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寐姝色/春情薄——止雀秋行【完结】

时间:2024-10-17 23:03:32  作者:止雀秋行【完结】
  她这十年,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把从前的自己磨去,才磨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看向窗外,神色依旧不变,只是语气越发平缓:“师父死后,我无依无靠,只能下姝去杀猪养活自己,我没日没夜的做事,整日跟猪肉为伍,认识的人,要么是养猪的,要么是杀猪的,要么是来买猪肉的。”
  “无论如何,我都攀不上读书人。”
  朱氏眼眶一红,急急解释,“姜姝,我,我是……”
  姜姝摇头,“但是这件事情,母亲却没有猜错。”
  朱氏一愣,“什么?”
  姜姝:“我确实是认识苏行舟的。”
  朱氏惊疑不定。
  姜姝笑了笑,道:“那年,师父教我识字,但我们实在是太穷了,没有书。”
  “书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
  姜姝:“我瞒着老和尚下姝,走了三里路,去了淮陵镇上。”
  “我坐在书铺门口,迎来送往,我都跟着掌柜的笑,只为向他们乞一本书。”
  “只有苏公子给了我。”
  “是一本三字经,我现在还有,用旧衣裳包着呢,母亲要看看吗?”
  朱氏本存了质问之心,谁知道听了这么一番话,顿时心疼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姜姝:“母亲要问,我还有话说的。”
  朱氏看她,泪眼朦胧的。
  倒是姜姝一直很平静,道:“我师父死的时候,苏公子碰巧瞧见了,还给了我一副棺木。”
  “可这确实是我曾经的日子,我过了十六年,十六年来,我不曾觉得自己丢脸。”
  姜姝:“我知道,母亲是顾念我和家中姊妹兄弟的婚事,所以我从不曾说过什么,我也知道,母亲并非不疼爱我……母亲只是觉得丢脸罢了,但我不怕丢脸,我只是怕牵连到慧慧的婚事。”
  朱氏捂脸,又愧又内疚。
  怎么就,怎么就突然说到这里了。
  朱氏的心咻的一下紧了起来。她并非没有慈母心肠,也并非没有小心思,一听这话,眼泪便出来了,转身痛哭出声。
  姜姝看着这一幕,恍惚之间倒是好似看见了曾经昂着头倔着一身骨头跪在地上的自己。
  她笑了笑,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来洛阳这么久,母亲不曾问过我的过去,问我认识什么人,经过什么事――今日问,我本是高兴的――但若是母亲继续问,我一时半会也说不让楚。”
  “毕竟……”
  她看着朱氏,似是惆怅一般拉长了语调:“毕竟小儿无娘……就说来话长了。”
  一个小时候没有娘的孩子,经历的事情总是比别人多的。
  朱氏再忍不住,哭道:“姜姝,此事实属是我对不起你。”
  姜姝听了之后,倒是微微有些动容。
  不是为朱氏,而是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
  她想,‘她’应该很想听见母亲说这句话。
  ‘她’也从未听见母亲说这句话。
  小孩子只会哭和闹,大人却学会了拉扯。从前是母亲用情义来压制她,如今她也学会了母亲这一招。
  这一招好用,占了理,别人还愧疚,倒是不用自己整宿整宿睡不着了。
  她便想要告辞回去,但刚转身,却在门口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姜慧和三少夫人。
  三少夫人脸色似乎带着些羞愧,姜慧则一脸怒气,朝着姜三就直愣愣撞了过去,可见是气得狠了。
  姜三被撞在地上,也不出声,自知理亏,一张脸都是红的,但又有些不服气,小声嚷嚷:“她还没说是她自己想去还是寿老夫人带她去的――”
  姜慧一听,呸了一声,又冲过去打:“这重要吗!这又关你什么事!好好一个家,你偏要挑唆这个挑唆那个,今日就算是三嫂嫂在,我也要打烂了你这张破铜锣嘴!”
  朱氏一脸着急,既不敢去看姜姝,也不敢去看地上的姜三和姜慧,更不愿意去看站在门口神色莫测的儿媳妇,便低头继续抹泪。
  一屋子里,只有姜姝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依旧不言不语,神情平静。
  朱氏便发现,无论是前几日婆母为难她,还是今日自己误解她,她都没有发脾气,没有气得大声喊叫,没有觉得委屈或者愤怒,她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温温和和的跟她说话。
  她似乎,没有脾气一般。
  她一直都是这般吗?
