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感觉……从虚无中来,再回到虚无中去,这是自然的、美丽的,即使仍有遗憾,也是一种圆满。]
宿主对它温声低语,她为窗台上的绿植浇水,阳光像一层金箔洒在她丝丝缕缕垂落的乌黑长发上。
有些时刻她看起来极温柔,宛如某种通体明亮剔透的、充满稳定性与包容性、甚至是神性的存在,现在就是那种时刻。
[系统,你听说过皮洛士与希涅阿斯的对话*吗?我很喜欢那段对话。那是公元前4世纪,皮洛士是伊庇鲁斯王国的国王,希涅阿斯是他的大臣。满怀野心的皮洛士渴望征服世界,希涅阿斯却平静地向他发问:“我尊贵的陛下,征服世界与在家歇息,有何区别?”]
[在我还十分年轻的时候,我认为拥有全世界和一人在家饮酒,是别无二致的。人从起点到达终点,这两个点就消失了,欲望也泯灭了,整个行动显得毫无异议。]
[但现今,我对于那个故事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如果我是皮洛士,我会这样回答希涅阿斯:“尽管征服世界的国王,和坐在家中的国王,都会死去,在大地上像虫蚁般化为尘埃,可两者与世界与其他人的联结,却不相同。”]
[于我而言,起点与终点都一样,重要的,是过程,是过程之间的、自身与他者的联结。我最喜欢的哲人之一,她也秉持这一信念。]
系统一言不发地倾听着。宿主正倚着窗台,她倏地笑了,朝楼下招手。——人行道上出现一群身影。侦探们回来了。泉镜花抬起头对她笑着挥手。中岛敦像个苦役扛着两大箱东西。满面崩溃的国木田独步正冲太宰治暴跳如雷地嚷叫着什么,后者双手交叉支着后脑勺,打哈欠伸懒腰。
实际上,他仰头是为了对她眨眼。
他的小表情是一个唯独她读得懂的暗语。——等下,溜出去约会吧。
她冲他挑了一下眉峰。——朕知道了。再议。
从楼梯间传来侦探们的脚步声。系统看着宿主打开事务所的大门,迎接众人。
[我曾经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但我后来寻找到了我生命的意义……那份意义,是羁绊,我与每一个看见了我的人之间的羁绊。]
这是一个平凡的下午,它确认了她不会改变必死的想法,她语调温和、坚决、令人心颤。
[正是这些人将我从虚无中解救了出去,让我无意义的生命变得光怪陆离,像一场美梦,因此,我要让这些人幸福。]
系统明白宿主口中的“这些人”,也包括了陪伴她至今的直播间观众们。
它没有再说什么。尽管它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她。
……那么……您的爱人该怎么办呢?
可连它也晓得,她与他是同类。
——为了自己的信念,为了最优的结局,这两个人会决绝地行动。
即使明白自己的叛逃,对于不成熟的芥川龙之介,是好似抽掉他脊椎般的打击,可他还是离开了港口组织……即使明白自己的入狱,会使得依赖他的中岛敦感到天空仿佛塌陷,可他仍将自己送入了欧洲监狱,以见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了拯救侦探社、击败福地樱痴,他制定了假死计划……
在原定的故事中,他一次次的抉择,总是独断、残酷、正确。他像残忍又悲悯的圣人般俯瞰一切,毫不留情地操纵一切开往正确的方向,不为其余因素所动摇。
他的命运轨迹由于她而变化,他的内核却不变。
太宰治仍旧是太宰治。
四月一日霁也始终是四月一日霁。
如果他是她,他会选什么……系统不由得思考。
……
………
系统计算出答案。
——如果太宰治是四月一日霁,他会与她做出一致的抉择。
她和他,犹如一对双生的王牌。
———
[当前时空已重构完毕,检测到一切良好。]
[复制数据已导入完毕,检测到生命体仍处于最深昏迷。]
昏黑的实验室中,巨大的玻璃质圆柱体灌满淡蓝的液体,散发幽幽的荧光。
容器内,有人双眸紧闭沉睡着,乌黑的长发像海草般轻柔飘荡,导管将躯体与精密的器械连接。仪器扩大她微弱的心跳声,缓慢回响在寂静的室内。
凝结成实体的系统,像一颗星光似的漂浮在玻璃缸前。
数天前,宿主与天元相融,封印了咒力的源头。
积分已清零,系统无法为宿主再造躯壳。
但还有一点希望,还有一个能使用的存在。
——这是文豪与术师的融合世界,已有异能者克隆体的成功存活案例。
