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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冲天的厮杀似乎与此处无关，殿中安静得只能听见蜡烛毕剥的燃烧声。
妙玉坐了片刻，开口道：“我和你讲一个故事吧。”
宝钗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从前有一户官宦人家，家里世代为官，代代都有出众的子弟，百年来累积下来的财宝将库房都堆满了。”
“然后呢？”这样的人家宝钗已经见过好几家了。
“然后有一天，他们家传来一件大喜事，他们家的大小姐被选中入宫为妃，皇帝十分宠幸这位大小姐，一下子就封为贵妃。而且转年贵妃就怀孕了，这对子嗣不丰的皇家来说，贵妃这一胎十分珍贵，皇帝高兴地赏赐了许许多多东西......”
妙玉的声音并不高亢，像在念佛经一样，却让宝钗不禁坐直了身子。
她刚想继续听，这时殿外有人在猛烈地撞着殿门，不多时就传来了刀剑相击的声音。
宝钗立刻站了起来，妙玉比她更快拿起了木盒里的匕首，一脸警惕地看着砰砰响的殿门处。
这时只见窗户有人敲响，“宝钗，宝钗......”
这次确实是慧音，宝钗过去打开了后窗，慧音利索地翻身进来，“外头有人想闯进来，虽然外头有人挡着，但你快去我殿中躲躲吧！不然我担心你。”
宝钗自然没有异议，她回到床榻处穿上了外袍，和坐在一旁低垂着眼睛的妙玉说道：“我预备去慧音殿中躲一躲，你和我一起去吧。”
妙玉抬头微笑，摇头道：“你去吧，我留在这里。倘若他们发现屋里都没有人了，岂不是往西殿去？”
“这里实在太危险了，你还是与我一块去吧。”
听见慧音在窗旁催促她，宝钗也有些着急起来。
没想到妙玉却固执起来，“不是说你相信黛玉吗？那么他一定给你安排了最好的护卫，你在担心什么，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着负气背过身去。
宝钗便不做声了，她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个倔强的人，而且黛玉确实给她安排了护卫，这里也不一定不安全。
于是便嘱咐她小心，自己随着慧音离开了。
慧音的殿中足足安排了十来个护卫，围着殿中绕成一圈，严密地监视外面的风吹草动。
暗处的护卫虽然好，但明面的护卫更令人安心。
“睡吧。”慧音将宝钗拉上了床榻，盖好了被子，“睡一觉醒来就天光大亮，一切都好了。”
宝钗点了点头，问道：“胡大人呢？”
“和黛玉一同去陛下那里了，今夜就能决出多日的储位之争了。”
慧音看着漆黑的殿中，一脸的感慨。
她的父亲是二皇子阵营的中流砥柱，她则是端阳公主的人，无论是哪方赢了，郑家所受的影响都可以忽视。
这就是两头下注的世家，但想要两头下注可不容易。像林家、贾家这样的人家，就没有可以两头下注的人脉。
宝钗左思右想，直到夜半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黛玉站在皇帝的床榻前，皇帝已经惊慌失措到癫狂到地步了。
“我就知道他们要害朕！他们终于按捺不住，要拿剑捅穿朕的胸膛，让他们来！让他们来！朕杀了他们！”
“陛下你安心，陛下你不要着急。禁军他们都保护着陛下呢！乱臣贼子立刻会被诛杀的！”曹皇后一张脸如白纸一样，尽力地拉着癫狂的皇帝，想要他在臣子面前保持人君的尊严。
胡惟清等人都露出惊骇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位曾经他们无限敬仰畏惧的皇帝，如今也只是一个半疯的老人罢了。
只有黛玉镇定自若，拱手向曹皇后道：“臣记得陛下服用丹药后好些，不如娘娘还是让陛下服用一些吧。”
曹皇后犹豫了，“那些丹药可不止三分的毒性，我哪里敢......”
