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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作者:黍宁【完结】
  慕朝游虽然没体验过五石散,但多少对这东西有些了解,她咽了口唾沫,飞快地替他拭身降温,低声说:“我已经叫人去准备了冰块——郎君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头也不是个事,不妨快步走动走动,打个拳练个剑……药性发散出来就好了。”
  她的嗓音像羽毛不断挠着他的耳窝。
  一簇簇的,四处流窜的火苗,终于堆积到临界点,成汹涌燎原之势。倏地,王羡睁开了眼,忍无可忍一把攥住了慕朝游的手腕。
  慕朝游心里一惊,下意识想退让,“郎君?”
  王羡却紧攥着她不放,他乌黑的眼在黑夜中仿佛闪着亮光,唇如丹朱,牙齿森白如野兽。
  慕朝游被这一眼愣在原地,她突然发现他的双眼是如此黝黑明亮,他的眼睛其实很像王道容,尤其是眼下为欲望沾染,出奇的冷静,以至于冷淡,仿佛漾着淡淡的雾气,深浓如渊,她手中的巾帕掉在地上,不合时宜地呆呆出了神。
  此刻,王羡不笑时,眉眼间终于流露出几分父亲般的肃穆。
  王羡严肃地将她瞧着,擒住她的手腕。汗水从他乌浓的鬓发间滚滚而下。
  他紧紧地瞧着她,男人骨子里的侵略性如一张大网朝她交织而下。
  那晚与谢蘅的记忆已经模糊,在酒精的作用下,慕朝游近乎已经忘却了个中的细节。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直面如此赤-裸的欲-望,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欲望,令慕朝游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做坏事,对上王羡的双眼,她感到心慌意乱。
  王羡其实并不老,他才三十四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肤白眼媚,乍一看还要更年轻一些,不过二十七八。是他眼里的阅历让他显得宽和年长。
  王羡不赞同的将她瞧着,乌黑的双眼深邃如海,如同经由风霜岁月打磨过的宝石,熠熠生辉。
  在那一双眼下,慕朝游仿佛真的成了个坏孩子,她忽然感到羞耻,为自己心底的阴暗为自己的盘算而无地自容。
  她感到难堪,明明她衣着俱全,却仿佛被这包容的视线一览无遗了。
  正当她正意外这样的感受,王羡忽地松开她的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苦笑说,“你……你简直是添乱……”
  他眼底长辈般的严厉与不赞同褪去了,如同春日化冰的溪水,化成一腔春水柔情。
  她看不清,他眼里的宠溺是长辈对待小辈,还是男人对待女人。也分不清胸膛里急促的心跳是恐惧还是悸动。
第101章
  王羡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投降了,他认输了。
  他不再拘于在她面前表现得如何光风霁月,他知道了, 在她面前, 他永远做不成君子,他只能是个男人, 一个对她有着赤—裸欲—望的男人。
  可是这又如何?
  他是人,食色性也, 人天生就有欲—望。
  他披散着头发,赤-裸着紧实的胸口, 毫不顾忌地在她面前坦诚了自己的欲—望与渴求,忽然感到了一阵久违的释然与轻松快意。
  “慕娘子。”王羡忽然喊她。
  “王郎君。”慕朝游定了定心神, 给予了他回应。
  王羡叹息问: “我能唤你朝游吗?”
  慕朝游自然不会拒绝,“任凭郎君意愿。”
  王羡倏地露出个难为情的笑模样来, “朝游。”
  他犹豫着问, “你能坐过来些吗?”
  慕朝游不解其意, 仍照他说的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些。
  王羡柔声: “对, 再坐过来点。”
  待她终于靠到她身边, 王羡犹豫着用自己的指尖触碰了她的指尖。他的心砰砰直跳, 如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她的心也一下子加快了。她故作镇定地目视前方,没有表露出抗拒。
  王羡松了口气,这才摸索着牵起她的手。
  他的大掌宽厚、温暖、像包容着她一样,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一牵起她的手,他忍不住就笑了。
  “郎君何故发笑。”慕朝游紧张得嗓音都有些发干、发细了。
  王羡摇摇头, 轻轻蹭了蹭她的指尖。
  她的掌心汗津津的, 他体会到了她原来跟自己一样紧张,因而忍不住微笑。
  “这样就好了。”就这样拉一拉她的手, 靠在一起说说话,王羡便忍不住心满意足地又叹了口气。
  他的欲—望依然狰狞可怖,浑身依旧煎熬,但心却感到了久违的宁静。
  静悄悄的月色下,慕朝游跟王羡两个谁都没有说话。正当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人上楼时步伐轻飘飘得几乎没有任何动静,近到门前时才有一些轻微的足音。
  离开了谢蘅之后,王道容去松云院找了一趟慕朝游,张悬月眼神闪躲,让他意识到不对劲。问她慕朝游如今在哪里,她也不肯说,他还是从其他下人口中得知慕朝游来了澹楼。
  来时的路上,他不知为何,总感到不安。这不安如影随形,深入骨髓,就像是一抹乌云笼罩着他。
  王道容初初还以为是因为谢蘅。但他素来看不上他,也不认为谢蘅这种人就能轻而易举地搅动他的心湖。
  谢蘅的存在的确令他感到不虞,王道容快步行走在月下,他已经有些后悔将慕朝游留在主宅里。
  他没想到她这么招人,招人也就罢了,偏偏招惹的还都是他身边的人。这种前狼后虎,群狼环伺的光景让王道容心里觉得不快。他思忖着,到底要不要将她干脆藏起来,藏在一个无人的,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行到澹楼,书斋的门是半掩着的,王道容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
  他走路没声音,犹如一抹游魂乍然现形。
  慕朝游跟王羡紧紧地拉着手,悸动过后,她忍不住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正在思索日后的动向,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
  门开的剎那,慕朝游和王羡心里都一惊,像一对偷-情的野鸳鸯,慌忙松开彼此的手,下意识抬眼去看来人。
  只这一眼,便足以令两人魂飞魄散。
  慕朝游失声:“王——”
  王羡面色遽变:“凤奴?!”
