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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幽都十巫
青龙镇的夜掩藏着阴霾，虽没有明显的刀枪碰撞之声，但心中的恐惧却远比这些来得可怖。我拉着苏苏向城外跑着，看空气中的点点亮光，犹如飞溅朱红，浸染了我身前的所有视野。
“晴雪，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苏，拿好焚寂，只管跑就对了。”我没有解释，现在的情形也没有时间容我解释。空气中的味道愈发浓烈，赤蝶粉……这是幽都特有的追踪之物。一路上，我担心苏苏的煞气，担心自己的梦魇，竟将幽都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幽都世世代代守护十大凶剑，焚寂既流落在外，他们又怎会坐视不理？
百里屠苏没再多问，他的眼中虽有疑惑，却仍是沉默，随我向前跑着。青龙镇的城门近在眼前，一阵刺眼的白，我仿佛看到雾气之中伫着两个人影，手执灵蛇法杖，面具下的双眸直直的盯着我的脸。
“晴雪，他们……”
“是巫盼姐姐和巫罗大哥。”我看着他们风中飞扬的蓝色衣袂，下意识将苏苏护在身后。巫盼和巫罗联手，这一次，怕是跑不掉了。
“晴雪，这么匆匆忙忙想去哪儿？”巫罗的目光扫视了苏苏身后的焚寂，最终定格在我身上，“身为灵女，可是忘了此次出行的任务？既已接近韩云溪，怎还不速速将焚寂带回幽都？”
他的话挑拨意味极浓，我察觉到百里屠苏的身子一震，看我的目光有些冰冷。
“巫罗大哥，晴雪这次出来只是为了寻找大哥的。这么多年，婆婆从未和我提起过焚寂和云溪，又怎么会交给我这种任务？”我看向屠苏：“苏苏，我没有……他们是乱说的。”
他的神情复杂。的确，焚寂之事对他太敏感，有所怀疑也是再寻常不过，巫罗大哥这一招用的很好。
我拉住他的衣袖，用力摇头。良久的沉默，他终是向我点头，只是声音很轻：“晴雪，我……相信你。”
“焚寂乃上古凶剑，威力惊人，若是落入歹人之手该当如何？”巫盼姐姐一步步走进：“晴雪，你是幽都灵女，应当知道轻重，要站在哪一边，还是好好想个明白。”
我缓缓后退，始终与巫盼和巫罗保持着距离：“巫罗姐姐，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一定会带苏苏回到幽都的。只是现在苏苏还有要紧的事情没有做完，能不能再等几天，等把事情都做完了，我们再……”
“晴雪，让开！为难的话便袖手旁观！”巫罗的语气加重，我知道事情已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们都是疼爱我的长辈，可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的身份先是幽都十巫，然后才是我的长辈。我知道他们是对的，也本该像他们那般，可站在我身旁的是苏苏，不管我身份为何，我都做不到。
我召出长镰：“对不起，可我不会让你们带走苏苏，我要保护他！”
巫罗手指一动，数根束魂针飞出，他们想要困住我！我扔出长镰，以灵力控制它旋转抵挡。奈何巫罗的灵力远高于我，我又有伤在身，没过多久便已渐落下风。
一阵剑气扫过，巫罗巫盼飞身急退，是苏苏！他手握焚寂将束魂针尽数斩断，张开一臂护在我的身前：“我在，当然是我保护你。我不会让你们伤了晴雪！”
我与苏苏相看一眼，心里蓦地觉得好暖。可是，巫盼姐姐还未动手，如果他们一起上……周围一切静谧，似乎只有我与他。他一心想复活休宁大人，又怎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心下一横，我将苏苏推到红玉身边。只身应战必输无疑，但至少……可以拖延时间。“红玉姐！带苏苏先走！”
“晴雪！！”