  这般的姜姝,让朱氏心口发酸发胀,只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扇门,疏离得很。
  ――
  而果然如同姜姝预料一般,与母亲划出一条道来之后,她的态度就变了。
  姜姝再去给苏行舟送葬,她非但没有遭到阻拦,反而还给了许多准备好的祭品。就是祖母这几日缓过劲来了,想叫她过去敲打一番,也被母亲拦住,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这让她在镇国公府里活得轻松了许多,可见老人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有几分道理的。
  姜三见了她也不好意思,但他极会找理由,道:“咱们是齐王的人,谢让和苏行舟是邬阁老的弟子――我记得我之前就给你说过齐王跟邬阁老不和,你若是去送葬,怕是齐王府不喜。”
  姜姝定定的看他一眼,温和说,“三哥哥这样真能考上官?”
  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伤人心,姜三少爷脸色顿时猪肝一样。
  姜姝:“我是寿老夫人领着去的,替的是老夫人言行。齐王可曾因为寿老夫人是邬阁老的嫂嫂而针对她?”
  这倒没有。寿老夫人并不掺和朝堂事,对几个皇子都是一样的,很受尊敬。
  姜姝:“寿老夫人叫我做此事,我若是拒绝会如何?”
  那肯定也不行。姜三少爷摇摇头,“你得去,不然母亲也会不依。”
  男人有男人的拉帮结派,女人之间却没有那么多讲究,彼此和气着,给对方留下情面,日后也好相见,也能帮着男人缓和气焰。
  毕竟朝堂瞬息万变,今日是敌,来日说不得是友。万不可得罪死了。
  姜姝便笑了笑:“既然我得去,你又拦在这里做什么?”
  朱氏在一边听得担心,就怕他们吵起来。眼见儿子势弱,连忙拉开他,“快些让开吧,不然要误了时辰。”
  姜姝恭恭敬敬的谢过她,坐上马车去了谢家。
  寿老夫人已经到了,见了她来,拉着过去问,“你家里可曾为难你?”
  姜姝摇头,“没有。”
  寿老夫人却已经打听到消息了,她说,“有!”
  姜姝忍不住笑了笑,“那也算不得为难。”
  寿老夫人叹气,“你放心,我还会亲自与他们说的,等事情了结之后,我再给你送些谢礼过去,明白人定然知道这是我要你做的,不会为难你。”
  姜姝点了点头,心中感激。无论有没有寿老夫人,她都得来这一趟。
  谢让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她只需要过去为棺木遮住伞。
  今日还在下雪。好在雪不大,姜姝穿了一件白色的斗篷,举着黑伞跟在谢让的身后。
  依旧是他遮棺材上半边,她遮下半边。
  谢让给她塞了一个暖炉。
  他说,“今日霜雪重。”
  姜姝摇摇头,“我不用。”
  送葬遮伞的抱着手炉算什么样子?她说,“我自小就练刀,一身的力气,也不畏寒。”
  谢让:“阿兄不会见怪的,他是个很随和的人。”
  但姜姝依旧不愿意。
  谢让没有勉强,便把手炉给了赵妈妈。
  赵妈妈手足无措,还是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放在了屋子里。
  主子们都没有用,她哪里敢呢。
  寿老夫人是长辈,按着规矩是不能跟着送的。于是让钱妈妈等人陪着两人去。
  絮风飘雪,谢让和姜姝撑着黑伞扶棺出门,一前一后,相顾无言,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南城的宅子里,将棺木稳稳的抬进了堂庭里放着。
  谢让今日一直很平静,跪在那里跟姜姝一块烧纸钱。但就是太安静了,姜姝担心看了他一眼,没曾想他倒是微微回了她一个笑意,道:“别担心。”
  别担心,他没事。
  姜姝颔首。
  屋内屋外已经挂满了白幡,左邻右舍纷纷过来偷看,姜姝没有让人关门,只让赵妈妈和钱妈妈在外头给大家发白饼。
  收了白饼的人家,便要说几句死者的好话,这是为死者祈福的,阎王面前数功德,这些话要数进去。
  谢让没有办过丧事,不懂这些,瞧见这一幕又朝着姜姝道谢。
  姜姝拿了一个白饼慢吞吞嚼了一口,坐在廊下看外头的飘雪:“无妨。”
  但顿了顿,她又说,“但你要是真谢我,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谢让跟过去,不好和她在一块坐着,便站在廊外:“请说。”
  姜姝手里拿着饼,低垂眸眼,好似不太在意一般问起,“你知道不知道一种刑罚――”
  她一出声,手就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这种刑罚很特别,它是把人关进一个小屋子里,整日里不见天光。”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老和尚跟她被关的联系。那就要牵扯到十六年前了。
  她想,就算是老和尚所有的话都说谎了,但他是十六年前到的淮陵,这总不会错。
  十六年前,也就是元狩三十二年,是一个节点。
  可她不能直接问十六年前的事情。谢让本就心里对老和尚的事情有疑问,她若是这般问,他肯定能想到。
  她也不能大肆去查这件事情,她摸不透后头有什么人看着自己。
  她怕打草惊蛇。
  她想了一夜,终于在天明看见天光的时候,想到了可以去查的东西。
  ――折磨她的这种法子其实也很特别。
