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霆骁做了一个客套的开场,姜梨根本不卖他这个面子。
“一个以易容之术著称的门派,连场暗杀都部署不好,还想跟嚣奇门合作。”她看看陆霆骁,“没想到你比我疯的还厉害。”
“所以我只能选择杀你!”陆霆骁脸色骤然一变。
“就凭你们这些废物?”姜梨单眉一挑,视线伸展出去,狼目里跳跃出狩猎一般的锋芒。
再说老顾这边,花费了一点时间解决掉“姜梨”才得以赶回城内,酆记大门是被他撞开的,本来就没上锁,是他自己着急,楞是撞飞了两扇门页。
酆记的人本就警醒,老顾这一撞别说焦与平灵等人,连熟睡的陈婆婆和旺儿都从床上爬了起来。
“怎么了?”
“赶紧跟我去找门主,晚了怕是要出事!”
老顾来不及解释,酆记五人更是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飞檐而上,顺着姜梨打更的方向向北寻去。
姜梨以仅有的六成功力,独自迎战方盛门二十六精锐,胜算其实不大。这些人不是之前那类乌合之众,剑法虽不算顶尖,却也不是好对付的一类。但是这人谁也不服,气势天成,反而让方盛门的人乱了阵脚。
雾渺宗的剑法以快为尊,以攻代守,从来都是只进不退,方盛门二十六把长刀齐出,也并未在姜梨这里占到便宜。
可这上风又很难长久,她现在的身体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气海受损,内力存蓄不足。她的六成内力对战之时甚至只能“承装”三到四成,而这个问题,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打一会儿,歇一会儿。
“她在干什么?”
以劈山之势祭出九影剑风,一力震开对手的姜梨忽然做了一个下蹲的动作。
方盛门的人戒备地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发现她在提鞋。方才乱斗之时,不知谁踩了她的小花鞋一脚,以至于她趿拉着半只脚打了半天架。
方盛门的人不知她在“换气”,姜梨此时的气海已经空了,需要一些时间重新存蓄内力。
这鞋提的又太细致,穿好以后动动脚趾,似乎仍有被踩掉的可能,又从怀里掏出两根绑带,交叉缠紧。
一群杀手傻着眼睛看她绑鞋,头一次遇到这么打架的,脑子转不过弯,还有人看出她有一边绑错了。
“你——”其中一个想提醒,刚欲开口就挨了陆霆骁一记脑瓢。
“告诉她干什么!”
说完之后一怔,他为什么要等?
“愣着干什么!上啊!”
这会儿再上,可就来不及了。
方盛门身后突然涌入数道疾风,每一道都带着刺骨的寒意,酆记五刺客并顾念成踏风而至,姜梨慢条斯理地绑好最后一根鞋带,重新握住长剑‘唤尘’。
这是林令的佩剑,鬼刃剑插在小酆山顶,一是路程遥远,不便取回。二是以她现在的功力,拔不下来,所以姜梨一直用的是他的佩剑。
“门主用得可还趁手?”林令贴在她身边问。
“差点儿意思。”姜梨单手挽了个剑花,反手抓剑,曲臂向前,“倒也不赖。”
一场乱战就此才算正式拉开帷幕,老顾冲得最猛,双手交画干元太渊,起掌就震出一道弧形气浪,脚下碎石如黄沙般翻搅,逐渐织成半人高的漩涡,姜梨欺身而上,剑出九影,全是夺命杀招,那身形,快得根本分辨不清何为真人何是影,方盛门的人应接不暇,鬼魅魍魉大抵便是如此了!
她需要速战速决,需要有人从旁配合,才能在内力用尽之前发挥出最大效用。老顾的八卦掌给了她最好的支撑,平灵等人的补攻,给了她最好的助力。
顾念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给姜梨做嫁衣,只见她于石浪之中连切六颗人头,他觉得自己来对了,否则现在腔首分离的一定就是自己。
“门主,我是老顾啊!”
乱战之中仍有一个“顾念成”在混淆视听,老顾为表真心,以掌相冲,直接上演了一出我杀我自己。
“你是顾念成,那我是谁?你看看你这个脸,我有这么多褶子吗?”
真下得去手啊!