百里屠苏看着我摇头，我知道他不放心我的安危。如果可以，我想陪他同去榣山，陪他复活休宁大人，我答应过他，会一直和他一起。可是，现在不该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他若不走，结果只会是谁都走不了。
“我是幽都灵女，他们不会伤害我，苏苏你快走！”灵力聚于掌心，双手合十，慢慢由上至下，猛然挥袖，“风雪月花”呼啸而出。转身以浣尘玉笛为引，布下刃风结界，我向他一笑：“去榣山，找到仙草复活你娘。别担心我，我……会去乌蒙灵谷找你。”
百里屠苏有些许犹豫的眼神，踌躇许久，终是随红玉离开。他的身影渐远，我也可以全部精力施法，双臂交错胸前，以极快的速度发出“散花天女”。
巫盼姐姐的表情已经阴冷：“晴雪，你为百里屠苏不惜与我们交手，是要叛离幽都么？不怕女娲娘娘责罚？”
灵蛇杖冲破结界，我左闪右躲，身子愈发觉得疼痛。血在地上绽出颜色，我倒地，手腕是一道明显的伤口。
“追！”
巫罗走过时有风，撩乱我的长发。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许心疼，但仍旧径直走过，我全力拉住他的衣摆。
他们的实力远远在我之上，为了不伤到我，始终不敢使出全力，我却利用他们的爱……
我只能说对不起，可为了苏苏，我没有别的选择。
“罢了，人已走远，再追也是无用。”巫盼姐姐走到我身边，俯身用手帕包住我流血的伤口，“现在的样子，算赢了么？晴雪，你这又是何苦。”
巫罗背起我，应该是回幽都的方向吧，我已有点看不太清。灵力散尽，意识逐渐模糊，可是，苏苏已经走了，复活休宁大人之后，他不会再难过，他会觉得快乐。
倒在巫罗大哥的背上，我的唇边染出一抹笑，这样……算是赢了吧。
第50章 女娲
睁开眼，昏暗的四周散着点点潮气，我怎会不认得这个住了十数年的房间。手掌有点发热，似乎是被人轻轻握着，抬眼看，是婆婆充满疼惜与担忧的脸。
心突然有些酸涩，这被称之为故乡的地方，我的亲人却只剩下了婆婆一个。
“晴雪，你实在太过妄为！身为灵女竟敢与幽都兵刃相向！”
“婆婆……”循声低头，我不敢看婆婆的眼。“我……我只是想再给苏苏一点时间，他就要复活休宁大人了，如果在最后关头前功尽弃……”
“晴雪！”婆婆的眉头皱得很紧：“若说韩云溪心有执念，尚情有可原，但你身为幽都灵女，又怎能跟着他一起糊涂？人死之后，灵会在大地上散尽，汇聚于忘川之中。即便强行催动躯体，她的灵也不会复原，无灵之体与皮囊无异，这些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婆婆，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告诉苏苏。我从没见他因为什么事情这么开心过，我想要帮他，哪怕只是徒劳也无所谓。”我极力忍住眼中的泪：“苏苏被煞气噬体，或许……不会有太多的时日了。我只是、只是想做些什么，能让他今后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做他想要去做的事。若有什么报应，我愿代苏苏承担一切责罚。”
婆婆的手指抚过我的脸：“晴雪，别再做傻事了，如果他承受不了最后的失败，被煞气噬心，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那时你该怎么办？”
“……”
我的心脏一阵刺痛，跪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苍白的面孔，哑口无言。
婆婆摇首叹息：“世上男子万千，为何偏偏……要认定这一个。但愿你的心意皆是值得，不会到头来付诸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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娲皇神殿位于幽都中心，壮观威严而又溢满灵气，只是光线很暗。道路两旁的水池映着幽蓝冥火，波澜不起，回荡的寒风让人全身发凉。