或许一个不小心就让皇帝一命呜呼了。
“可眼下外头大乱，二皇子伙同郑语沧和贾雨村作乱，试图弑君夺位，还散布陛下已死的谣言，这样让禁军兵卫们如何沉下心来抵抗那些叛贼？此刻只有陛下苏醒过来，方能让行宫里的人上下一心！”
黛玉掷地有声地说道，胡惟清等人也纷纷称是，“不管如何，此刻陛下是最重要的，务必让陛下清醒过来！”
曹皇后被这样劝着，也动摇了，立刻命太监去拿丹药。
深红色的丹药从瓷瓶中倒落在曹皇后的掌心中，皇帝一见到它就两眼放光，“皇后，皇后，给我吃，给我吃！”
“我封弘儿做太子！给我吃，我就封弘儿做太子！”
这样的话语引起了底下臣子的骚动，一些暗中支持李德安的人立刻变了脸色，蠢蠢欲动。
黛玉回身以眼神制止，亲眼见着皇帝服下丹药后陷入安静之中，才从床榻前退下。
从大殿往下看，底下已经是刀剑翻飞，杀声震天。今夜谁拼赢了，谁就有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的权力又有谁能罢休，定要杀得山神震动，月神羞退。
“来人，紧锁房门，将殿门用棉缎紧紧裹上，然后用重物抵住，别让外头的动静惊扰了圣体。”
此时黛玉便是众人的主心骨，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行动起来。
端阳公主从殿下奔来，微微喘着气，和黛玉道：“我一个人出面，没有用......那些被贾雨村策反的禁军根本就不听我的，还是要父皇亲自出面劝说！”
“陛下已经服用了丹药，应当很快就会清醒起来。三皇子不是率众抵抗，战况如何？”
“二者势均力敌，眼下还没分出胜负。”端阳公主拧着眉头，“父皇还是疯傻的样子吗？倘若他们策动了京外大营，我们就更没有胜算了。”
“公主不必担心，京中是我父亲坐镇，我已经飞鸽报信，让父亲派人驰援，并戒严京师！此时就是瓮中捉鳖，只要挺过今夜就能大胜！”
“好！”端阳公主此时无比感谢自己和黛玉是同一阵营，不然遇到这样行事缜密的对手，自己又该如何对付？
黛玉正把各处人手仔细想过一遍，这时端阳公主告诉他，“顺阳的驸马卫若明也跟着二哥作乱，我刚才命人去寻了顺阳，却没有在寝殿中找到人。”
“她定是要跑的，只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黛玉皱眉问道：“可要分派人手去寻？”
端阳公主想了想，“算了，待我们撑到天亮再说。”
二人正说着，这时一位太监奔走出来，喜极而泣，“殿下，大人，太好了！陛下醒了！是清醒的！”
二人立刻往里殿去，只见皇帝靠在曹皇后的肩头，脸上虽疲倦，但瞳孔里的神色明显比刚才癫狂的样子不同，平静了不少。
“你们来了。”皇帝看着眼前衣冠歪斜的黛玉，和穿着盔甲的端阳公主，不由有些感慨，“你们才是好孩子，不让朕操心，一心为朕解忧。”
端阳公主上前几步，急切地说道：“父皇，话不多说，贾雨村策反了禁军好多将领，此刻父皇要露面，和那些人说假若投降，便既往不咎，这样敌人才会军心不齐，不攻自破！”
“朕知道了，来人，给朕更衣，我要去会一会朕的好儿子！”
他似乎已经回到那个威严的君主，黛玉有些晃神。
皇帝带上了上朝才穿的冠冕，拍了拍愣神的黛玉，“你着急得连衣带都系歪，来人，给他穿好。穿好后和朕一同去！”
黛玉忙拱手称是。
出殿外只见漫天的箭矢狂飞，黛玉立刻命人排起盾甲，将皇帝紧紧包围。
“陛下在此，何人敢放肆？！陛下说了，被逆臣贼子利用的禁军将士们，只要立刻投降，一概既往不咎！”
在端阳公主的示意，殿上众人纷纷喊起了这句话，底下的将士听见了，也大喊传递着这句话，一时山上山下都知道了陛下已经传话了，再往上一看，带着冠冕的那个人还能是谁？
皇帝露面对于那些禁军将士们来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信号。他们忠诚的那个人并没有死，而且还说既往不咎，于是已经倒戈过去的将士纷纷调转方向，砍下李德明和贾雨村等人。
攻守之势在一时变化。
黛玉悬了半晚的心才略略放下。
这时听见一声惊呼，只见皇帝竟体力不支要往后倒去，众人忙扶着他离开了，往里殿送去。
“朕无事，朕歇息片刻就好。”
可眼下也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曹皇后落着泪，“陛下......”
众人皆知皇帝已经油尽灯枯，也纷纷泣泪。
“黛玉......”
端阳公主擦着眼泪，将黛玉往床榻前一拉。
皇帝睁开浑浊的眼睛，环视一眼在眼前的曹皇后、端阳公主和黛玉，吐出一口浊气。
“黛玉拟诏，传位四皇子德弘......”
曹皇后吃了一惊，眼泪落得更凶，端阳公主则看向黛玉的反应，只见黛玉无悲无喜，拿过宫人奉上的笔墨就开始写遗诏。
“......托孤于林如海，令林黛玉为副，共辅君主，兴旺祖业，绵延千秋......”
他越说声音愈来愈低，黛玉只能趴在他耳朵边才能听见“可令端阳公主以皇姐辅佐幼君”云云。
遗诏既成，黛玉又在众人面前宣读了一番，尽管有窃窃私语，但黛玉一眼扫过去，就听不见了。
“好......好......”
皇帝的喉咙里传来异样的声音，将手抬起在半空中，似乎要捉住什么，“朕这一生......对不......起许多人......”
