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安静。
月下一眼都没有再看宋晋。
反而是宋晋,不时瞥一眼身旁人,有淡淡笑意掠过眼中。
等到书房门开,时安进来的时候。
月下已经坐在了八角宫灯下,正全神贯注看着手中书册。
宋晋收回目光,站在乌木书案前,看向来人。
书房中很静。
时安低着头,一眼都不敢多看,上前呈送上京郊大营送来的文书,然后立即往书房门口站去。
宋晋拆开,一目十行看过,看向月下。
月下此时正紧张地看过来。
宋晋温润的声音:“别担心,不过是北地俺达贡动向。”
月下忙点头。她知道绝不仅是这些。冬夜急递,从来都不会是小事,北方局势一定更紧急了。
宋晋的声音越发轻缓:“臣需同周小将军同往京郊大营,以备出征。”
月下又点头:“现在?”
宋晋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月下立即站起来:“需要准备什么?”
“别担心。需要的东西,臣早已准备妥当。”
月下慌乱地点头。
这时又有人来报:镇北侯府世子周迟已带人在府门外等候。
宋晋嗯了一声,星远已经抱过来了宋晋斗篷,外头时安已让人牵马等候。
无声而有序,一切就绪。
宋晋上前,为月下扶了扶发上珠钗,目光凝着她抬起的脸,轻声道:“郡主,臣先告辞。”
月下点头,不自觉抓住了眼前人的衣襟,反应过来立即松手。
宋晋垂眸,看着月下纤若无骨的手为他抚平衣襟。
他垂下的眸中有暗色涌动:正是眼前这双手抓着他,落在他的腰间,散开的领口——
立即,宋晋退后一步,垂眸一礼,起身冲月下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
直到步入冰冷的夜风中,朔风拂面,刺骨的冷。
宋晋的步子才重新平缓下来。他没有转身,一面听着身旁人回报,一面带人快速出府,与周迟汇合,迅速上马朝京郊大营策马而去。
第118章
不过几日时间,整个京城最关心的话题都是即将开赴北地的军队。
接下来的半个月,宋晋等人都没有机会再回府,全都在京郊大营,日夜布局,操练,一丝不苟地为奔赴北地做准备。
不管是赵党,还是祁党,这段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都在北地,在京郊大营。
祁国公的书房中
祁青宴至今都是一脸不可思议。他至今都没想明白:宋晋为何会直接应承下来?
太子府阿斌出事后第二天,正是祁青宴火气最大的时候,可皇后娘娘眼下都奈何不了郡主府,更不要说他。当时皇宫书房正在议北地战事,他们祁国公府受了如此大辱,宋晋居然始终没事人一样,还好生生站在那里议政。听到宋晋丝毫不乱地提出对北边战事的各种想法,祁青宴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开口要给宋晋一个下不来台:
“宋大人博学多识,对北地军务也是知之甚深,既然宋大人这么懂,咱们还在这里讨论什么带兵人选,宋大人不就是现成的人选!”
其他祁党人自然帮衬他,纷纷往上拱。
他正等着宋晋如何道貌岸然巧言令色地推托,哪知道宋晋居然直接就请战了。
明明是挤兑宋晋,结果最后倒让他们目瞪口呆,一时间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祁青宴再次深深喘了口气:那可是北境!是杀人如麻的北地狼王俺达贡!是死人跟死只鸡一样稀松平常的战场!
就是护卫再森严的武宗,不也说死就死了!
祁青宴真的不明白:宋晋是真不怕死,还是宋晋根本就是想往上爬想疯了?!
“这些草根出身的人真的太可怕了.....”为了往上爬,真是连命都能不要啊,祁青宴喃喃感叹。
一旁山羊胡子谋士看了这位祁国公府大世子一眼,祁国公也看向了祁青宴。
祁青宴一凛,立即闭嘴,坐得端直。
一时间,书房里安静异常。
直到祁国公开口:“他敢上战场,我们国公府里难道就没有敢的了?”
山羊胡子谋士立即看向了祁青宴。
祁青宴意识到这话居然是点他的,顿时张口结舌。他觉得,从明珠郡主那一刀子下去,是不是都疯了?.....