我没想到女娲娘娘会愿意见我，太过容易的事情，心里总是会莫名慌张。我随侍女缓缓走入内殿，见殿内的高台上伫着一个美艳的女子，一身侍女的打扮，眉宇间却透着不容侵犯的神圣气息。
“风晴雪，此次出行可曾找到巫咸的下落？”她的声音威严却带着温柔，让人听着很是舒服，“吾名女娲，太古之时以牵引命魂之术令太子长琴——便是如今与你相识的百里屠苏，成为完整生灵。”
“女娲……娘娘……？”
“不必惊疑。天道运转，神力亦有衰竭，吾之身体沉睡，精神依凭于侍女，与你在此相会。”
我慌忙抱臂行礼：“拜见女娲娘娘。晴雪无能，出去这么久也没找到大哥的下落，望娘娘恕罪。”
“此事并不怪你，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人，谈何容易。寻人之机缘，实乃冥冥之中自有所定。只是不想，你会在路上与太子长琴相识，可见焚寂与女娲一族，仍是有着千丝万缕之联系。”
我的心中满是疑惑：“太子长琴？娘娘说，苏苏便是太古时的仙人，太子长琴？”
“是，却又不尽然。”女娲轻轻摇首：“百里屠苏的煞气不灭不息，正是因为凶剑焚寂之剑灵在他体内。而焚寂剑灵……便是太子长琴。”
我一惊：“记得小时候，婆婆曾给我讲过七把凶剑的故事，难道那些文字并不是杜撰，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女娲点头：“不错。正如你所听过的，在龙渊部族诞生的久远以前，曾经有过一处名为安邑的地方，首领蚩尤悍勇无匹，他的胞弟襄垣更是古往今来天下无双的大铸剑师。襄垣创出魂魄炼制之术，使用血涂之阵和名为“铸魂石”的邪物，铸成木、火、水、金、土、阴、阳七把凶剑，威力虽不可与始祖剑匹敌，却也不容小觑，这就是吾为何要将七剑封印……自然，人间的封印随时光流逝慢慢减弱，吾知焚寂封印之力乃是七剑中最早衰竭的，即遣巫咸前往乌蒙灵谷处理此事，谁料他竟一去不返，生死未明……”
“那按照娘娘所说，苏苏他……便像我与蓝珀一样，是仙人太子长琴的转世？”
“晴雪，听你所言，似乎已经查清了自己梦魇的缘由？看来你此行当真收获颇丰。”女娲浅浅一笑：“百里屠苏与你不尽相同。焚寂之灵，是借由一种强大的力量——安邑古法血涂之阵，强行移植进他的体内的，并非经由魂魄轮回所成。”
“那，有什么法子能摆脱掉焚寂之灵吗？”韩云溪，太子长琴，焚寂，百里屠苏……这么多的身份，如此多的折磨，为何都要苏苏一个人来承受。我曾以为，苏苏的病只是因为被凶剑煞气侵蚀了心智，我从未想过事实会是这样，“苏苏他……每到月圆之夜就会煞气大增，我不想再看他那么痛苦。女娲娘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好苏苏？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封印所以霸道，是因为借用了血涂之阵的力量，想要解封也并非难事。”女娲的脸上浮现出难以言说的神情，“然解封之后，便将散魂……经历血涂之阵的魂魄，无法再轮回往生，只能化作荒魂……”
“荒魂？！”我的眼前一阵白，“就是会直接消散……再也、没有了？”
“命运脱序，终不得再返常道。但亦不必就此绝望，许多时候，凡人的智慧，会远远超过仙神，或许另有途径能够让经历阵法的魂魄不至化为荒魂。”
我已听不下去更多，耳畔止不住的蜂鸣，让我的头颅开始疼痛，这种感觉大概便是绝望，“命运脱序……那苏苏的娘，怕是也……”
“……”
死灰般的沉默，我想答案已很明显。唇边染着止不住的苦笑，这便是苏苏的命数吧。可无论如何，哪怕希望渺茫，我仍会去寻找一个转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苏苏就这样离我而去。“多谢娘娘指点迷津，晴雪……明白了。”