守在暗处的连记攥拳一叹,心说那不是自己人吗?有你这么自裁臂膀的吗?再看埋伏在柳巷周围的空洗宫的人,姜梨独自对敌时他们还有趁火打劫的趋势,一看情势逆转,转眼之间就跑没了影。
一时间,方盛门的人死了,空洗宫的人跑了,围观了整场刺杀的连记垂头丧气的跑回去覆命,唯有大展身手的老顾最开心,邀功似的跟姜梨说,“门主,我刚杀了十二个人,焦与他们都没抢过我。我是在三更之前被他们的人骗走的,那人扮做您的模样将我带去交赤林,我觉察出不对就迅速翻身而归,现在那人的尸体还在林子里躺着,用不用我拎过来您看看,扮得真挺像的。”
姜梨擦着剑说不用。
出了这么大力还见什么尸首,她不会因此一役就信了他,但是今夜这场“救驾”,确实很合她的心意。
“阁主,您说那个顾念成,到底是黑是白。”一直陪同付锦衾在暗处看护姜梨的折玉有些困惑问。
“不管是黑是白,他今夜都捡了一条命。”
若交赤林一战他没有全力脱身,亦或是表现踟蹰,现在二十六具尸体里,就有他一个。
“那咱们还有必要留他吗?”折玉问。
“为什么不留,现在不是挺有用的么。”顾念成功夫不差,留着有留着的好处。若为忠仆,可为臂膀,若非善类,也不难杀。最关键的是,他是姜梨的人,她门下的人无论是好是歹都该由她处置。而且,那小狼崽子现在不让他插手她的事,多一个人在她身边总比少一个好。两人看似重归于好,其实仍有许多问题纠缠其中,她要强,硬要亲手除了这些麻烦,他若出手,少不得又有一场架吵。她对他的身份也仍然感兴趣,昨天还去他书房“转”了一圈。
兵器,剑谱,门派令,她要找的应该是这些。他探过她的底,礼尚往来,她也想知道他是谁。这次不是防备也不是怕他对她不利。
多宝阁被动过,卧室里的几本书也移了位,她明目张胆的搜,坦荡的表示好奇。
回他这儿拆家来了。
精力怎么这么旺盛呢。
付锦衾转身往回走,焦与等人留下来“洗地”,姜梨拿起地上的更锣更锤,在老顾的陪同下继续报更。
夜中有月,从暗到明。
第68章 夜雨倾盆碎春花
方盛门事件之后,老顾首次以赤心鹊传信,招柳玄灵至交赤林里见了一面。这是师徒二人离开江宿后,在乐安附近见的第一面。柳玄灵的嗓子尚未恢复,仍旧是老锯剌木的一副陈旧嗓音,正值气头上的顾念成并未在意这些,因为整个交谈过程都是他单方面的在发脾气。
“你知道我那天晚上累成什么样吗?我半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打完交赤林又要打柳巷。我四十多了你知道吗?”
“酆记那么多人,乐安城那么多人,非得易容成我?你没看出姜梨找我陪她打更是在试探我吗?你偏在这时派人暗杀,偏让我掺和在其中,是怕我活的不够长吗?”
“徒儿并不知晓他们的计划。”
“没长嘴吗?不会问吗?”
顾念成一句句的数落,一字接一字的咬牙,他认为柳玄灵没长脑子,柳玄灵也怀疑他是缺心眼。
“那您想过没有,若是没叫酆记那五个,若是您没一口气杀了十二个,姜梨现在可能都死了。”
方盛门的人也算江湖上排得上号的杀手,那日她虽不在场,但从连记口述的过程中细思,姜梨冲杀一轮之后明显内力不足。若非后期五傻上阵,并非没有打赢的可能。
她师父倒好,连画圈再出掌的,阵势大的跟杀疯了似的,把空洗宫的人都吓跑了。
我没想过。
顾念成笔直的瞪眼,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保全自己的反应,根本没有考虑其他。
柳玄灵见他消停下来,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说师父,“您是不是觉得,杀姜梨的最好结果是,她到死都不知道这事儿是您干的,到死都以为您忠心耿耿。”
顾念成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最好如此。”
他不打算留下什么震惊江湖的好名,他就是想在完成这件事情之前确保自己能完完整整的活着。
我想干一件大事,但是我不想冒险,一根头发丝那么细的险都不行。
这就是顾念成的心声。
“我七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顾念成说。
所以姜梨到现在都活着。
柳玄灵常有恨铁不成钢之感,她倒是比他师父有些胆色,但她也是个惜命的人,若是换成她在姜梨身边,可能也会如此。谁让她是顾念成带出来的人呢,一个学一个教的都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两个都很怕死的人面带愁容地发了会儿呆,开始交换下一步计划。
柳玄灵说,“徒儿已经联系上泣荒洲和聊羽斋的人了,这两派不用我说您也知道,跟姜梨有旧仇,徒儿这次打算让他们兵分两路,聊羽斋的人负责引开五傻,泣荒洲的人负责刺杀姜梨。”
他们仍然打算在打更的路上动手,届时顾念成一定还会在姜梨身侧,柳玄灵说,“泣荒洲的人一定会专心围攻姜梨,您假意周旋即可,千万别像这次这么卖力了。到时我还会再给您安排一个老朋友过去,真动起手来,您专心与他交手,也有借口撇开姜梨让她独自应战。”
“你是说王段毅?”顾念成一点就透,仍觉不妥,“光是他还不行,之前姜梨没注意过我,我拿他搪塞还说得过去,现今我就在她眼皮底下动手,若连一个区区弩山派掌事弟子都挣脱不过,必会引她生疑。”
“不止是他,山月派的人也会在刺杀当夜进入乐安。”对于这个问题,柳玄灵早就计划好了,“山月派的人会假意与王段毅同时围攻您,若姜梨有不敌之势,我们就趁虚而入,跟泣荒洲的人合力杀她,若她仍是全盛时期的她。”
师徒二人对视,脸上同时写着一句话。
“那就先不杀了。”
七年都忍了,差这三五十天吗?他们认为他们可以把她耗死,每隔一段时间来一场小刺杀,姜梨就算不死,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试问江湖中,哪有像他们这等能屈能伸,敢于在刀尖上跳舞的人物。他们不觉得这几场刺杀很丢人,也不觉得折去的那些刺客有什么可惜,他们虽然奇怪,但是他们永远都能理解彼此。
“您这段时间是不是瘦了?”正事聊完了,柳玄灵跟顾念成话了两句家常。
“睡不好觉,白天还编竹筐,能不瘦吗?你这嗓子怎么回事。”顾念成终于注意到了柳玄灵的破锣嗓子。
“吃错药了。”柳玄灵老实道,“再过几日应该就能恢复。”
抑制武功的丹丸时效不长,再过几日应该就能恢复了,她手里其实另有恢复功力的解药,只是那药不能轻易使用,不到危急时刻不会乱服。
师徒俩又在彼此脸上看到可怜二字,一个一把年纪还在当伙计,一个重操旧业,做起了说书人。两人每天都在被各种势力欺压,顾念成上头是姜梨,柳玄灵上头是吴正义。
“林令最近是不是常去你那里。”顾念成问。
提到林令柳玄灵就觉得嗓子眼冒火,皱着眉头说他是杀千刀的丧门星,她说,“您不知道,要是没他莫名其妙的来,我这嗓子不至如此。”
头一遭就是因他吃的药,他倒挺喜欢这粗哑嗓子,总来听故事,她总不得歇,猴年马月能养好!
