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寻沉默了一瞬。
她将头靠在他清瘦的肩上,手本来是垂下的,此刻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主动拥抱住了他。
他的体温还是如此冰凉,生机自千年前流逝,仿佛成为了一种无法补全的遗憾,可是他的怀抱在悄然无觉里早就给予过她温暖。
“……我知道。”时青寻道。
刚开口,忽然感觉清凉的灵力笼罩着她,熨烫了原本火辣辣的伤口。
她身上也有伤――可恶的六耳猕猴,希望猴哥赶紧去好好治治他,送他去西天。
一旦察觉了自己的伤势,那些伤口带来的疼就越发显著,但是很快,那些伤口都被彻底治愈,有许多灵力往她身上涌来。
时青寻怔了怔,想推开他,又怕推得太重,他真的又倒下去了,她正起神色来教训他,“你干嘛?自己伤重还替我疗伤,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无事。”他习惯性如此道,“不必担忧,我很快会好。”
时青寻:……
泪水在悄然无觉中再次浸满眼眶,她觉得这样子的自己很狼狈,没有真的推开她,干脆再次将头抵在他肩上。
泪濡湿了他的肩膀,她闷着声道:“我知道你是想护住我,我也知道彼时你不是真的想伤害我,我知道……所以我心疼啊。”
这一刻,难过掩埋了所有的理智。
也或许,她已经理智地思考了无数回,终于想在此时放纵一回。脑海里闪过无数的思绪,对他的恐惧,对他的怜惜,对他一切好的或不好的情绪……
而后,她发觉了一件事。
在看到哪吒受伤的那刻,心头的惶恐远超于当日在云楼宫的恐惧。
潜意识里原来从未觉得他真会伤害她,可当他被伤害时,她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关怀。
时青寻恍然惊觉,她早在心里有了那个确切答案。
一个不必等待最终的审判,不必强求着一定要全部恢复记忆,不必让他无止尽等待的答案。
一个不必去谈忧虑,也不该去顾念别人如何叮嘱的答案。
“哪吒。”哭过后的声线有些哑,鼻音浓重,她靠在他肩头,瓮声瓮气的。
哪吒看不见她的神色,却能蓦地感觉出她语气里的严肃,不免再次浑身一僵,“怎么了?”
“你很喜欢我么?”
总是沉默的少年,此刻却毫不迟疑,就像承诺不会伤害她一样的坚定,他道:“很喜欢。”
人间沧海桑田,爱却亘古不灭。
他用千年的时光,用一点一滴的精血与永恒的执念,才终于唤回了时青寻。
在这世上,他没什么害怕,唯独害怕失去她。
没有人能再像她一样值得喜欢了。
“是承诺过我的,永远不会伤害我的喜欢?是真的非我不可的喜欢?”
“是。”
“那……”时青寻的决定很快,她一向决定快,轻声道,“那我们在一起吧。”
“……”
“不说话什么意思,不是说很喜欢我?”时青寻在他脖子上蹭了一下,因为准备偏头去看他。
哪吒浑身都僵住了,他似乎不可置信,却很少露出什么很夸张的神色,唯有回抱住她的手猛地一紧,又蓦然松开。
他与她拉开距离,似乎想看看她,又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还不回神?”时青寻道。
少年的眼尾蓦地红了,乍然回神后,下意识想要拥抱住她,又担心她还有在云楼宫里的阴影,他握紧了拳头。
“喜欢。”他努力回应着,“真的很喜欢你。”
“咳,那就这么说定了?”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时青寻忽然开始不好意思了,她轻咳一声。
手上突然传来拉扯的力道,他终于松开拳头,转而握紧了她的手。
时青寻悄然发现,缠金莲竟是还被他戴在手腕上,他没有打算再取下,可满布荆棘的藤才探出头,又立刻收敛回去。
少年的力度不算重,却也可以猝不及防地将她拉进怀里。
“寻寻。”他的语气在颤,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时青寻还发觉了他隐藏在激动之下,声线里一丝几不可察的委屈,他道:“你或许难以想象……我期望这一天,期望了多久。”
她回抱着他。
因为一只手还被他扣在怀里,于是她只能伸出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背,“我会慢慢想象的。”
短暂的安静后,忽然又有点不自在起来。
就这样突然的确定关系,她会不会冲动了。
不知道哪吒会不会不自在,反正她有点不自在了,脸好像在发烫,有点心跳加快,但因为紧张还有点耳鸣,所以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心跳很快。
不过偷偷拉开一点距离,她侧目看着哪吒,他正垂着眸,好像特别冷静,还很安静,一句话都不打算再说的样子。
还说很喜欢呢,不可以表现得再激动点嘛,时青寻腹诽着。
――至少还应该再说几句“超爱她”这种话。
“哪、哪吒……”
他不说话她说话,但是一开口,又没忍住羞涩。
此时哪怕是对视,好似都会惹得心跳变得更快,在哪吒回应前,时青寻就低下了头去,却因此看到他被她治愈过后的伤势。
虽然没再流血了,可他胸膛那大片血迹仍旧触目惊心,这伤并不算完全好了,还需要修养。
“确定不用再去灵山?那你也应该回云楼宫调理下。”
好在这伤虽然可怖,但冷静下来后就能想明白,对神仙而言这只是皮外伤,治愈起来比较方便,总比之前怪异黑化的精神伤害要好。
哪吒仍旧没回应她。
时青寻这下疑惑抬头,拍了拍他的肩:“哪吒?”
