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再一想,贾琏是从扬州回来,而贾敏又与贾赦亲近些,倒也不是十分奇怪。
鹦哥也只是听了几个小厮在闲话。
琏二爷今儿是稀奇了,一进府门便去寻了大老爷。
鹦哥自然不会把这原话说给贾母听,只是顺着贾母的说道:“奴婢也不清楚,许是姑老爷的吩咐吧。”
“这个贾琏,真是和他爹一个样儿!要回来也不知道先使人来说一声,一回来就先钻他爹房里去了!”贾母摇了摇头,“左右他傍晚还是得来的,由他去吧。”
说罢,将贾琏之事放在一边。
又问起了鸳鸯:“宝玉可醒来了?将他抱来。他知道他林妹妹来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用过晚饭,众人移步来到贾母院子里的前厅。
贾琏已使人将林府送来的礼都搬了来,一一分好。
贾母看着眼前明显少了许多的礼物,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贾琏想起林如海的教导,忙说道:“我到扬州时,姑奶奶已下葬。姑爷府上虽不是乱糟糟的,但林妹妹到底年纪还小。眼下这些礼物还是林妹妹从姑奶奶备下的年礼里头挑出来的。”
“一来年礼多是带红带喜庆的,现下送来却不合适。二来眼下也不年不节的,到底不好送太多。挑拣了近一个月才得了这么些!”
贾母瞟了贾琏一眼,凉凉的说了句:“到底是和姑爷学了些,本事渐长啊!”
又立刻哭起了黛玉:“我可怜的外孙女!小小年纪失了母亲,无人教养还要担起这理家的重任!黛玉本就孱弱些,你姑父糊涂,你竟也不知道劝着些!”
贾琏忙喊冤:“孙儿哪里没劝!只是那林家姑姑好大的气派,孙儿竟是拗不过她!”
“呸!”贾母啐道,“不过一个庶出的丫头,哪里配你喊一声姑姑!还硬是拦着不让我们祖孙团圆!”
贾琏听了,默不作声。
贾母又问道:“前次你来信说,是要护送黛玉进京的。如今你既到了,林家那丫头把我外孙女带哪去了?怎么不来拜见?”
“老太太,孙儿也不知道啊!”
贾琏一脸苦相。
“那林家姑姑说林妹妹身上带孝,不好去外姓人家做客。下了船便把林妹妹带走了,还使人拦着孙儿。”
“孙儿原想派人瞧瞧跟着,谁知都被打了回来!孙儿身边的兴儿挨了一脚,如今肋下还疼着呢!”
至于兴儿到底疼不疼,全凭一张嘴。
贾母听罢大怒:“好大的气派!竟然敢不把我荣国府放在眼里!”
“我倒要看看!她把我外孙女儿藏起来不然见我,是怎么个道理!”
贾琏见贾母气大发了,忙泼了盆冷水。
“孙儿在扬州林府探听到,林家姐弟此番上京是立了军功来受封的!林家姑姑还说皇上给赐了宅子!想来这几日使人在京城里头找一找,总能找到!”
“什么!”
王夫人原本老神在在的在一旁听着,听了此话不由的惊呼一声。
她巴不得黛玉不来!
原先贾敏在家中时,比起贾政更看中贾赦,这已叫她不满。
更不必说姑嫂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如今贾敏去了,老太太又巴巴儿的要派人去接林家那个病秧子来,说是要和宝玉亲上加亲。
宝玉可是生来含玉要有大造化的!
她一个不知道养不养的大的小病秧子,配吗?
可贾琏说……
“老太太……您看……”王夫人略有些不安。
邢夫人见她这样,在一旁乐坏了。
“哎哟哟,二弟妹呀!我看呐,这位林家姑奶奶可不好惹呐!瞧这样子又是在圣上眼前挂了号的,你不如备点礼去求一求人家,没准啊,咱们家二老爷还能升个官呢!”
邢王二人向来不和,邢夫人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嘲笑王夫人的机会。
“你懂什么!”贾母斥道。
“你有这份心思,还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升了你家老爷的爵位!一个一等将军,也好意思住在荣国府?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丢尽了祖宗的脸面!”
又转身告诫贾琏:“这事儿我有数。林家这丫头当年得罪了圣上,也就是如今的老圣人。”
“虽说老圣人已退位,但万事还是老圣人说了算,万不会由得他们出头的。你也不必与他们太过亲近,免得遭了灾。”
邢夫人被训斥了,心里好大的不乐意。
不由得,又开始戳贾母的痛脚。
“老太太,那林姑娘怎么办?”