咒术依附于灵魂,异能依附于肉身。
灵魂不可以被克隆,肉身却可以。
克隆咒术师,只会得到一个丧失咒术的伪咒术师。
克隆异能者,却能得到一个真正的异能者。
——羂索掌握了“能力者克隆技术”,并且改进了技术,让成果变得更完美。他决定窃取四月一日霁的基因,造出她的复制体,挖空复制体的头颅,装上他自己的大脑。如此一来,穿上她的躯壳的他,就拥有了她强大的异能力。羂索把她的复制体称为“针对她、针对所有人的特攻武器”。
他披着名为真城裕树的青年的皮囊接近她,在那个所谓的“约会日”,他偷走了她的一缕发丝与皮肤碎屑。
她对羂索的真身和意图一清二楚,却佯装无知,因为她要利用他帮助她制造一具躯壳。她攻不破他的独门技术,连系统也未能调查清楚。她实现不了自我克隆,只好借他之手。
宿主早已计划好了一切,将自己物尽其用,以达成最大限度的Happy Ending.
不过系统也懂得,宿主并非不留恋世界。她死前避免见她珍重的人们,是因为她担忧她反悔。
——将自己的大脑的数据,复刻并导入克隆体。这是她献祭自身封印咒力根源之后,耗尽积分预警各个平行世界之后,唯一的复活的方法。
然而,系统计算出此方法的成功率非常低。克隆体的健康度,脑数据与克隆体的契合度,是非常不稳定的……克隆体张开眼后,内在的人格是否是她本人……是完全未知的。
系统凝重地注视着培养器里的宿主。
还剩七天。
倘若她无法在七天后苏醒,就代表着她再无希望苏醒。
羂索已死。咒力根源突发枯竭时,他正携咒灵发动恐袭,咒灵集体变得虚弱,他不得不撤退,及时赶到的咒术师们将他围剿杀死。
而她爱着的那些人,正幸福地生活着。
她的存在,已经被从这个世界里、从大家的记忆里,销毁了。
[……您快回来吧。]
白色的星光轻轻地碰了一下玻璃缸。
[我想您了……这个世界也不能没有您……]
———
在十五岁的朝阳似的年纪,进入一个将在十五年内彻底终了的夕阳产业,这是多么前景灰暗的人生。
每天都想从咒术高专退学、回普高考大学的七海健人,完全不懂得他的好友灰原雄,为什么对于咒术师这份狗●职业抱有巨大的热忱。
在厌世少年七海看来,术师是狗●,劳动是狗●,这个世界就是一坨巨大的狗●。
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咒术根源的黄泉之眼消泯了。
大地不再涌出新的咒力,不再滋长新的咒灵。今后诞生的婴儿里,也很难出现术师了。
空气中现存的咒力日益稀薄,从普通人身上外溢的咒力则快速消散,不会像从前那样,填满空气,再沉淀到大地的深处,化为秽恶,促生诅咒。
术师能通过咒具,在不伤害普通人的情况下,从普通人身上采集咒力,为己所用。然而咒灵却不能。于是两方的力量变得悬殊,术师对战咒灵的胜率飙升。
咒灵变成了危害越来越小、杀一只少一只的濒危生物。预计十五年后,咒灵将灭绝。许多咒术师卸下了对抗诅咒、拯救凡人的重担,一身轻松地选择转行、回归社会。总监部宣布整改,组织规模减到最小,当最后一个诅咒从这座岛屿被祓除时,总监部就解散。
这个时代,被称为“新末法时代”。
咒术的历史在奏响尾音,术师们的故事在书写终章。
不过,无人为此惋惜,人们只感觉这一切好像梦境成真似的美好。
灰原雄对于自己在这个伟大时代落幕之前,能够登上舞台成为最末一批活跃的术师一事,深感无比的幸运,尤其是他的两个学长还是“新末法时代最后的天才”。
七海健人完全无法理解他对于五条悟和夏油杰的敬重,他认为这两个人都是被惯坏的恶棍(诡异的是,也不知道他俩是被谁惯的,因为他俩并没有像姐姐或哥哥似的前辈……),他唯独只敬重硝子学姐(虽说她也是一副被某个不存在的前辈宠坏的样子……)
目前,板着脸的七海健人心中是相当恼火,因为灰原雄这个浑身有着使不完的牛劲儿的乐傻子,听信了某地出现了比较厉害的咒灵的传闻,就拽着他去“寻宝”,却一无所获。
“想见识强大的诅咒,你就不该来这儿。”七海健人对好友冷酷地说道,“我告诉你真正的诅咒在哪里。——在东京高专的男生寝室的201房间,那里有一只白毛的巨型诅咒。你一接近他,就会触发任务,他将变身背后灵缠住你,逼迫你去学校山下的便利店给他买一份冰沙,要热带水果口味,限时5分钟。”
“哇,我喜欢这种跑腿任务,好富有挑战性!”灰原雄眨巴着星星眼,他指向一个地方,示意七海健人看过去,“那一家人似乎迷路了,我们去帮助他们吧!”