“你说什么?”少年眨了眨眼,这下是真的回神。
时青寻:……
合着不说话,是根本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是吧。
她又把方才的话叮嘱了一遍,终于得他点头,但事情并没有完全解释,时青寻又看向了不远处的莲花池。
“哪吒……”她轻轻皱起眉,“昔年你放在这里的那片真身莲瓣,后来你收回去了吗?”
追随着她的目光,哪吒也看向了莲花池,旋即微怔:“并未。”
果然,时青寻的心更沉了些。
她心里有些猜测,是一条条线索串联后的假象,不确定一定是对的。
“你忘了?”时青寻追问着,“那对你自己的真身莲瓣,你能有所感应吗?”
她自己的,其实能有些感应。不过若是别人炼化了的花瓣,渐渐地就彻底和她没关系了,比如她给过嫦娥的,还有让月昙重归仙身的。
那些花瓣她无法去影响,也影响不到她,但没炼化的就另说了。
“不能。”怎知哪吒摇了摇头。
时青寻看他。
“我无魂无魄。”哪吒解释着,“因此花瓣与我分离后,便不再能感应。”
时青寻有些语塞:“那,万一有人用它对你施展魂术呢?”
她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本来到青云洞来只是随便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怎料还真发现了端倪。
顺着这条线想,就更觉得哪吒的黑化和这事也有关系,只是菩萨竟然不说,不然她根本不用一直猜了。
按时青寻的性子,有仇最好是当场报,等不到的再另说。
这种明明可能有参考答案,却不能照抄的,真的会令人有点烦闷。
“我无惧魂术。”哪吒摇头。
无惧个啥啊,现在她最怕的就是他这个“无惧”。
抬头看着少年,时青寻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梅开二度’,什么叫‘掉以轻心’,你之前也说你无惧毒素无惧毒素的,结果呢?”
“……”哪吒一下被怼到哑口无言。
时青寻轻轻叹了口气,“你多注意下吧,没事就感应感应你的花瓣,看看有没有回应。”
虽然真的感应不到了,但哪吒看着时青寻,还是乖巧应好。
时青寻又搜寻了一遍四处,没再发现有什么有用的证据,她迟疑一瞬,主动牵起了哪吒的手,“我看看你之前的伤是不是都好全了。”
言罢,她就去扯他左臂的袖子。
哪吒微微瑟缩,好像当日的事他自己也有阴影,左臂的肌肉一下紧绷起来。
他也有迟疑,可也很快,他乖乖地袒露手臂给她看。
“看上去好了。”时青寻反复揉搓着他的手,看得很认真,没放过他每一寸肌肤。
还将他的手拎了起来,放在阳光下反复确认,看看有没有什么隐藏的毒素。看完左手后还觉得不够,又捉起他的右手。
缠金莲玉串好好戴在他手上,从前的伤痕都不在了,也没有新的伤痕。
确定两只手都没有一点痕迹后,她才彻底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走吧,回天庭,去疗伤。”
“寻寻。”哪吒却还有迟疑,“你要随我去云楼宫么……”
时青寻果断摇头:“我暂时不去,你自己回去调养下吧,好了再来莲池找我。”
眼见着,哪吒竟然自己先松了口气。
“你……”
“我……”少年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着,似翩跹的蝶,难得坦然,“我也害怕,寻寻。”
在内心曾幻想过再多恶劣的行为,心存过多少贪婪的幻想,可他曾经从未真的付诸行动。
对时青寻所说的“更害怕失去你”,从来都不是假的。
而且……
他看着时青寻,耳边悄然重现的是她当日说过的话。
她说,他并不是那般恶劣,是他一直在设想自己恶劣,是世人都如此言说。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如此认为了。
是这样么?或许他仍会迷茫,仍不能很快转变这样的思路,可――若她在身边,若如她所说彼此在一起,他一定永远不会再那样想。
哪吒在心中对自己道,他向时青寻承诺,也向自己承诺。
他绝不再生恶念。
他主动碰了碰她的小指。
突如其来被对方触碰,时青寻还在心事重重着,有些被吓了一跳,指尖微颤,“怎、怎么了?”
