜就急忙迎上来。
“令姜,侯爷和世子有没有消息?”虞氏满面担忧。
要说美貌,虞氏只得五六分,却有着十二分的温柔。
人温柔,声音也温柔,比容令姜更像江南人。
“太太再忧心侯爷和世子也不能在这儿站着。二弟才多大?这样吹风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好?”容令姜先虚扶她一把,将虞氏扶进屋内,又让婆子赶紧把小孩子抱下去。
最后才对虞氏道:“我打听过了,不妨事,明日后日也就回来了。”
虞氏依旧愁眉不展:“令姜,你别瞒着我,这都已经进宫第四天了,到这会儿宫门还不开……”
她说到这句时,目中水光盈盈,已然掩袖落起泪来。
容令姜简直无话可说,只得把消息再说一遍:“当真是明后日就能回来。”
谁知她越说,虞氏反而越是悲苦:“当真?”
“当真。”
容令姜身边的丫头婆子俱都两眼观壁,实在是听习惯了,就这两句还得再翻来翻去再说两回。
虞氏望着容令姜的模样好像她有天大的事瞒着不说,容令姜接过银珠端上来的茶盏,喝了口茶,才听虞氏又张口:“守宫门的人轮换了没有?”
徐妈妈答:“换了,侯爷身边的长荣在,半个时辰前刚报过信来。”
虞氏抚着心口处:“还是再叫人去探一探,要是侯爷回来,好给他预备热汤饭。”
容令姜看了徐妈妈一眼,徐妈妈立时应声:“是。”转身就吩咐人再跑一趟宫门。
怕虞氏车轱辘话反复说,容令姜道:“太太脸色这样白,赶紧回屋去歇着去,万一病了,侯爷也要忧心的。”
说着不等虞氏开口,扫了眼两边的婆子,婆子赶紧上前,跟丫头一起将虞氏扶去了寿花堂。
等到半夜,阖家睡下,忠义侯府门前来了容家的小厮报信,很快传进二门。
“宫里散了,圣人无事,侯爷世子不久就要归家。”
消息一层层报进来,容令姜立时赶去正堂,一路走一路问银珠:“怎么是家里的小厮来报的?”
“宫里一散,朝臣们先出来,跟着才是四王八公和几位侯爷,是大老爷怕姑娘悬心,特意绕路报一声。”
容令姜嘴角微翘,是爹心里记挂她。
“厨房上炖的热汤给爹送一盅去,世子的洗漱用的水,还有枕头被子都铺开来熏一熏。”
等容令姜赶到堂屋,虞氏也正赶出来,比之容令姜散了头发随意挽起,她发未拆,衣未换,眼梢还红红的,一看就是枯坐房中等到半夜。
待忠义侯和世子傅东廷踏进正堂,分别见到妻子等在屋中。
傅东廷一眼也没看向父亲的继室,只走到令姜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反是忠义侯与虞氏二人双手交握,忠义侯将妻子上下打量一番,口吻满是疼惜:“丹绿,你又苦等我一夜?”
虞氏想投入丈夫怀中,又不想让继子与继儿媳看了笑话,低声道:“能把你等来就好。”
傅东廷出声打断:“父亲,儿子这便带着令姜回房休息去了。”
忠义侯点了点头,这几日父子二人在宫中反而比在家里和睦,他关切道:“你也累得久了,明儿大家都歇一歇。”
这意思就是免去了容令姜早晨的请安。
容令姜脸色不变:“父亲和伯约能安然回来就好,亲戚们间儿媳会去招呼。”
目送那二位离开,傅东廷才牵着妻子的手回去,,直到进了他们二人的院落才问:“阿元,这几天你怎么样?皎皎怎么样?那女人没生事罢?”
那女人说的是虞氏,傅东廷为母亲不平,本就看虞氏不顺眼,又因虞氏时不时让妻子为难,更不喜她。
容令姜笑了,她不是不忧心,只是不表现出来,此时反握住丈夫:“我好,皎皎也好。”
夫妻二人先去看过女儿,皎皎生在八月十六晚上,傅东廷非说十六的月亮更圆更清亮,所以给女儿起的小名叫皎皎。
傅东廷怕自己几天不换衣身上有馊味熏着女儿,隔着床栏看一眼,看女儿睡得熟,不忍心叫醒她。
容令姜催促:“赶紧洗澡去,她睡着呢,打雷也打不醒的。”
傅东廷解衣脱靴,整个人泡进浴盆这才全然放松。
容令姜往丈夫口中送了块点心:“别空着肚子泡,先吃这个垫垫,厨房上煮了鸡汤面。”
傅东廷一口咬住,又握住妻子的手:“阿元,我苦劝父亲,父亲并不听我的,如今连与荣王来往都已经瞒着我……我怕迟早要生变故。”
圣人病重,朝中并不太平。
继任的人选,除了名分上的继承者外,还有臣子们愿意推选的继承人。
圣人自犯头疾,后宫便再无所出,太子虽立,可他年幼时便多病。上学时太傅就少见太子,如今詹事府中的臣子一月间得看运气才能见着。
岁末时詹事府好几位臣子上疏请见太子,见不着太子,要如何议事?
