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进了很好的学校,开始跟着教练搞数学竞赛。
教练说他是他见过数学直觉最好的人,以后不学数学的话会很可惜的。
真的吗?但是他好像并没有那种特别喜欢数学,喜欢到为此付出一生的感觉,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聪明到可以做出什么有意义的成果的程度,所以打出了点成绩之后,他就不顾教练的劝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竞赛生涯。
事实上对其他事也是如此吧,他有很大把的时间可以玩游戏,因为操作好又是氪佬,所以游戏里还有很多人追捧他,但是他并没有任何对游戏成瘾的迹象,因为不是很喜欢,本身也只是打发时间,找点事做而已。
其他的事情也都是如此,好像都挺擅长,但是都称不上喜欢。
他知道他的人生就像是中了彩票。
优越的家室,开明又恩爱的父母,老天爷赏饭吃的脸,称不上人类顶级但也足够碾压余下99%的人的智商。
他的人生好像有些太轻松,太幸运了,但为什么还是从内心深处泛着空虚呢?
没有任何值得难过的事,却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开心。
他从来不和别人说自己的感受,因为他知道这太讨打了,他周围尽是些烦恼于更具体的东西的朋友。
比如那个叛逆的朋友,他的父母是白手起家的狠人富一代,他们严于律己,自然也严于律这个儿子,但是他这位朋友大概就是被均值回归了,既没有遗传到他父母的智商,也没有遗传到他们别的优点,小的时候他很崇拜自己的父母,很努力想要达到他们的要求,但是他不管怎么努力,就是做不到,所以他对父母的崇拜掺入了厌恶,到了青春期后便顺理成章地叛逆了起来,他逃课,一天十几个小时地玩游戏,学着社会上的小混混抽烟,然后因为烟味实在太难闻了所以光速戒了,在手臂上纹了个香烟纹身作代替,但是他有时候会看着齐敛叹气,然后说:“兄弟,你的智商要是分我点就好了,或者……要是你才是我爸妈的儿子就好了。”
比如班上那个永远沉默的学霸,她是靠奖学金生活的,倒是不拮据,他们学校在奖学金上非常大方,当初就是凭借着这一点才从隔壁学校手里抢下了这个状元苗子,她如果能顺利拿下状元,那么学校给出的奖金大概也能够她整个大学四年都衣食无忧,甚至还能肆意挥霍。
但钱不能解决一切,她爸爱酒,她妈爱赌,两人加起来只有半份工作,她的成功太耀眼,但她又不肯将自己靠成绩变现的金钱交给他们保管,于是他们俩把自己不清醒时的怒气与不幸全都发泄在她身上――而他们不清醒的时候很多,于是她每天沉默着学习,哪怕已经是远甩其他人的成绩却依旧在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堪称痛苦的无聊重复,她曾经在一次学习经验介绍大会上戏谑地说,她最擅长的就是机械重复。
比如他们篮球队的后卫,他喜欢打篮球,至少比齐敛要喜欢得多,但是他父母觉得他这是玩物丧志,所以总是骂他,而且定下了如果他不考进年级前一百就必须退出篮球队的规则――他们这所学校,前三百都是稳上985的分,前一百多少有点为难这位常年吊车尾的学渣后卫了。
所有人都在为更具体的事苦恼,所以他不该说他不开心,因为他没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事。
要怎么说呢?他的感受说出去,怎么听都是中二期的无病呻吟吧?