手最终无力地坠落，曹皇后和端阳公主趴在床榻上放声大哭。底下诸臣也纷纷捶胸顿足。
一代君主就此落幕。这位多疑又刚愎的君主影响了许许多多人的命运，如今他离开，那些被造就的痛苦依旧深深烙印在那些人的命运轨迹中。
宝钗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
慧音被她吵醒，迷茫地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怎么了？”
宝钗指着帘子外，“屋子里有人。”
慧音吓得立刻爬了起来，警惕地大叫，“来人啊！谁在那里？”
阴恻恻的笑声传来，顺阳公主一把将帘子扯下，她手中握着的长剑碰到了柱子上，发出了“噔――”的声音。
“没想到你们还够警惕，我刚将人迷晕了，你们就惊醒了”顺阳公主笑得得意又邪恶，长剑直指宝钗，“薛宝钗，我今日就是来了结你的！”
郑慧音哐当一声拔出床头的长剑，将宝钗挡在身后。
“你是公主，就可以随意杀人吗？你如此作恶多端，你的心比恶魔还恐怖！”
顺阳公主冷笑，“我这辈子就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偏生林黛玉那个人竟敢拒绝我厌弃我！我也要他尝尝心爱的东西被人夺去的滋味！”
“你彻底疯了！”郑慧音正色道，“二皇子之流今夜是赢不了的，你该回头是岸。倘若你伤了宝钗一丝一毫，黛玉绝对不会放过你！”
顺阳公主冷笑，“也不知道是谁不放过谁！我一定要亲手将她了解，方可平我心头之恨！”
说罢就使剑刺了过来，慧音将宝钗推到一旁，与之持剑相对。
贵女们的剑术都是由女官统一教的，女官们的剑术并不比寻常兵士差，但顺阳公主学得如何，宝钗在给顺阳公主做伴读时可是看在眼里。
她悄悄拿起了放在床头的一个雕成精致船只的木核桃，暗中轻轻一弹，就击中了顺阳公主执剑的手腕。
“啊――”顺阳公主惨叫一声，松开了手，剑直落在地上。
慧音顺势将剑架在了顺阳公主的脖子上。
“放开我！薛宝钗你暗算我！郑慧音你敢杀我吗？你不敢杀我的，你把剑放下，来人啊！”
“我是不敢杀了你，但公主要杀了我们，我们岂能不自保？”慧音一步不退。
这是殿外奔进来几个人，定睛看去，正是顺阳公主的侍女们。
“放肆！放开公主殿下！你们都是在作死！我们要告到陛下那里，将你们全部抓起来！”
侍女们急迫地喊着，但也和他们的主子一样仗着权势无所顾忌的样子。
“陛下已经死了。”
一个声音响起，带来的消息更是骇人听闻。
众人望去，不知在什么时候，妙玉走进了殿中，手上的匕首雪亮。
一时间屋子中安静得针头落下都可以听见。
“什么？你胡说！”顺阳公主惊叫，她的侍女们也纷纷露出惊恐的神情。
慧音惊讶到手中的剑慢慢垂下，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三皇子和二皇子......”
“二皇子这个逆贼已经被擒获，逆党皆被诛杀！”
“什么！”顺阳公主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宝钗却是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双手合十，对着金锁喃喃道：“终于，终于我们赢了......”
“你胡说，你一定在胡说！”
“我胡说什么？我期盼这一天的到来不知多久，不知在其中谋划了多少！”妙玉冷笑，自顾自地坐在桌案旁，怡然自得，“薛姑娘，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了。”
“可当那个贵妃还怀着孕时，皇帝却突然下令，罗织罪名，将那户人家尽数抄家，成年男子全部流放，女子则卖为奴隶。那些出色的姑娘都变成了低贱的奴仆，不肯受辱的已经了结了青春年华，还有更多的苟活在这个肮胀的人间，夜里总要受着往日的催折......”
宝钗已经听明白她在说什么，这便是妙玉曾经的故事，也曾经会是贾家的故事。只是成王败寇，现在的贾家可以攀附上黛玉这颗大树，只是当初的妙玉家里，只能全然承受不可预测的天威！
“那位贵妃就是三哥的生母吧，”顺阳公主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可笑，可笑，父皇啊，你全被蒙在鼓里了！你最信任的那对父子，将你骗得团团转！你聪明一生，也被人耍弄了！哈哈哈哈......”
忽然，她低头捡起了地上的长剑，直接往宝钗身上袭来。
“贱人！我死了也要拉着你陪葬！”
慧音手忙脚乱去挡她的剑，这时横空抛来一把匕首，是妙玉扔过来的。
宝钗捡起了匕首，不知何处生来的力气，一下子就刺进了她的心窝。
那些过去磋磨的痛苦，被恐吓的害怕，失去孩子痛彻心扉的苦恨，都化作了力量，刺中了顺阳公主。
宝钗颤抖着松开手，往后跌去。
第76章 正文完
但她没有跌倒在地，有只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身子。
宝钗惊讶地回头，就看见了黛玉。一夜的劳心劳神，叫他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不要怕。”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声音如同静水的流动声，将她心底的惶惑冲散。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顺阳公主的侍女们大叫着扑倒她的身边。
只见顺阳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刀匕，昔日凌厉的眼睛此时盛满了恐惧和不解，她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敢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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