贾母好一阵心烦。
思索了一会,缓缓开口:“原我也和姑爷说过,这二人大不敬,须得从宗族里头除名才好,万不可拖累了姑爷一家。只是姑爷不知中了什么邪,油盐不进,拖到了现在!”
“眼下我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只得等他们出了事,我再豁出这张老脸去求求南安太妃,好歹留我敏儿一条血脉!”
说罢,已是带了哭声。
众人忙围上去好一阵劝慰。
又陪着哭了回贾敏,这才各自散去。
贾琏看着贾母一身暗红色织金万寿衫,心里头翻了个白眼。
悄悄儿的拉了凤姐,躲开了人群。
众人只当他夫妻二人小别重聚,也不放在心上。
“诶!你这是拉我去哪儿!今儿陪老祖宗折腾了一宿,腰酸背疼的,我可没那个气力陪你折腾了!”凤姐嬉笑着。
“别出声!”
贾琏难得的严肃,倒叫王熙凤安静了下来。
由着贾琏拉着她,一路穿廊过门,来到了贾赦院中。
贾赦正等在院子里。
自从贾赦砌了道墙,与贾母等人隔开了,关起门来这院子里就属他最大。
特别是贾赦自个儿的小院,邢夫人也不可随意进出。
花天酒地也好,商量阴谋也罢,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等邢夫人回来,这一家子除开年纪尚小的贾琮,就到齐了。
邢夫人得了贾赦的传话过来,看到贾琏夫妻二人时还下了一跳。
见贾赦嫌弃的看着自己,登时又不自在了。
“老爷你这么晚了,叫琏儿来也就罢了,还叫琏儿媳妇来做什么?回头老太太又给你添一罪过!”
“闭嘴!”
贾赦头疼的斥道。
也不知道把刑氏丢给林家姑奶奶调/教一下是否还有的救?
且说贾母。
等了两三日都不曾等到林家姐弟被老圣人罚了的消息。
不止没被抓了砍了,连两人进京的消息也不曾听别人说起过。
贾母急了。
连忙派人满京城的寻找。
特别是那些刚换了新主的宅子――也许圣上知道老圣人不豫,把这两人藏起来了?
可是她的黛玉呢?
难道也要跟着被藏起来?
十日后,才有了新消息。
一行数人,大清早便进了宫,瞧着都是些生面孔
过了申时方出了宫门,瞧着是往城北去了。
打头的是两男一女,奇就奇在那女子竟也骑马上街!还身着戎装不戴面纱!
贾母也顾不得林家姐弟下场如何了,忙派人去探听了这几人是进了哪一户人家。
又顾不得天色已暗,派了两个婆子上门拜访。
林沁自不会让她们见到黛玉。
使人引去偏厅见了。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心知要想不负所托接走了林姑娘,可不能向老太太一般轻视这位林家姑奶奶。
否则惹怒了人家,别说接林姑娘走,能不能全须全尾的走出这林府也是两说。
两人斟酌着,开了口:“林姑奶奶安好,老太太思念孙女,打发我们来接林姑娘去住几日。”
另一人连忙接话:“若林姑奶奶觉得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带着林姑娘来坐坐,也是使得的!”
比起琏二爷,她们二人若是能说动林姑娘上门,也算是功劳一件啊!
可惜林沁并不配合。
林沁喝了口茶,自说自话的开了口。
“你们是代贾家老太太来看我家黛玉的吧?”
“回去传话,就说黛玉一切都好。再帮我向你家老太太道个恼,就说,亲家老太太最是讲究规矩的,如今黛玉还在孝期,贾府大部分主子也还在为我嫂嫂带着孝,实在是不好去走亲戚。不然我早就带黛玉上门叨扰了。”
看着两人惊愕的表情,林沁笑了。
“对了,你们刚才说老太太思念孙女,打发你们来做什么?”
看了眼屋外的落叶,林沁又补充了一句。
“实在是刚才风太大,我没听清。”
第6章 宫里的事
林渊等人入宫后,先来见过当今圣上,司徒昭。
司徒昭早年跟着林沁在西北,虽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到底也是在林沁手底下讨生活。
衣食住行怎么糙怎么来,身边就一个小厮伺候着,因为林沁说亲兵不是用来伺候人的。
甚至在战事占上风时,把司徒昭丢去杀敌。
也不许亲兵们跟着,只叫他们持弩于十步外守着,以策万一。
亲兵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瞪大了眼睛,以免敌人伤了主子自己丢了性命。
自永昌二十八年一别后,这还是司徒昭第一次见到林沁。
那时他母后过世,在后宫中几遭暗害,被父皇送去西北。
这么多年下来,早已视林沁如友如姐如母。
司徒昭心里头有些慌乱,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林沁摆了摆手。
“你知道我是最不耐烦客套的,可别说了吧!”
