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莫名地有些想笑。
沈老夫人脸色却已黑成锅底。
这么多年,接触的都是些体面人,景昭这般蛮横的还是头一次遇见,她被气得胸口闷疼。
忍不住骂道:“你这是做什么?是疯了不成?”
前一次在靖远侯府门前,景昭矜贵冷清的模样,与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景昭撅了噘嘴,越发不高兴。
嘟囔道:“你才疯了呢。”
“你这个老太太嘴巴真坏。”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灵活地从墙上跳了下来。
身前的衣襟被拢在身前,像是兜着什么东西。
献宝似地蹦到沈棠身前,开心地弯了眉眼,“娘子,我给你带果子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眼尾上扬,黑润润的眸子只装得下沈棠的身影。
右手探入衣襟,却摸了个空。
景昭眨了眨眼,一把扯开卷起来的衣摆,看着空空如也的衣襟,顿时呆愣原地。
“我的果子呢……”
他后知后觉,看了眼衣襟,又看了眼地上散落的果子。
抬头、低头、抬头、再低头……
一眼又一眼,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声音又轻又委屈,“娘子,我给你带的果子,都脏了。”
他扁了扁嘴,像个犯错的孩子,不敢直视沈棠。
两只手紧张地扭在一起。
沈棠莫名地觉得他有些可怜。
看了眼散落在三皇子身旁的红石榴,抬脚走过去,捡了起来。
“咔嚓”一声,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掰开果皮。
她捏出果肉,自然地把璀璨红润的果肉送进嘴里。
一股清甜在齿间蔓延,沈棠忍不住弯起红唇。
声音柔和清澈,“没脏,还能吃。”
景昭瞬间抬起脑袋,眼睛发亮。
他高兴得眉飞色舞,欢声道:“娘子喜欢,下次我把所有的红果果,都给娘子拿来!”
看着他欣喜的神情,三皇子眼神越发阴郁。
忍不住开口,“景侯爷,你是不是该给本王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指了指地上的果子,强忍住揉额头的冲动。
景昭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景侯爷”这个称呼是在叫他,丝毫不曾理会。
围着沈棠快乐地转圈圈。
沈棠有些无奈,只好帮忙解释。
“三殿下息怒,景侯怕是病了,一时有些头脑不清,您莫要见怪。”
“沈姑娘倒是清楚得很。”三皇子有些阴阳怪气,眼神不善。
沈棠神色从容,“殿下误会了,臣女只是眼神比较好。”
她淡定地拉住景昭,伸手指了指景昭脑后的伤口,隐隐还能看到暗红的血迹。
三皇子训斥的话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幽色。
就在此时,外面闯入几个人。
一个身穿深蓝色宫服的太监,带着几个人,晃着拂尘走了过来。
尖细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荡。
“哎呦,景侯爷,您怎么在这儿呢,可真是让老奴好找啊!”
“皇上有令,宣您进宫呢,快跟老奴走吧。”李公公着急地说道,都未曾来得及让人通报。
景昭却不理会他,躲在沈棠身后,任性道:“你自己走吧,我才不跟你走。”
他好容易找到娘子,才不要分开。
景昭像个鹌鹑似的,半蹲着身子,把头躲在沈棠背后。
李公公顿时有些为难,抬眼看向沈棠,“这……”
沈棠还未曾回话,门外再次闯进来一群人。
这些人,入沈家恍若无人之地一般。
沈棠面色沉吟,心里下定主意,得空时要重新训练门房。
他们这么多年松散惯了,连本职都疏忽了。
眼瞅着来人走近,沈老夫人刚要出声询问,却看见来人笑吟吟地直奔沈棠。
“这位就是沈大姑娘吧,我是宸贵妃宫里的张公公,娘娘宣您进宫,麻烦沈姑娘跟老奴走一趟吧。”
他客气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公公反应极快,笑着两手合十拍了一下,“哎呦,这不是巧了么。”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沈家小姐与景侯爷,一起进宫一趟吧。”
“听闻景侯受伤,陛下十分担心,正在养心殿等景侯觐见呢。”
说着,他与张公公一左一右,把沈棠两人请上马车。
路上,沈棠脸色严肃,对着景昭交代起来。
“景昭,从现在起,绝对不可以称呼我娘子,知道了么?”
“可是你就是我娘子啊。”景昭有些委屈。
沈棠知道,执意争执怕是无用,只能威胁道:“若是你进宫后称呼我娘子,以后就再也别想见到我了,知道么?”
“啊!”景昭惊恐地瞪大眼睛,半晌,委屈巴巴地点点头,“听娘子的。”
“嗯?”沈棠眸光一厉。
景昭一急,“还没到宫里呢!”
