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是上周离开了那儿,你妈妈目前还在罗马尼亚,处理一些事情。”
“那我可以去那儿见她吗?”
“……”
“如果母亲在其他地方,您会同意我去找她,可她偏偏在罗马尼亚。”
“……”
“我去遍了整个欧洲,却唯独没去过罗马尼亚。为什么父亲和祖父都不允许我去那个地方?”
——她是身体病弱、鲜少离家,却并非从不外出。这些年来,她的家人们带着她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只需要带上私人医生即可。
父亲陷入了安静,他显然不愿意为她解答迷津,她向父亲和祖父提过好多次这个问题,他们却都缄默不谈。
她也问过系统:坦帕斯塔家族为何不准大小姐去罗马尼亚?
系统的答复为:抱歉。解锁该情报所需的权限,超出您的权限。
玩家对此极其好奇。
——那到底是什么情报,连特权玩家都不能知道?
她对丹尼尔也就是随便一问,没指望他回答,却意外听到他开口道:
“素珠,等你长大,在将来,我和你祖父会告诉你原因。”
“爸爸我支持你做任何事……除了去罗马尼亚,你绝不能去那儿。”
也不想为难自家老爸,玩家没有追问,她坐在藤椅上,垂眼看石板路上蚂蚁们搬运一只死掉的残缺的飞蛾。
“父亲,您和我祖父最近在一起追击WFS组织吧,有进展吗。”
温煦的神色微微一沉,罕见地透露出忧心,丹尼尔摘下眼镜,抬指揉眉心,“……他们太难追踪了,我们每次找到他们的据点,都是人去楼空。”
“而我们这边集团和家族的成员,已经有上百人被他们所杀害了……”
闻言,白发少女的眉头微蹙。
——WFS组织,全名“The Wandering Freak Show”,即为“流浪畸形秀”。
不知道来自何方的、由异能力犯罪者所构成的、在全球各地流窜的、无差别杀人的恐怖组织。
“素珠,”丹尼尔看着自家孩子,明白她心系死伤者们,叹了口气说,“WFS的事,你不用管,交给我和你祖父处理就好。”
“我知道。”她说,“我会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
当天晚上。
马来西亚,吉隆坡。
从横滨的擂钵街,到吉隆坡的黑市,这着实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然而他做到了,手握一张票,孤身一人来到了这个陌生之地。
一道身影穿行在深夜的东南亚地下黑市街道,着黑外套,双手插袋,兜帽遮住容颜,旁人看不清他,只能通过那劲拔精瘦的身形判断他非常年轻,大概率是未成年。
空气浑浊濡湿,长街混乱逼仄,形形色色的人们,藏满罪恶的商铺,霓虹灯在艳丽闪烁,五光十色地照着他,他走过一滩肮脏的水洼,水溅起,泥污水刚好沾到一个从临街商铺里走出的男人的卡其色西裤。
弄脏他昂贵的西裤的人,看起来是黑市帮人打杂跑腿的的小孩,最容易欺负的、杀了也无妨的那种弱势者。男人想。
于是他不压制自己的怒火,嚷嚷着当地话,一把揪住了陌生的过路人的帽子。
谩骂中止,男人僵住。
——兜帽向后掉落,显出赭色短发。蓝得出奇的、却欠缺光彩的眼睛,像看死尸一样看着他。
对方开口说话,是东亚的语言,男人听不懂,只能惊恐地不停摇头以表歉意。
当对方一脚踩在他的侧脸,把他的头颅压进地面的脏水坑里,他确信自己真的惹错人了。
一张门票,被捏在两指之间,递到他的眼前。
被对方踹出了脑震荡,极度眩晕,满面泪水,想要呕吐,男人努力辨别着这纸质门票上的文字,是马来语,他读懂了。
——是马戏团的入场券。
接着他听到对方以年轻却低沉稍哑的嗓音冷冷说:
“Don’t wanna die?”
[不想死?]
“Lead the way.”