司徒昭无奈,“爱卿好歹也守些规矩!”
说罢,转头看向了贺景风。
这三人里,林沁讲话气人,林渊寡言少语。
唯有贺景风能说人话。
贺景风笑了笑,说道:“这几日林沁在府里呆烦了,略有些焦躁,请皇上见谅。”
林沁在一旁频频点头。
司徒昭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命太监捧来几卷圣旨。
“圣旨早已拟定,只是如今我还做不得这个主。”
林沁说抢道:“我懂。我常说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是啊,大家都好,朕也很期待。”
司徒昭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老圣人已在御花园候着了,林卿请便。”
林沁转身便走。
司徒昭在后头开口道:“林卿往后还是多注重些规矩为好。朕不介意,御史也是很烦人的。”
林沁回身定定的看着他。
“臣年纪大了,还是呆在府中颐养天年为好。偶尔在京城里头逛逛,也算不枉此生了。”
司徒昭心知林沁这是在说自己不会贪兵权。
心中有些酸涩,也有些欣喜。
开口却只问了句:“不去西北了?”
毕竟战场凶险,司徒昭不愿自己亲近的人身处险境。
林沁笑道:“西北已安。用不着本将军出马。”
御花园中,司徒礼独自坐在亭中饮茶。
一应宫人都躬身守在亭外。
林沁缓缓走来。
宫人们见她一身戎装,便知来者何人。
只默默的行了礼,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大叔都有白发了……”
直到林沁开口,司徒礼才发现她的到来。
“是啊,孤已经老了。”
司徒礼便说便转过头,看着林沁笑道:“你也长大了。”
“只是还改不了这叫我大叔的毛病!”
两人相视一笑。
恍惚又回到了十年前,林府花园里。
一身英气的小女孩儿,高高的仰着头,给正值盛年的帝王唱了一曲。
“谁说女子不如男,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也有许多女将军,世世代代守江山。”
“我功夫练得不比我弟弟差!我兵书读的比他还好!若有机会,我定要上沙场一试,我要做咱们永昌年第一个女将军!”
整整十年。
司徒礼与林沁十年未见,却在司徒昭去往西北后常有奏折往来。
或是军务,或是有关司徒昭的大事小事。
时间越久,越是抛开了过往。
就连贺景风求娶之事,林沁也同司徒礼提起过。
如今司徒礼再见林沁,早已没了当年要收入宫中的想法。
如同一位老友,一个晚辈,终于久别重逢。
司徒礼笑说:“当年你说要当永昌年第一个女将军,孤还记得。只是孤终究没能如愿。”
“也罢,崇和第一个女将军,也不算亏待了你。”
“老圣人虽未封我为将军,却始终以将军待我。”
“在边关,在老圣人跟前,我便是永昌年的女将军!”
林沁蹲下了身,看着司徒礼病弱的身躯,心中有些酸涩。
“哈哈!”司徒礼笑着摆了摆手,“可别。你心里门儿清呢,孤这是想着自己百年后的虚名。不论褒贬,都不想遭人议论,这才叫昭儿封你。”
林沁抱怨道:“这不是还没封成么!还差了老圣人您盖得印!”
司徒礼闻言敛了笑。
“孤与你也不讲那些虚的,你也认为孤应当安安静静的当一个太上皇?”
林沁跪下正色道:“老圣人当年退位,今上便在殿上登基,是为何?国不可一日无君!”
“然而还有一句话,天无二主。”
“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皇上。若不然,当初老圣人又何必退位?将今上封作第二皇帝,或是次皇帝之类的,不就行了?又何须多此一举?”
“如今宫里宫外,朝堂内外,谁人不知老圣人说的话要排在圣上前头?老圣人此举,正是使得太上皇成了‘皇上皇’,成了皇上之上的另一个皇上。”
说到此处,林沁放柔了声音。
“老圣人可还记得当年为何退位?一是为了年岁渐长,再操心政事于龙体无益。二是因为当今圣上已跟着您历练了两年,人品、眼光、手段都足以撑得起这个国家,足以做好一个皇帝。”
“那么一年还没过去,老圣人如今又是为何要插手政事?”
司徒礼静静的听着。
良久,长叹一声。
“是啊,为什么呢?”
“大约是不服老吧。孤退位后,困在这宫里,突然有一天就明白了为何那些妃嫔都说深宫寂寞。”
“今上膝下如今也没个皇子皇女的,难怪老圣人深宫寂寞了。”林沁笑道,“昭儿如今也十八了,老圣人不如仔细为他选一位皇后,将来便可等着含饴弄孙了。”
3/49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