太子连詹事府中圣人配给的近臣都无法收服,将来又要如何坐稳皇位。
荣王则是年富力盛,追随者也多,这些年来朝中兄终弟继的声音越来越响了。
父亲选了荣王,而傅东廷既不想选太子,也并不想选荣王。
“明日是出嫁女该回娘家拜年的正日子,你跟我爹在宫中必没说上话,不如明日随我回去。”翁婿之间,拿定主意。
“我正是这个意思。”傅东廷人浸在水中,“我不在时,西府那边可闹过事?”
容令姜摇摇头:“他们没想得这么远,不过为几位妹妹的婚事闹闹口角而已。”她说完才说起朝华,“初六的宴会,我三妹妹也会来。”
容家三女儿的事,傅东廷一直是知道的,容朝华结亲的人得了余杭解元,他还去容府道过喜,没想到竟又退亲。
“来也好,你看定了人记得知会我,若是重臣或者勋爵人家,总得问仔细。”政见不同,嫁过去也是冒险。
容令姜轻叹一声:“我妹妹的情状你也知晓,应是没有这个烦恼了。”
哪个重臣,哪个勋爵愿意结这样的亲呢?
傅东廷心中虽为家族担忧,还是分出神来宽慰妻子:“世事难料,我原以为你在我家是绝不会受半点委屈的,谁知……”谁知母亲一过世,家里变了天呢?
容令姜握住丈夫的手,夫妻二人互相慰藉。
傅东廷倏地想起了昨日新得封的裴世子:“对了,昭阳公主的儿子新得了封,咱们得送份贺礼去,再补张请柬,人应当是不会来的,就全个礼数罢。”
“好。”
第107章 朝事
华枝春/怀愫
年初二一清早, 傅东廷带女儿妻子回容家正式拜年。
夫妻二人出门前,容令姜叫来寿花堂中侍候的周妈妈, 温言吩咐:“世子与我回娘家拜岁,本该到上房去辞一声,可昨日父亲说要好好歇息,那便等我们回来再去上房请安。”
周妈妈是先夫人蒋氏在时就打理寿花堂琐事的老人,这些年寿花堂中的人换了个遍,独她还能留在虞氏身边。
忠义侯爷与侯夫人到夜半才安歇,当真去请安, 门也叫不开。
周妈妈脸上不出一丝异样, 笑着应声:“世子夫人放心, 我必会传到的。”她说完又添一句, “方才西府二夫人三夫人皆派人来问过话了。”
容令姜颔首, 说了句场面话:“必是二叔三叔知道父亲回来, 也想来请安。”不到傍晚怕请不成这个安的。
妻子在堂内说话, 傅东廷便抱着女儿站在廊下,看廊檐上结着的冰棱柱。
皎皎伸出小手,指着檐上最粗的那根:“爹, 我要这个。”
傅东廷一边说:“这东西冻手。”一边将女儿放到地上, 纵身轻跃, 掰下那根长冰棱, 从怀中掏出手帕裹住递给女儿玩。
等到妻子出来, 傅东廷一手抱着女儿, 一手牵着妻子, 行至门前, 回身望了一眼。
寿花堂进门便是鸳鸯厅,一屋两轩, 穿过南轩出去,回廊再一转就是小眉山。
傅东廷少年学武,每每在师傅那里学得新招,就会兴冲冲回来,在小眉山山亭下耍给母亲看。
母亲哪懂这些,只是含笑慈爱的看着他耍刀弄剑。
等到阿元进门,那山亭上就是母亲与阿元同坐一处。
他一直以为他的孩子们也会在寿花堂中长大,女儿跟母亲阿元一道坐在山亭内,儿子就与他一起在平台上习武。
寿花堂内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他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来。
而今,他已有六七年不曾踏进去过了。
只看了一眼,傅东廷便将目光收回,又低头逗弄女儿:“冻不冻?”