  可已经晚了半拍,王羡凌乱的衣裳,饱受欲望折磨的模样,与二人贴在一起的身躯全都在王道容的视线下一览无遗了。
  慕朝游惊愕失色!王道容不是在前院维持秩序吗?怎么会跑到书楼来了?
  嗡——
  耳畔响起的是蝉鸣的细燥,还是耳畔细小的嗡鸣,王道容分不清、辨不明。他大脑短暂地眩晕了半秒,脚下立足不稳,勉强扶住了门口的花柜这才稳住了身形。
  他觉得眼前这一幕荒诞更胜于之前。
  他清楚地看到王羡像被捉奸在床一般吃了一惊,一下子慌乱起来,“凤奴?你、你怎会在这里?!”
  王道容勉力找回了神智,目光飞快地掠过王羡,看王羡面色潮红,欲求不满,媚色入骨的模样。
  他鼻尖动了动,嗅到空气中残余的药物的味道。王道容的面色也一下子变了,他几乎不假思索地一把扯过慕朝游挡在身后,“五石散?!”
  少年变了脸色,冲王羡质问说,“你用了五石散?”
  情急之下,王羡本想举袖去挡慕朝游,未料挡了个空,王道容上来就对就对慕朝游动手动脚,王羡面色霎时间冷如霜冻,“放肆!”
  上回王道容贸然闯入汤池,他已经没跟他计较,这一次他当真是一点尊卑伦常也不顾了。
  “谁叫你进来的?!快放开慕娘子!”
  慕娘子?王道容一怔。
  他突然觉得自己听不懂这三个字了,王羡怎么会叫慕朝游的本姓?
  为什么王羡吃了五石散,慕朝游会和王羡待在一起?王羡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欺负她了?
  王道容心里微一紧,迅速低眸在慕朝游身上睃巡了一圈。慕朝游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衣裳整洁,皮肤洁白,暂无什么异样。
  她黑黝黝的眼静静地瞧他,眼底仿佛睇着些淡淡的嘲讽。
  王道容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他强自定了定心神,不去看她,只望向王羡。
  “你对她做了什么?”少年浑身气息骤然冷淡如冰。
  竟连父亲也不愿喊了。
  “放肆!”王羡面色越来越难看,“我叫你进来了吗?!滚出去!”
  王道容一动不动,抿紧唇角:“慕娘子与儿子是同辈人,张悬月拎不清,难不成父亲你也拎不清?还是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连那廉耻也不要了吗?”
  往常,王道容虽桀骜,但总归还是遵守些父子纲常礼法的。而今他急火攻心,眼前发黑,一时口不择言。
  王羡听到他这一番话,气得眼前发昏,“你在说什么胡话——快放开慕娘子!”
  “谁叫你进来说这些胡话平白玷污慕娘子名誉的?”
  王道容面色铁青:”与其担心儿子玷污慕娘子名誉,父亲倒不如瞧瞧自己如今的丑态!哪有半点为人长的模样?”
  “父亲吃了五石散若要行散,自可以去找张悬月——”
  啪!
  王道容错愕,白嫩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飞快地浮现出五个鲜红的五指印,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王羡一记耳光堵了回去。
  王羡轩眉,冷冷袖手:“清醒了吗?是我往日太纵着你,教你言行越来越无状了!圣贤书都叫你读进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王道容僵立在原地。
  这一巴掌突然将他扇清醒了过来。王道容不言不语地搁下手,乌黑的双眼静静地盯着王羡瞧了一眼又一眼。
  他早该觉察出蹊跷的。
  这老头这些时日涂脂抹粉,卖弄风骚,和慕朝游说个话身子恨不得贴在她身上,她走得远了,他的眼睛还要黏她身上。
  他不该妄图将慕朝游介绍给王羡。如今倒好,他老子看上了慕朝游。
  他与王羡的确没什么感情,但也承认他与那些沽名钓誉的士人不同,勉强也算个真君子。
  他心中啼笑皆非,而今这算什么?