[那就给我领路。]
第75章
横滨, 夜晚。
在这座港口城市,集装箱极为常见,五颜六色的钢铁容器在大海上经历多年的风浪之后沦为废品, 被转移至地面, 等待回收重铸。
这儿是一个废品场, 也可以称之为“集装箱坟场”。
数以百计的掉漆生锈的褪色长方体仿若一座座棺材,在苍白的月光下闪着坚硬的冷光。
一位高大的青年迈着稳健而无声的步伐,穿行于这片乱葬岗。深红短发有些近似铁锈的颜色,平静的深蓝眼睛好像遥远的海面。
作为组织的一般成员, 织田作之助极少接到首领直授的指令,今晚是一个例外。
【“太宰君已经请假一周了, 听说是染上了重感冒,病到卧床不起了。”】
【“我十分想去看望他,却苦于事务繁多难以脱身, 你与太宰君关系要好,请你代我去问候他。”】
【“也不知道出于何缘由, 太宰君这几天没有住在他的干部公寓, 而是搬回了他的旧居所, 或许那一片荒僻安静的集装箱坟场有利于养病吧?总之要麻烦你去那儿看看他是否还好。”】
早些时候,黑发红眼的男子将他召至首领办公室,微笑着对他如是说道。
他点了点头,接受了任务。
正当他转身要走出办公室时, 森鸥外却叫住了他。
【“最近我一直没见过霜野小姐呢, 织田君有与她见面么?倘若你见到她, 也请代我向她问好。”】
【“我会将首领您的问候转达给她, 那么我就先告退了。”】
两侧集装箱围合出狭窄昏暗的道路,野猫像黑影般掠过, 撞翻了空易拉罐,哐啷的声响将织田作之助从回忆中拖拽回现实。
事实上他也许久未见她本人,手机也静悄悄,不曾接收到她的消息。
横滨的每个人都被那个人冷落了,而自己当然是想见对方。
可他不会被晾着就产生任何负面情绪,他拥有无限的耐心。他也不会过分强求任何事,随遇而安是他的态度。
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杀手善于等待,仅在那一个必要的、关键的时刻出手,一击必杀。
不知不觉中,织田作之助已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事实上他不曾来过太宰治在集装箱坟场的住处,只是之前某次在Lupin喝酒时,太宰治一边嚼着从威士忌杯中舀起的冰块,一边含糊嘟囔着以甚为抽象的语言艺术简述了自己旧居的地址——“首先要找到唯一的四岔路口,直直走五百步,再斜着走三百步,再左拐再左拐再右拐再U型掉头,在好像童话故事里的树屋的箱子堆的顶端,就是我从前的家哦。”
太宰治是一个意味不明的人,坂口安吾对于他的奇异发言习以为常不予理会,端着杯静静喝酒的织田作之助却记住了他说的话,并且在许久之后的今夜将那份记忆用于实践。
太宰治也是一个极幼稚的人,几年前在家门口捡到重伤的太宰治,并将其照料了一段时日的织田作之助,再清楚不过他是多么恶劣的幼稚鬼。
尽管那个人先天异于常人,是幽暗的天才,可说到底真实的年龄摆在那儿,他的言行举止还是带着孩子气,贫嘴,毒舌,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且三分钟热度。恶劣至极、笑着杀人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太宰治,他觉得他像一只烧焦的濒死的黑猫,与太宰治相识久了,他认为他是一个聪明到悲剧的孤独到快死的孩子。
人不能太智慧,糊涂活着是最理想的境界,当过于聪明的人发觉了一切的本质是无意义的,就会陷入一种最可怖最绝望的至死方休的空虚感之中。
但他却是发自内心地珍视这位友人。
因为他理解他,毕竟他曾经与他一样,都是不明白生命有何意义、像黑影般游走于人世的、空心的迷惘的人。
此刻,织田作之助的面前几米外是由五个集装箱层层叠叠堆积而成的畸形建筑物,从最顶端的那个离地四米多的集装箱的门缝透出一线暗淡的灯光,显然是有人在其中。
他这会儿感觉自己完全不懂太宰治这个人了。一个因病请假的黑手党干部,逃离奢华的公寓,钻进这种集装箱,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
拜访睡在废弃集装箱里的黑猫不需要按门铃,织田作之助直接开门入室。
不过他记得在门口的灰色地毯上摩擦清洁自己的鞋底,这是客人去朋友家玩的必备礼仪。
集装箱内部空间颇大,只放了寥寥几样家具,显得墙角破沙发上缩成一团顶着蓬乱卷发的太宰治格外瘦削,他看起来对于不速之客略感惊讶,微微睁大了鸢色眼,暂停了手中的游戏机。
——跟被人所惊动、炸毛的野猫一模一样。
“有拖鞋吗?”意识到自己无法用这块落满灰尘的地毯蹭干净鞋底的织田作之助发问。
“没有。你都擅闯别人家了,还要什么拖鞋。织田作你真是一个既有礼貌又没礼貌的家伙啊。”