他可是读圣贤书的人,他是能打仗的武夫吗!要说以前,他还觉得只要带足人,就能保证安全,可武宗的死,让他再也不相信这些了。战场上,是会真死人的。刀剑无言,可不管你是一介匹夫,还是王公勋贵。
祁青宴埋了头。
祁国公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别说祁青宴不吭声,就是祁青宴真的请战,他也是不允的。如今,祁国公府能指望的就剩下他这个长孙了!但祁青宴的表现,再次让他深深失望了,再一次忍不住想到:要是小九还在,要是他的小九还在.....
多少事都会完全不同呀!
可恨的倭寇!
祁国公只要一想到祁煜的死,就痛彻心扉。尤其是这一年来,他越来越意识到他的小九的死,不仅仅是让祁国公府痛失最好的接班人。祁煜的死,对整个祁赵两党的对峙格局,对整个朝局,对他们祁氏一族的长远发展都影响巨大。从此,他们不仅东南无可用之人了,南边乱了,他们南边缺人,如今北地,他们还是面临缺人!
缺一个足以抗衡宋晋的人!
再一次,祁国公不仅心痛祁煜的死,还惋惜地想起了徐律的死。
谋士捋了捋胡子,打破了书房的僵局,缓缓道:“如果这次,宋晋要是再立功——”
那,可就太可怕了。
祁国公老脸一动,露出一个沉沉的笑:“那可是北地战场。他一个文人,哪有那么好立的功。”
山羊谋士忙应是,心里却想到了当日大礼辩。那可是治学一辈子的大儒王桢,谁能想到,所有人心中唯独不擅治学的宋晋,能赢?.....
想到这里,山羊谋士还是小心提醒道:“无论如何,还是当让我们在北地的人警醒些.....”
祁国公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笑了:
“北地乃我边陲重地,宋大人能立功,于我大周是好事。”
祁青宴诧异地望向了祖父,一时间根本分不清祖父是假意还是糊涂了.....
祁国公挑了挑稀疏的眉头:他这话,是真心的。
只是,他没说的是,宋晋就是立了功,也没事。
太子殿下,不会让他活着回来。
想到这里,祁国公沉沉一笑。
*
时,已入腊月。
夜,明月高悬。
郡主府内院,璎珞和翠珏正陪月下在西暖阁。
翠珏和璎珞一边打络子,一边不时看一眼炕桌旁的郡主。
郡主又开始对着那些写着她们看不懂符号的字纸琢磨了,一会儿圈起来这个,一会儿又提笔加上那个。
翠珏看了一眼时辰,看向了璎珞。璎珞放下手中活,伸了个懒腰,见郡主没有反应,她又掩着嘴打了一个夸张的哈欠。
月下抬头:“困了?你们先去睡吧。”
翠珏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郡主也歇着吧?”
月下盯着纸上关于前生的种种细节:“我这会儿睡不着.....”
璎珞见状,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宋大人也是,去了军营这么久了,也不说回来看一眼.....”
宋晋入京郊大营已一个月了。
月下叹了口气:“打战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一点马虎不得的。”
她抬手推开了紧闭的窗,外头寒气顿时涌入。翠珏忙上前给月下披上袄子,月下望着天空那轮月亮,没有说话。
一时间,几人都没说话。
璎珞也知道自己抱怨的不是。别说宋大人比别人更需时间准备,就是镇北侯府的世子打小操练的人,也是自打去了,就没有回来过。
夜愈发深了,外头寒意更深了。
璎珞下去要热水,一出去就哎呦了一声:“外头太冷了,真真能把人的皮都冻破!”
翠珏轻声道:“郡主,关上窗吧?”
月下点了点头,看着翠珏探身关窗,她突然喊了一声:“翠珏——”
吱一声,窗子闭上。
翠珏看向郡主。
月下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她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字纸,抬起头看向翠珏:“我、我总觉得会有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
翠珏小心道:“什么样的事呢?”
月下抓着翠珏的手:“荆州那人快到京城了吧?”