  她眼神看向更远白雪茫茫处,轻声道:“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人跟你说话,也不会有人与你衣裳,水,恭桶……”
  “人活在里头,便没了尊严。”
  “但他们会给你饭。纵然是冷菜馊饭。有了这些,你若是想活,也是能活的,只是活得……格外艰难些,犹如垂死挣扎的困兽。”
  谢让诧异的看着她。
  但一想她可能是随口找了个问题抛给自己做谢礼,倒是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越发感激她,道:“我一定为姑娘查出来。”
  他对姜姑娘实在是感激不尽,从一开始的素味平生到现在可以坐下来说几句话,其实也不过是几天。但她的恩情,他却是要还许久许久了。
  他郑重的道,“以后姑娘但有差遣,谢某定然不会推脱。”
  他真心实意的道谢,姜姝却突然生出了几分利用的心思。她上辈子不曾注意过朝堂之事,这辈子也不知晓怎么才能探寻里面的内幕。
  但她知道,谢让在未来的十年里,却也叱咤风云过一段日子。
  有时候很奇怪,明明他上辈子那般有名,但她却没怎么听闻,直到后头他跟邬庆川分崩离析,拔刀相向,他的名声一夜之间才呼啸一般卷到了她的跟前。
  贪权谋利,背叛师恩,都是污名。
  于是,生出利用这样的他去跟宋知味斗的心思,尤其是当着苏行舟的棺木,她又心怀愧疚。她便没有立刻答这句话,而是说,“等以后……我若是有事情,就找你帮忙。”
  谢让认真点点头。
  今日风雪虽然不大,但站了这么久,他的身上早已经堆上了一身的积雪。他一点头,头上的积雪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姜姝便道:“你还是进来吧,这种时候,别把自己冻病了。”
  谢让犹豫一瞬,还是进了廊内,只是离得稍远一些。
  两人半晌无语,姜姝便问了一句,“苏公子的事情……怎么说?”
  谢让的眉眼便又低沉下去。
  他这般模样,姜姝根本不用他说,就知道此事没有结果了。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现在的谢让,才刚刚开始踏入洛阳,远没有后面的权势,邬阁老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
  她只能安慰道:“慢慢来吧。”
  这应该是往后一生中最后稚嫩的时候。
  谢让便发现自己很喜欢姜姝的安慰。她说话总是不急不缓,不浮不躁,让他本来藏满了戾气的心平静了些。
  他也拿了个白饼咬一口,含糊不让的应了一声。
  两人默默吃完一个饼,风雪还没有停的意思,姜姝沉默良久,还是试探性的道:“你是邬先生的弟子,你可以让邬先生去帮你查……”
  她道:“我听人说,邬先生待你如亲子――”
  谢让的神色更加复杂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对于如同父亲一般的先生来说,他此时质疑先生一句都是不对的。但先生压下阿兄这件事情,又让他察觉到了先生跟以前的不同。
  重回洛阳一年后,先生好像变了。
  从前跟他说的志向,天下,百姓,都不再出现在他的嘴里,先生让他做的事情,也与从前开始不同。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神情逐渐迷茫起来。
  姜姝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逼问,只是静静的站着。
  这必然是一段痛苦难熬的日子。
  她懂。
  廊外,大雪磅礴。
  她站了一会,突然跟谢让道:“我家师父去世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场大雪。我来洛阳之前住在驿站里,碰巧,也下了一场雪。”
  她说,“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我师父来看我了。”
  谢让方才满含戾气的心听见这句话,因着她话里面的眷念,蓦然之间戾气竟然消散了一些。他随着她看向漫天风雪中,突然问道:“姜姑娘。”
  姜姝:“嗯?”
  谢让:“我总觉得……姑娘之前应该是认识我的。”
  他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姜姝愣了愣,而后摇头,“不曾见过。”
  不算见过。
  他断头的时候,不曾看见过她。
  她看札记的时候,也不曾真的见过他。
  她说:“驿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
  谢让笑了笑,“这样啊……我还以为,姑娘与我是故人。”
第47章
  此后几日,姜姝在屋子里跟着朱氏学规矩。她学得又快又好,可谓是举一反三,朱氏对她赞不绝口,欢喜道:“姜姝,你真是聪慧。”
  她原本以为怎么着也要大半年才能把她之前的陋习改过来,没成想竟然如此顺利。这般下去,博远侯府的宴席能去,过年的时候更能带去各府里面走动了。
  因有了打算,便要准备许多东西。她遣人把三儿媳妇唤过来,道:“我想让姜姝和慧慧穿一样的衣裳,一样的首饰,还要打一把相同的长命锁。到时候齐齐整整的到各府去拜年,准能让人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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