“我们在一起了。”他轻声道,像认真而执着地征求她的同意,“可以牵着你的手么?”
时青寻:……
不是,之前牵过她都数不清多少回了。
“啊,哦哦。”慌忙回神,时青寻佯装自然道,“牵呗,这有什么的,以前又不是没牵过……”
可当抬起手,将手交予他手心时,她的手还是有些颤,是紧张。
此刻这一次的牵手莫名郑重,反而少了一丝暧昧,却多了一丝其他虔诚的意味。
少年只是虚虚牵着她,连掌心都没有相贴,彼此的指尖堪堪勾着,好像下一刻就会牵不住对方而松开,却又始终没有松开。
穿行在云间时,身边是萦绕不散的莲香,还有始终牵着的手。
刚在一起,好像真的会有一种莫名的难为情感。
时青寻一路都正视前方,哪吒也没有说话,两人坚定地像马上要拜把子。
可就是这样平淡又心照不宣的氛围下,她的脑海里蓦然间生出了一个和千年前一样的想法――
若是可以,好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第100章 待那一日
在云楼宫前落定,对视一眼,才发觉彼此的脸都红了。
可两个人又都眼神坚毅,好像已经拜完把子了。
哪吒要向她道别,时青寻忽然又叫住了他:“对了,关于之前在云楼宫发生的事……”
再次提及这个话题,少年心中一紧,却见她仿佛在深思,煎熬等待半晌,她终于再次开口。
“我真觉得,那个事或许与你的真身莲瓣莫名失踪有关。”时青寻想了好一会,才沉吟道,“所以你真的多注意注意,万一有感应呢?或许派些家兵下界去,看看能不能搜寻到。”
哪吒望着她,听出她语气的严肃,更察觉出了她的关切,他认真点了点头,“好。”
“还有,我应该要去找敖烈一趟。”时青寻又道。
哪吒顿了顿。
时青寻从乾坤袋里重新掏出了那枚龙鳞,坦然地摊开手心,给他看。
“这枚龙鳞是很早之前阿烈与我通信留下的,彼时我还挺感兴趣这种传信方式的,就留了下来。”时青寻缓缓解释着。
又将那日他受蝎子精蛰了一下时,龙鳞曾有异动的事告知了他。
或者更该说是蝎子精甫一靠近他们俩,这龙鳞就开始动了。
“我心里觉得不大可能是阿烈,他并非那样的人,可证据面前少讲情分,一切得问过他后再说。”时青寻道。
哪吒眨了眨眼,看着她坦然讲述这些,观察着她有时过分冷静不讲人情的神色。
这一刻,心却没有不似从前那般怨,他恍然间越来越明白,许多时候,时青寻并没有不偏向他。
比起情分,她总是更相信证据。对他是那般,对任何人当然也是那般,不偏向他,也没有偏袒任何一个他所不喜的人。
“但是――”时青寻看着哪吒,迟疑了一下,“其实,我更觉得是敖丙。虽然他现在没有出现,可一旦出现了,你还是好好提防他吧,不,应该是我们得一起提防他。你若是喊家兵去下界,也顺带找一找他。”
少年眼皮微颤,抬眸看她。
“最好是,待你的伤好后……”她微顿,“我们一起去找找敖丙。”
他再次应了好。
顿了一瞬,他察觉到了她的那丝迟疑,又轻声询问了句:“寻寻……你为何迟疑?”
时青寻还在思考着,他们到底有多久没有见过那个油腻版的敖丙了,她随口答着:“因为千年前你误会了我啊。”
哪吒愣了愣。
回想着梦境里小少年饱含怒意,却又委屈不甘的眼神,时青寻心知他恐怕至今还记得当年那出事,解释便也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那时,我也喊过你去找敖丙吧?没别的意思哦,其实彼时我是在担心你,就是可能没和你解释清楚,毕竟那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怕你会去抽敖丙龙筋,更怕你会因此引来惩罚……”
虽然也有担心敖丙吧。
可当记忆逐渐回来,沉下心静静去想,自己曾经的答案和如今的答案――都是更担心哪吒。
他是真正在她身边相伴过很久的人。
经历过乾元山的离别后,又默默回到东海边,之后几乎与她寸步不离的人,是他。
此刻,哪吒却沉默了好一会儿,不曾接话。
“怎么了?”她反问他。
少年又被她唤了一声,这才回神,看着她,他道:“寻寻,你现在过分坦诚。”
“我们现在在一起了诶。”时青寻没想到他想的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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