七海健人和灰原雄站在路边,面前是一座废弃大楼,两人不久前搜查了整座楼,什么都没发现。
可现在……
七海健人瞳孔轻颤,握紧刀柄。
二楼的窗户,浮现了一排苍白的人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隔着雾蒙蒙的旧玻璃,只能从轮廓依稀分辨出,是一个“青年”和五个“孩子”。
“我们今天是真走运,寻见宝物了。”他说,“灰原,那不是一家人,是一窝咒灵。”
“……诶?诶——?!”
第82章 正文完
偶尔会有需要乘坐民航去海外执行任务的时候, 中原中也并不讨厌低调出行、融入人群的感觉。
在柜台办理完值机手续,他对地勤道过谢,抬手压低帽檐, 朝安检口走去。
剔透玻璃墙外, 天空澄明碧蓝,好天气给了中原中也好心情。高阔洁净而井然有序的机场, 总是让人心中萌发一种奇妙而美好的希望感。
出发、关机、起飞, 这是一次被你所肩负的一切所允许的限时的逃离。只可惜着陆时现实世界会伴随通讯信号回归, 你的手机与人生再次被现世所刷屏。
诚然,尽管人生这趟超长途旅行里的各种不尽意, 不会因为一场小插曲式的出发就云开雾散,可当你在一个极好的晴天, 全身轻快舒展地飞往新城市, 仍会觉得……
——世界春和景明,生命既遗憾却圆满,这又是一个新起始。
大厅行走着形形色色的人,中原中也没有留意过多。
但他现在被突然爆发的小型混乱绊住了脚。
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了什么东西, 速度相当快,在惊呼着的人群中横冲直撞。
一台失灵的室内半敞式摆渡车,面色惨白的驾驶员正慌张地试图停下它。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停止那辆车, 但他必须确保他的行动是不太高调的。
只是眨眼间,有什么人就比他更早地出手了。
一个高挑纤细的黑影像箭矢般冲过去,她的动作比特技更惊险, 瞬间就抓住摆渡车的座位扶手, 把自己整个人猛然甩上了副驾驶座。
她显然是一个乘客, 很可能才落地不久——她伸长左手夺下方向盘的控制权,右手一把扯下自己脖子间的U型枕, 扣在了驾驶员的脑袋上。
他聚精会神盯住那人,猜到她要做什么。他的预判在几秒内被证实,掌舵的她踩下油门,极难控制的摆渡车歪歪扭扭地快速冲撞,险而又险地与四散的行人擦身而过。
“砰——!”
——摆渡车撞上一个没有人的暂时关闭的咨询台,就此停下。
焊在地面的咨询台以钢铁结构承受了撞击,车头破裂,前窗崩裂,好在一把撑开的遮阳伞为前座上的驾驶员遮挡了玻璃渣,扣在驾驶员脑门上的U型枕也保护了他撞上方向盘的头颅。
驾驶员和四周的人群都还懵着,有人从车上跳下来,“新买的伞就这样坏了,有点可惜啊……算了,人没事就好。回头偷悟少爷或者小啾也的卡,订购一把最贵的布里格牌的王牌特工的同款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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