  是他见色起意,还是她刻意引诱。王道容下意识地瞧了慕朝游一眼。她有些错愕地瞧着他父子二人争执。他一时间也瞧不出她的底细。
  王羡内心的惊怒又何尝比王道容要少。他以一副正宫捉奸的架势闯进来算什么事?他能不计较他上一次闯入汤池,但他行事竟越发张狂了!今日反倒质问起他的事来?
  这回,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轻易与他揭过了。
  王羡深吸一口气,望向被王道容紧紧拉住的慕朝游,“慕娘子……仆教子无方,你且请回罢。”
  王道容竟还不愿松手。
  王羡气结:“放开她!”
  少年微一顿,这才松开手,顺势在慕朝游的背心轻推了一把。
  “回去等我。”
  慕朝游被王道容推了出去,她站在门前踌躇了半刻,没想到这一对父子会爆发出这样激烈的争吵。想从旁劝解,却无从下手,只怕火上浇油,只得下了楼。
  书斋里就只剩下了王羡与王道容父子二人。
  门一合上,王羡柔媚的容色阴沉如水,嗓音冷得几乎掉冰渣子。
  “跪下。”
  王道容沉默少顷,一言不发地撩了衣袍跪了下来,如漆长发垂落,腰背挺得直直的,宁折不弯。
  刚刚这一通发作,王羡浑身上下的药性竟被散发了不少。他瞬目,眼里闪着光,不言不语地冷睨着面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
  少年乌发柔披两肩,眉淡唇红,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玉神仙。
  慕朝游一走,王羡也冷静了下来,他紧盯着王道容,内心的怀疑如野草横生。
  这臭小子方才这么激动,不知道还以为当爹的挖了他的墙角。
  若说是看不惯他对小娘子出手——问题是他真有这么好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个儿子是个什么脾性。莫说他误食了五石散,就算他过量致死了,王道容都不定会为他痛哭一场。
  他是这些年来无心纳妾,王羡敢保证,莫说他纳一个,就算他纳十个八个回家,王道容于情于理都不会多置喙半个字。
  那便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王羡心里咯噔一声,脑中忽然转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望向王道容,王道容面无表情地回望。
  ——这臭小子,难道他与慕朝游同处年少,日久相处,心底对她生出了别的龌龊心思不成?
第102章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荒诞不经, 这念头一动,王羡自己也沉默下来。
  可若非如此,他竟然无法为王道容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羡心里深吸一口气, 努力不作他想, 只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事上来。
  寂静的月夜中,父子俩人就这样, 互不相让地打量着对方,僵持着、对峙着, 像两条野狗狐疑地彼此提防着。
  王羡已冷静下来,药性虽发散了大半, 但他此时仍是面色潮红,浑身发热, 这热是微微的燥热。这副姿态下,他的确也没心思责罚王道容什么。
  主要是太不像话, 父亲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去责罚儿子如何能服人?
  王羡默了半晌, 终于冷冷开口, 言辞十分克制, “你是玄礼兼综的, 口齿又伶俐, 说起礼来我不如你,我问你,《礼记·内则》是如何教导你事父母的?父母之命你当如何应对?”
  王道容淡抿了薄唇,一字不差,一一复述:“有命之, 应‘唯’, 敬对。”
  王羡严厉:“圣人之道就是教你如今这样事父母的吗?”
  王道容淡淡道:“可儿子亦闻圣人教训,‘父母之行, 若中道则从,若不中道则谏,谏从而不谏,非孝也‘。”
  王羡冷笑道:“好一个谏诤之道!父母有错,为人子的理当进谏不假,可书中教你这样张狂了?‘下气怡色,柔声以谏’的道理你是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王道容即刻俯身,乌发散落了一地:“儿子不敢。”
  王羡压根就没被他这曲意恭顺的模样给骗过去。
  王羡冷睨他柔韧腰背,面无表情说:“我瞧你伶牙俐齿的模样倒不像是不敢。”
  王道容头点地:“儿子惶恐。”
  不敢,惶恐?又是不敢,又是惶恐,往老子房里头瞄的时候倒是大胆得很。
  此时王羡已经先入为主,人的想法从来是越遮掩越鲜明。他此时见王道容怎么看怎么都不痛快。
  王羡不言不语打量着王道容。
  王道容打小的时候,王羡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并非善茬,他也在日积月累之下对这个儿子渐渐失望。
  但为人父母的怎有可能真厌恶子女的呢?对这个儿子,王羡常混有失望、愧疚、自豪等等复杂感情。因为愧疚,他在他面前也总摆不出父亲架子来,养得他眼底哪里还有一点他这个老子。
  “你以为我真爱这些酒礼应酬。”隔了好一会儿,王羡才硬邦邦开口,“你当我今日请这些人来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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