他偷瞄着沈棠,小声道:“现在还可以叫的。”
沈棠忍了忍,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景昭只当沈棠默许,像是为了一次叫个够,一路上,喋喋不休。
“娘子娘子娘子……”
沈棠捏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一拳打向他的冲动。
下车后,不等景昭反应,沈棠一个跨步,跟上张公公,直奔宸贵妃殿中。
景昭晚了一瞬,被李公公眼疾手快,拉进养心殿。
御医们早已准备好,排队为景昭搭脉。
还仔细检查了景昭脑后的伤势。
最后,纷纷遗憾的对皇上摇了摇头。
皇上顿时心里一紧,看向垂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景昭。
自从进入养心殿后,他便独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生闷气。
口中小声喃喃着,“坏娘子……骗昭昭……”
皇上看着他的模样,不由有些愧疚。
那天晚上,景昭送太子回宫后本要离开。说要回府准备聘礼,迎娶新妇,没时间接新的差事。
是他不放心别人,才硬逼着景昭,接下了查询灾粮失踪案的事。
还答应景昭,若是查清此案,他会亲自降圣赐婚。景昭这才答应下来。
如今景昭成了这副模样,皇上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想起淑贵妃曾言,景昭与六公主情投意合,皇上纠结再三,还是狠下心。
咬牙承诺道:“景昭,你放心!”
“你与六公主的婚事,绝不会有变。”
“朕亲自赐婚,一定把你们的婚事办得漂漂亮亮。”
第63章 痴傻之人也这么花心么?
“不行!”
一声尖锐的惊呼从门外传来,萧淮歌花容失色。
她顾不得门口侍卫的阻拦,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皇上面前。
“父皇,女儿不同意这门婚事!”
她面色慌乱,说话都带着颤音,眼神瞟向旁边呆愣的景昭时,神色变幻。
喜爱、纠结、恐惧、嫌恶……萧淮歌阖了阖眼,下定决心。
她的头重重磕在地上,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
“父皇,女儿之前只是一时糊涂,对景侯爷并无男女之情,请父皇明鉴!”
皇上被她尖利的嗓音吓了一跳,眉头忍不住皱起。
训斥道:“大呼小叫,还有没有规矩了。”
萧淮歌泪盈于睫,委屈地抬起头,“父皇,女儿只是太着急了。”
刚刚御医所言,她皆已知晓。
景昭如今痴痴傻傻,痊愈的希望渺茫。
靖远侯府声名显赫,怎么可能让一个傻子做侯爷。景昭的侯位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往日景昭位高权重,她嫁过去就是受人敬畏的侯夫人。
如今,景昭愚钝痴傻,嫁给他,不但荣华不保,还要备受耻笑。
萧淮歌如何能愿意。
她按捺住心中最后一丝不舍,坚定地抬起头。
“父皇,女儿不愿意嫁给景昭。”
皇上顿时眉眼一沉,刚要发怒。就见李公公脚步匆匆地躬身走来。
禀报道:“陛下,淑贵妃和宸贵妃在外求见。”
皇上瞥了萧淮歌一眼,暂时没工夫理会她,冷声道:“你先在这儿跪着,好好想想清楚。”
随即转头吩咐李公公,“把人请进来吧。”
“是。”
片刻后,宸贵妃一身明黄襦裙,淑贵妃一身浅蓝对襟长裙,一左一右,几乎同时进门。
身后跟着沈棠与三皇子二人。
几人同时对皇上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皇上脸色微微好了几分,眼神温和,“李公公,给宸贵妃和淑贵妃赐座。”
话音刚落,就看到身后的沈棠二人。
想到昨日三公主之事,皇上顿时明白了沈棠的身份。
笑着说道:“一同赐座吧。”
“是。”
宸贵妃与淑贵妃一左一右,落坐在皇上身旁。
沈棠与三皇子,面对面,坐在下首。
刚刚坐定,沈棠就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
景昭耷拉着嘴角,可怜巴巴的瞅着沈棠。
嘴角微动,眼瞅着一声“娘子”即将脱口而出,沈棠目光一厉,不着痕迹地瞪了景昭一眼。
景昭一哆嗦,紧张下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忍不住“嘶”了一声。
疼痛之下,泪花不受控制的浮上来,景昭再也忍不住委屈。
声音闷闷地喊了一声,“娘子……我痛……”
此言一出,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刚好看到跪在大殿中间的萧淮歌。
顿时脸色都奇异起来。
萧淮歌更是浑身一凛,忍不住惊愕地瞪大眼睛。
声音陡然拔高,“景昭,你是疯了么!”
