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纤弱而细小,高贵而野蛮地生长,如同那些生长在人心之中,微弱得近乎幻想却又无法放弃的希望。
裴昀俯下身来,当他的手抚上叶片的一瞬间,溪水折射的清浅阳光也落在草叶上——苍白的叶片缓缓舒展开来,美得让人一时忘记了周遭的世界,难以描述它究竟是何种模样,那样简单而又那样瑰丽,仿佛不曾遗漏季节的任何细节,顽皮的古木新芽,清纯的溪水桃花,燃烧的烈焰晚霞,泼墨的雨后青山,沉默的苍穹星空。
它像一滴晨露倒映了世界,又像一只眼睛,映出了天地的模样。
“找到了。”裴昀抑制住声音的颤抖。
这是传说中能治疗眼疾甚至失明的宓雪草。
在气势恢宏的阁楼之下,种植着一份小小的牵挂与希望——滕王始终没有放弃的那个希望——带着深宫中日渐苍白的帝王,带着记忆中那个清澈的少年,走入这锦绣山河中,亲眼看一看。
这才是当初滕王执意大兴土木的原因。
也是那个大雪飞扬的冬天,滕王未能前往帝都的原因。
宓雪草要每日汲取昼夜交替时的温润曦光,但又绝不可暴晒,需要临水潮湿处土地的滋养。于是,滕王命人仔细计量,在水边建造阁楼,用高大的楼台丈量阳光,给予它最适宜的养分和水土。
宓雪草的生长需要百年。
虽然明知道等不到那一天,滕王还是不愿放弃这份奇迹。那一年冬天格外寒冷,他亲自日夜看护宓雪草,助它熬过寒冬,自己却感染了风寒病重,无法前去洛阳。
也就在那一年,未能成行的见面,成为了永诀。
世间并非没有东西能羁绊风的潇洒,只是风停留时,天地寂静,无人倾听罢了。
少年曾经约定过,一起去最高的楼阁,喝最烈的酒,看最远的山,后来李治失约了,他便连他的份一起,走遍天下山川河流;再后来,李治失明了,他便开始大兴土木,建造了这座恢宏的阁楼,用一块一块的砖石,去垒建心中的希望,等待奇迹生长。
更多的时候,他在寂静高楼独自饮酒,遥祭往圣先贤;他在山中孤身长啸,夜寻隐者风雪。
这是一个儿时的约定,滕王用一生来践诺。
曾经,十六岁的李治拿着一幅画儿,皱眉摇头:“你这幅风景画上怎么什么都没有?不带这么糊弄人的。”
“我画啦。”滕王摇着折扇,“而且我用了最好的墨。”
“什么墨?”
“……”
滕王还说了一句什么,李治当时没有听清,后世的史书也不曾留下任何痕迹。但百年之后,阁楼上仍有风和雨的唱吟,阁楼下仍有知己同行的脚印。
那时,少年滕王将折扇“啪”地收起来,朗声而笑:“我的脚步。”
以我脚步为墨,为你写下诗意河山。
注释:
[1传言滕王行事荒淫,风流无度,竟然把下属官员崔简的妻子郑氏召到府中,意欲非礼,却被郑氏用鞋履打脸,成为坊间笑谈。
[2]此诗为王勃的《滕王阁序》(全名《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中的诗篇,文中另有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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