皎皎圆脸盘上的小眉头紧紧皱着:“它扎我。”她年岁太小,只觉得冰棱子拿在手上,手指尖刺刺的疼。
将冰棱一抛,两手塞进爹爹衣领中取暖,冻得她爹一激灵,傅东廷哈哈大笑起来。
容令姜与丈夫并肩而行,看见丈夫被女儿逗笑,也跟着笑了。
傅东廷亲自驾车,两府之间相隔不远,很快便到了容家。
进二门先到上房给容老夫人请安,容老夫人十分满意这个孙女婿,当年也是千挑万选才为元儿结得这一门亲。
可叹蒋氏寿数不长。
容老夫人向傅东廷点了点头:“眼前不是叙亲戚的时候,大事要紧,人都在东书房,你也赶紧去罢,别叫你岳父久等。”
傅东廷立起身来依次向祖母和岳母恭敬行礼,又看了眼妻子女儿,最后向坐在后头的妹妹们点了点头,这才掀帘出去。
等丈夫走了,容令姜看向母亲。
楚氏温和一笑,提起话头:“元儿那边初六要办宴会,正是年节,你们姐妹也跟我一道过去散散心。”
令舒知道是为了带三姐姐亮相,容家也得有个合适的场合告诉京中人,容家已经举家进京。
年礼盒子都已经送了去,先热个场子,等出了十五就会在自家办宴。
一屋中她最小,笑盈盈勾住了朝华的胳膊:“那敢情好,我正想瞧瞧京中的宴席上有什么好玩好吃的。”
朝华顺着令舒的话说:“别的不知,北边冰结得厚,我在舅家后头的海子上瞧见好些富贵人家的女孩儿都玩滑擦,坐冰车,有意思得很。”
容老夫人十分满意,看朝华的目光更多两分赞许。
容令姜也道:“我家里没那么拘束,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只管告诉我。”
容老夫人趁着朝华令舒都在,干脆开口问:“元儿,你家里那个小婆婆没给你气受罢?有什么你不必瞒,让你妹妹们也听一听打个样,别叫她们两眼一抹就出门子。”
朝华经历的事多,令舒明岁也要出阁,在容老太太这里没有什么未婚姑娘听不得的规矩。
令姜也没半点要隐瞒家丑的意思,她笑道:“言传哪比身教,妹妹们皆是眼明心亮的,到我家中看一眼便知了。”
说完又看向朝华:“初六那日只是见见人,三妹妹也别多想。”
朝华站起身来,向姐姐行了礼:“多谢大姐姐为我的事操心。”说完又侧身看向祖母,“朝华让祖母担忧了。”
容老夫人见她想得通,抛得快,与她父母全不然不同,愈加满意。
冲她招手:“快坐到我身边来。”
朝华依言提裙坐到祖母身边,老太太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反而是楚氏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她也想不到真娘要和离,只以为朝朝是在委屈自己配合家中人的打算,望过去的目光更怜惜几分。
打定主意,等会儿还要再叮嘱女儿两句,朝朝这回肯去就好,别的都不勉强她。
……
容家所有在京的男子都去了东书房,关起门来议朝中事。
容家大老爷容辰亲自煮茶,指一指桌上摆着的茶盏:“都坐罢。”
除了傅东廷之外,容家此时只有余杭刚来的容五容六。
容五容六一个刚中举,一个还未中,进京之后就在会馆之类读书人聚集的地方走动,反而听到容辰和傅东廷听不到的声音。
容辰先问侄子们:“你们进京也有半个月了,举子们在一起时可曾谈过朝政?”
哪怕先前不谈论,但昨夜宫门大开,朝官放归回家,今日外面也必议论纷纷。
容五如实说道:“多数还是支持太子,少数支持荣王,便是支持太子的,也都希望太子能赶紧担起职责。”
一国太子连自己詹事府的官员都见不着,更别说协助政事,既无建树又哪来的人望?若无人望就只占“正统”这两个字,而这两字说重也重,说轻也轻。
容辰点了点头:“朝中半数人也是这样想。”
他们支持太子,但又不满意太子,可圣人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
这条路已经堵死了。
容辰又望向女婿:“伯约,你父亲几次见我都避重就轻,他有别的打算了?”
这话问得直白,傅东廷答的也直白:“我曾劝过,可父亲不肯听我的,这些日子与荣亲王府走动也都瞒着我。”
昨天他就告诉过阿元,都已经告诉了阿元,更没想过要瞒着岳父。
容辰捻须颔首,又望向两个侄子:“依你们俩看呢?”
容五还是少年心性,又读了许多年的圣贤书,被伯父问话,张口便是:“那自然是支持太子,太子毕竟是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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