于是他笑脸待人,耐心倾听其他人的烦恼,每个人都觉得他是个很适合相处的人――因为他没有任何负能量,和他待在一起就像沐浴在阳光之中,虽然自己生活中的那些糟心事并没有消失,但至少也可以暂时忘却,而且,他总会认真听你抱怨事情的,多么完美的树洞。
但是,虽然所有人的生活都比他更具体,都更有想做的事,但他们对自己在做的事好像也没有执着到哪里去。
他的朋友做那些事只是为了让他父母生气,他实际上也没有多喜欢自己在做的事,如果哪天他父母愿意服软对他讲句好话,他一定会光速哭着做回最初的那个乖宝宝的吧。
篮球队的后卫后来被选去了真的篮球队,选上的时候他欣喜若狂,但几个月后他就回来了――“教练实在太变态了,而且训练真的很枯燥,我只是想打篮球而已,但实际上虽然每天都在摸篮球,但真正打篮球的时间没多久,还是业余玩玩算喽。”
班上有一个很喜欢文学的同学,他说写作是他命中注定的道路,他看过很多很多书,随口就能引用一些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过的句子,然后他也确实开始写作了,但他很快就郁郁寡欢地来对齐敛抱怨,抱怨杂志社没品味,不登他的稿子,齐敛安慰他大家应该都是这么过来的,于是文学青年同学继续投稿,稿过了,他继续郁郁寡欢地来对齐敛抱怨,抱怨读者没品味,看不懂他写的东西还乱批评,他简直不想写了,于是齐敛继续安慰,你不是为读者写的,你是为自己写的,文学青年同学咬了咬牙继续写,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发现,哪怕没了所有外界的干扰因素,写作依旧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齐敛倒不会觉得他的放弃是什么值得批评的事,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啊,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他从来没有找到过什么能让他有种“这值得我去努力”的幻觉的存在而已。
这样的事好像还有很多,他们这个学校,有各种各样才艺与特长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是成绩优异的同时还能拿出一大堆加分项的人,拿齐敛自己来说,他有竞赛成绩,有钢琴十级,有篮球联赛的奖牌,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比赛荣誉,很多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参加的,这些都是他写在当初的申请表上的,他的同学们大多也和他差不多,他们班上考过钢琴十级的大概有一半人,另一半人学的是小提琴,当然还有极个别学了小号圆号之类的。
但是也跟齐敛差不多,他们学这些只是为了申请表上好看些,也有个别人是一开始打算走特长生的路但是后来发现成绩够了,不过不管是哪种,对他们来说,特长就只是特长而已,他们大部分并不是真心喜欢钢琴或小提琴或其他乐器,大部分只是父母逼着学的,好点的偶尔还能扒个喜欢的谱子在竞赛训练结束后的音乐教室里弹弹琴解压,更多的是彻底忘了自己学过这玩意儿,生活中有太多其他需要关注的事了。
不过,那些需要的关注的事里,又有多少是真的值得关注而不只是所有人都不禁思考地默认了该关注的事呢?
齐敛见过最擅长坚持的大概是那位沉默的学霸同学,她不分寒暑,不分昼夜地刷题,刷那些对她来说早已没有任何精进作用,只余枯燥的题。
学霸同学在班上有个关系不错的男同学,他们俩倒不是男女朋友,可能也不能算是朋友,因为那位男同学和学霸从画风上就非常格格不入,学霸总是沉默,那位男同学却是个话多且不正经的样子,他从来不认真讲话,他能把每个认真的话题都转向不严肃的方向,是个很吊儿郎当的人。
好像,是战友吧。
齐敛的朋友圈子其实和这两位并无重叠,他算是呼朋唤友的类型,但学霸太独来独往,而那位男同学不喜欢讲话太和善的人,齐敛笑脸待人的时候总能看见他在忍不住翻白眼。
有一天,所有人都自由活动去了的时候,齐敛走进了教室,看见学霸和那位男同学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学霸手里拿着一本书,男同学手里捧着一个那时候很流行的MP4。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齐敛走了上去。
“你们在看什么?”
学霸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给他看了下书封,说:“尼采。”
男同学转了下他的MP4,懒洋洋地说:“动画片。”
后来齐敛去看了这部动画片,叫《瑞克和莫蒂》。
可能因为他在他们面前杵了太久,男同学一脸不耐烦地问他:“你不是该在球场上吗?怎么了,姑娘们对你抛的媚眼太多,同学们给你的欢呼太多让你厌烦了吗?”
就在那时候,总是沉默的学霸突然开了口,她没有抬头,比起在对谁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齐敛知道她在对他说话:“生存,就是从痛苦中寻找意义。”
齐敛后来演过许多电影,但真正触及到了他内心的剧本只有一个――《谶言》。
拿到《谶言》剧本的那一天,他回想起了这个下午,回想起了学霸说完这句话抬头冷冷地盯着他,像是为他之后的人生下了谶。
后来他和学霸和男同学成了朋友,学霸话很少,但对一切的戏谑之意并不比另外一位低:“没什么意义,只是不得不做的事而已,毕竟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摆脱那两个人,而且有钱总比没钱过得舒服点。”
于是他生活中唯一一位真正能忍受无聊与痛苦的人也明说了她的执着只是生活强加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所追寻的东西有任何意义,只是她确实不想让自己活得太糟糕而已。
他以为他的生活会一直这样轻松而空虚下去。
如果说其他人的苦恼是怎么才能排除其他人,尤其是社会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意义,那么他的烦恼大概是这社会还不够有说服力,它没法充分说服他那些东西是有意义的。
该怎么办?到底要怎么才能让自己被说服呢?
学霸和男同学劝他放弃,因为他们两个人也找过答案,但始终没有找到。
然后,秦尤出现了。
齐敛不懂红的意义,也不懂演戏的意义,但秦尤的执着与一往无前赋予了这些东西意义,那么从这一刻开始,它们就是有意义的了。
而他也为自己的生活找到了值得追逐值得忍受痛苦的存在。
为什么喜欢她?
因为她向全世界宣告的时候,顺便向他宣告了,这世界有值得追逐的存在,有没有意义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只要你赋予了这件事意义,那么它就是有意义的,所以往前走吧,去享受它给你带来的痛苦,那就是生存的意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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