顾念成没理会柳玄灵的抱怨,“他好像跟其他四个不太一样。”
柳玄灵听话听音,“您想拉拢他?”
他肯定是想拉拢,只要是姜梨身边的人,只要愿意跟他“好”,他都愿意拉拢过来。当初接近焦与不就是这个目的吗,他说他长得像他死去的姥爷,他还陪他一起烧过纸,让童换照着他的模样画下来,贴他姥爷坟头,焦与打那以后总帮他说话。
这人呐,处着处着就成朋友了,多个朋友就少个敌人,对方能为他做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缘维持下来了,总有用得着的一天。
“下次他再来,跟他好好聊聊,年轻男女比我这老头子感情增进的快。”
“您能不能把吴正义给我打一顿。”柳玄灵想的却是另一桩事,她昨天又擦了一天地,不给工钱就算了,连点温水都不让用。
“那不正好吗?越是可怜孤女越受人同情。你得懂得留后手,万一泣荒洲的人也失败了,我们还有个能拉拢的林令。至于那个什么吴正义。“顾念成说,“等把这出戏演完了,师父再替你扒了他的皮。”
“嗯。”柳玄灵乐了,笑得像个得了长辈出头的孩子,其实这点小事根本用得着顾念成,真想扒皮她自己就能动手,她就是偶尔想跟她师父撒个娇。她是孤女,对她好的人太少,除了当年教她说书的先生,就只剩下一个顾念成了。
“五日之后,我的功力就能恢复。”柳玄灵说。
他们会在那个时期动手。
“注意安全,必要时刻——”顾念成看看她。
“都可舍弃。”柳玄灵接口道,这是他经常说给她的话。
那时的柳玄灵并不知道,顾念成口中的都可舍弃,包含的内容非常广泛,包括身边的下属,也包括她。不过柳玄灵暂时没有体会到这一点,并且在五日后的那场乱战中,还是她率先抛下的顾念成。
至于那场乱战,更是意外中的意外,比顾念成保命杀方盛荒唐,比滚乱的线球还乱。
谷雨这天,乐安城下了一场倒豆似的大雨,雨点砸着房檐冲刷而下,落地都是拍岸一般的声响。小商小贩扛不住急雨,匆匆收了摊子,刚到酉时就空了半条长街。
“路不好走,好些地方都汪了水,尤其南城那片洼地,早成了半个池塘了,再好的靴子都得进水。”平灵从晚饭时分就开始劝姜梨,生怕她要顶这样的雨去打更。
“我觉得平灵说的对,您还是别去了,回头湿了衣裳,仔细着了风寒。”焦与在边上跟着劝。
时辰眼瞅就奔戌时去了,雨水仍然没有消减的迹象,都说春雨贵如油,这场倒像不要钱,白送的似的。
姜梨谁也没理,一边吃饭一边打量地上几把油纸伞,那是她晌午就让人翻出来的,挨个撑在地上,就是为了晚上用。
“要那把雨过天晴的。”六把油纸伞,她选妃似的选定了其中一把青底儿染云霞的。
那伞厚实,伞面也大,平灵一看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只得转而面向付锦衾,“付公子,您不帮忙劝劝,这样的天还出去打什么更。”
今儿这顿晚饭是在点心铺用的,雨水太大,买菜的地方都没有,其忍做菜一直是现吃现买,别看做的不好吃,讲究可是一大堆。当然他们也想蹭饭,觉得在这边吃热闹,桌子一拼就跟除夕夜似的。
桌上的人都看着付锦衾。
付阁主经常在这种时刻被寄予厚望,夹着菜,从善如流道,“别去了,让折玉替你。”
姜梨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付锦衾就没再劝了,准知道她不会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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