女娲闭目垂首：“神力亦非万能，未能令长琴脱出这错乱因缘，吾深感惭愧。雨神商羊预言，襄垣会于遥远的数千年后重新现世，如今算来，便是这十数载之间了。被煞气侵体之痛非比寻常，但请代转吾意，定要让百里屠苏活下去，不可放弃希望。”
我好似找到救命稻草：“谢谢女娲娘娘！晴雪一定……不负所托。”
第51章 复生
出了娲皇神殿，我感觉寒冷的空气都凝固了，忘川的光辉洒在脸上，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色彩。
我不是我，没想到苏苏竟也不是苏苏。太子长琴的命数劫难，我听了尚且难以接受，若是苏苏知道了……
“晴雪。”
有人叫住我的步子，回身去看，是幽都之中再熟悉不过的轮廓了。巫罗与巫盼，只是比起青龙镇那夜，又多了巫姑姐姐的身影。
“让我去乌蒙灵谷。”我召出长镰挡在身前，这一刻，再没什么理由能阻止我离开幽都。
“放肆！身为幽都灵女，非但屡次罔顾地界法规，现下竟还想要叛离幽都？”
“巫罗大哥。”巫姑拦下巫罗的话语，转头迎上我的目光。除了大哥与婆婆，巫姑姐姐是地界中最疼我的人了，可她看我的神情也已没有了昔日的温柔：“你想离开？”
我不敢去看她的脸：“女娲娘娘告诉了我很多苏苏的事，我想要去帮他，不想让他再受命运的摆布！或许你会觉得我傻，人力怎能扭转天命呢，可那样也没关系。至少我一直陪着他，至少是我……陪他走完了百里屠苏的最后一程。”
巫姑就这么静静听我说着，她的眸子未曾有过一丝波澜，幽都十巫是不需要感情的：“晴雪，你做了太多忤逆幽都之事，想离开是么，只有一条路……死路。”
我用力攥紧镰柄：“对不起，巫姑姐姐。哪怕没有路，我也要走！”
巫姑挡住巫罗与巫盼的动作，只身一人向我攻来。双手聚气，发功出掌，法杖上的灵山蛇蛊瞬间散去我长镰的防御。
挣扎不过是徒劳的，我怎么会是幽都十巫的对手。巫姑明显收回了几成掌力，可纵是如此，我仍是被剩余的力量震得倒地不起。我答应过苏苏会去找他的，可现在的局面已经由不得我选择。巫姑姐姐给了我路，是我自己，选择了放弃。
巫姑俯身扣住我的手臂，仿若是一声叹息，幻蝶粉自她的袖间猛然散开。巫罗巫盼瘫倒在地，她背过身子，星光将她映得格外耀眼：“晴雪，你走吧，想做什么便去做，不要像你大哥一样。至于婆婆那边……幽都已失了巫咸与灵女，容不得再失去巫姑。”
我自地上站起，刚才那一掌分明打在身上，却不觉得疼，反而有一股充盈的灵力不断在体内缓缓游走。
“你的灵力已经恢复，下次抑制煞气，记得量力而行。”
“巫姑姐姐……”
“快走吧。百里屠苏……他还在等你。”
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心中涌动的暖流让我有些想哭。巫姑姐姐一直很得女娲娘娘器重，凡事严格要求自己，从未违背过幽都的规则，今日却为了我……
我从小便没了母亲，我想，若是有，她大概会像巫姑姐姐这样吧。最细微的关怀往往不会被人留意，这是人之常情，其实巫姑姐姐……一直待我如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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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之时，我终于赶到了乌蒙灵谷，这里供奉的女娲石像已经长满了浓密的藤蔓。记得幼时和大哥联络，我曾从水镜中见过这里的样子，只是一切已非曾经。如今的乌蒙灵谷——苏苏的故乡，已彻底变成了破败的废墟。
见过红玉、兰生和襄铃，我走近竹屋看到了烛光下的苏苏，他跪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回头见是我，唇边扬起一抹极为明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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