谁是他娘子?
平时正眼都不愿多瞧她一眼,现在却故意在父皇面前,称呼得如此亲昵。
景昭是故意要赖上她不成?
她看着景昭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嫌恶。
不光萧淮歌这么想,淑贵妃与三皇子也面露迟疑。
只有坐在对面的沈棠,尴尬的头皮发麻。
她当然知道景昭是在叫谁,只是现在这情况,傻子才会承认。
她动了动身子,面色自若的端起茶盏,挡住对面射过来的目光。
萧淮歌却慌乱的失了分寸。
她挺直身子,恼怒地看着景昭。
“景昭,你别以为故意败坏本公主的名声,我就会下嫁给你。”
“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哪里配得上我?”
皇上脸色一沉,茶盏重重落在桌案上,一声厉喝,“淮歌!你怎么如此冷血无情?”
“景昭虽然头部受伤失忆,有些痴……愚钝。即便如此,他依然记得你。”
“记得你们的婚事。”
“在他受伤之前,还惦记着请朕给你们赐婚,如此情谊,你丝毫都不顾及么?”
未免也太铁石心肠了些。
萧淮歌脸色发白,急声解释道:“我与景侯爷哪里有什么情谊,父皇你误会了。”
“什么婚事,我根本不知道,景侯爷想要成婚的根本不是女儿。”
她面色急切,皇上却根本不信。
失望道:“淮歌,在朕面前,你的谎话也能随口就来么?”
“你母妃曾多次与朕言说,你与景昭交往已久,互许真心,只等朕点头同意。”
“如今他刚刚受伤,你就全然不认。”
“朕怎么有你这样势利眼的女儿!”皇上面上带着薄怒。
萧淮歌目瞪口呆,有一种哑巴吃黄连的憋屈感。
当初那些话,确实是她让母妃与父皇说的。为得是请父皇下旨赐婚。
这样一来,景昭若是不想抗旨,就必须娶她。
可事到如今,那些谎言却成了套住她的枷锁。
眼瞅着父皇似乎打定主意,要把她赐婚给景昭,萧淮歌顿时急了。
求救地看向淑贵妃,催促道:“母妃,你快帮女儿解释啊。”
淑贵妃脸色也不好,看向萧淮歌的眼神有些怒其不争。
若不是她当初出的馊主意,也不至于此刻被架在这里。
只是毕竟是亲生女儿,淑贵妃不能不管。
她温柔的弯起唇角,轻声道:“陛下,景昭如今重伤未愈,帮他治病才是最紧要的。”
“他对婚事如此在意,怎么会愿意在失智之时,糊里糊涂的成婚呢。”
皇上转头看向她,眸中闪过一抹探究之色。
“淑贵妃的意思,是同意淮歌与景昭的婚事?”
淑贵妃面上笑意不变,语调越发温婉,委婉道:
“陛下,臣妾只有淮歌这么一个女儿,难免娇惯了些。”
“臣妾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愿她觅得知心人,像臣妾与陛下一般,同心合意,也不枉此生。”
她眼中带着绵绵情意,让皇上的神色柔软几分。
淑贵妃微微舒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
“淮歌年纪还小,又自小被陛下与臣妾娇宠,没什么定性。”
“她这女儿家的心思,总是变幻莫测。昨日还喜欢刺绣,今日没准就喜欢上蹴鞠。”
“臣妾想着,婚姻一事,毕竟事关终身,还是莫要着急。两情相悦,才能共度终生。”
“淮歌既然不愿早早出嫁,不如就先留她几年,至于景侯爷……”淑贵妃掀掀眼皮,顿了顿,含笑道:“景侯爷如今的模样,相对于娶妻,不如找个玩伴更为合适。”
她话说得委婉,眼神中的轻蔑却不曾掩饰。
沈棠眉头微皱,忍不住想要出声。
宸贵妃却率先开口。
她冷艳的脸上带着几分明晃晃的不屑。
傲然地轻哼了一声,“真是好笑。”
“当初六公主口口声声,与景侯爷心心相印。那时可是恨嫁得很。”
“如今怎么就突然变了心思。”
“莫不是,嫌弃景侯爷即将失势。”
“若是如此,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的贬低景侯。”
“自然没有这个意思。”淑贵妃忍不住攥紧拳头,脸色阴郁了几分。
这个宸贵妃还是一如既往的爱与她作对。
她眉心浅浅蹙起,带着几分失落和委屈。
“是宸妃妹妹误会了。”
宸贵妃嗤笑一声,厌烦极了淑贵妃这伪善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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