翠珏忙道:“没有几日了。”
见月下这样紧张,翠珏劝道:“郡主,奴婢听说那人确实疯疯癫癫的,他说的话——”她知道郡主对这人抱很大希望,虽然她甚至不明白郡主到底想知道什么,可她知道这一年寻的人都没有给郡主答案。可来自荆州的消息,让翠珏皱眉,她很怕郡主这次再失望。到那时,又要寻谁呢。
月下抓着翠珏,默然不语,目光依然凝在那些遍布符号和片言只语的字纸上。
夜深人静,连打更的人都是匆匆巡过,喊上两嗓子,就赶紧快步往值夜的房中钻去,里头有热水热酒,还有暖腾腾的火盆。
这天儿,真是冷得让人在外头一刻也待不住。
郡主府各处的灯渐渐都熄了,内院里月下已经睡下。
突然惊醒,月下坐起身。
碧纱橱里的璎珞睡得正熟。
此时已是后半夜了。
月下掀开被子,轻手轻脚起了身,披着袄子来到窗边。她轻轻推开一点点,外头月亮已西沉。
她的手不觉攥着袄子的角儿,不知道此时的宋大人是在睡梦中,还是秉烛看着那些永远看不完的文书。
如果在睡中,他会不会梦到她?
如果醒着,他会不会有一刻看这月亮?
月下轻轻关上一角窗,转身靠着窗棂,攥着身上袄子,想念一个人。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的宋晋,正无声纵马行在京城的街道上。
身后时安紧紧跟着。
这些日子,宋晋不仅白日里要跟着士兵一起操练,日常操练之外,还要跟着周迟一起练习弓马兵器。晚间,要跟其他将领一次次商讨北地军务。天天都要到很晚,整个京郊大营都睡了,宋大人还要看书。
时安对自家大公子真是佩服得足足的。大人精力旺盛,让他自叹弗如!
每夜,大人总会对着营房外的天看上好一会儿。今夜也是如此。今夜的月亮很大,很亮。时安跟着宋晋看了半天,突然,宋晋说他想回城一趟。
然后,他们就是如今这样了——
马一掉头,无声入了富安坊,天上月已西沉了。
时安这才确定,原来自家大人真的只是想念郡主了。
他看着前方疾驰的宋晋,一夹马肚跟上。
前头宋晋已经下马,人已踏上郡主府门前的石阶。
时安这才到了,一勒缰,停了马,下来就要上前去叫门。
宋晋却突然拉住了他。
时安一愣。
宋晋看着大门,好一会儿没动。
时安也就不敢动了。一路来,跑得浑身火热,此时一下马,顿时觉得冷风刺骨。时安缩了缩脖子。
月亮斜斜挂在天边,夜静得很,天冷得厉害。
郡主府大门两边的灯笼照出一片柔光,两边玉白的石狮子静静立着。
时安心里有些着急了,已到家门,不知道大人还在等什么!距离出战的日子越来越近,不赶紧见上一面,就只剩下大军出征那日的城门送行了。眼下拍门,算来还有两个时辰。这样他们正好能在大营上午点兵前赶回去。
“大人?”时安轻唤了一声。
一张嘴,凉气灌了一嗓子。
宋晋长睫一动,抬眸再次看向了大门。
他突然转身,上马,对时安道:“回去吧。”
时安:.....
宋晋已骑马再次无声进入黑夜。
时安忙跟上。
一直到再次出了城门,宋晋的马才慢了下来。
时安终于追上了,喘着粗气,不解道:“大人?”
宋晋回望身后,轻声道:“出征那日,就会见的。”
时安不明白,到都家门口了,多见一面不好吗?
“一面还是两面,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区别。”
宋晋轻笑了一声,再次策马,向着京郊大营而去。
没有区别?大人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有备而动,怎么会突然回来?
时安不明白。
时安更不明白的是,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见一面。旁的他不知,但大人想见郡主,他是知道的。
宋晋已经再次策马行远了。他说的是,见一面还是两面,都一样。他没有说的是,他害怕,他害怕他像那晚一样失去自制。
如果她靠近,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够——停下来。
宋晋看向天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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