“太宰你不是患了重感冒吗?怎么却在状态很好地打电动游戏。”
“?你哪里看出来我很好?脸明明跟纸一样白欸。”
“可太宰你一直是这种肤色,现在和平时差不多,就证明你没事。那你为何请病假不上班呢?首领很关心你,让我来探望你。”
“我就是生病了,今天晚上才好转了些。”显然在撒谎的黑发少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随手抛开游戏机,缠着白绷带的手端着下巴,打了个哈欠,“我姑且也算是全年无休的组织劳模,因病休息几天也很OK吧。”说着,撇了下嘴,语调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反正有什么棘手的活计,交给那个新晋的干部候选大人就行了呗。”
室内还有另一张椅子,红发青年自来熟地落座,毕竟集装箱的主人不想理会他,“我也不太清楚干部预备役的具体行程,但听说中原先生最近一直在加班,昨天凌晨刚出办公室就直奔机场飞往西非出差了。”
可惜集装箱内并没有桌子,织田作之助脚边倒是有几只东倒西歪的纸箱,他把其中一只纸箱摆正,将带来的慰问品放进去。他更加感觉自己是来探望野猫了。
“我给你带了蟹肉罐头和蟹棒,是你中意的品牌。”
“……来问候港·黑干部,至少要带一瓶罗马尼康帝才合格吧?”
“罗曼尼康帝是中原先生最喜欢的红酒之一吧。脱口而出讲出这个名词的你,是被他影响到了。太宰其实不讨厌他吧。或许你和他会成为朋友。”
“织田作,你再讲下去,我也要讨厌你了。”
——太宰治在好朋友面前会尤其幼稚,织田作之助清楚这点,他最近还观察到,这位年轻的干部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不仅幼稚、还爱演、还别扭。
倘若出现在这儿的不是他,而是霜野小姐,太宰必定不会像一朵毒蘑菇一样阴沉,而是会眼睛晶亮面带微笑,半真半假地抱怨撒娇说自己病得好难受,请她怜悯他吧。
“太宰根本没生病啊。”他直言不讳道,“是因为得不到霜野小姐的喜爱,甚至见不到她本人,所以你才消沉到找了个箱子钻进去吗。”
正在剥即食蟹棒吃的太宰治,头也没抬,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我真的要讨厌你了哦,织田作。”
确实。他压根没病,是情绪不佳消极旷工。森鸥外对此也一清二楚。不过横滨最近风平浪静,组织内部也无事务,首领不介意让他这个干部休假。
“你我之间本该避免谈论有些事,可既然你非要提起她,那么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他把玩着左手心的金属物件,“关于她,你到底在想什么。”
“太宰,你拿着的,是她的耳环吗?”
那是一只缀着珍珠的铂金质十字架耳坠,冷冽而华美,正如她本人。
——她抵达横滨的第一天,直升飞机在空中自爆,军火储藏室在地下炸裂,她的单只耳环落在总部大厦的顶楼,他鬼使神差般地将其捡起、私藏至今。
黑发少年没有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友人,嘴角稍扬,回复了平时难以捉摸的姿态。
红发青年看向他,眼神平和却笃定。
“公平竞争,由她决定。”
“所有人的想法和感受都无所谓,关键的是,她的心情。”
“最终裁定权只属于她。”
太宰治不吱声,单手托脸,手心的耳环紧贴着他的脸颊,十字架与珍珠,冰冷硌人。鸢色眼睛色泽更深,好似陷入了沉思。安静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小声地“啧”了一声。
“织田作,最聪明的那个人果然是你。如果世人都与你一样,这世间就不会有烦恼了。”
“太宰还要暗自伤神逃避外界几天呢,首领应该在期待着你尽快复工。”
“哎……我最迟后天就回去。”
织田作之助总是寡言,但眼下他显然处于某种异常的沉默之中。集装箱内变得极安静,夏夜的风轻轻敲打着铁皮门。
“我以为在所有人之中,对于你而言,走进她的心,是最容易的。”
“……什么?”
“你和她是一类人,不是吗。”
“——冰冷而怠慢的灵魂,知晓生命是无意义的,戴着虚伪的假面,游戏人间。彻底的冷漠的虚无主义者。你和她都是那种就算被告知明日必将死去,也内心毫无波澜的人啊,不会对任何人或事物感到留恋不舍,连好友至亲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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