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青年背上的姜姒只觉心底没由来地生起一份气恼,也分不清那份气恼到底是冲着这固执的青年,还是冲着她自己,于是轻轻左右动了动身子试图挣开,“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
“裴珏!”
她终是气急地喊了青年的名字。
身下的青年气息似是乱了几分,步伐也微微一滞,紧紧扣着她腿弯的双手也稍稍松开了些许。
正当姜姒以为自己会被他放到地上时,下一刻,却感觉自己的臀部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当即傻眼。
“莫要乱扭。”
裴珏的声音隐约透出了一丝沙哑。
待姜姒回过神来,心底原本的那份气恼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快要漫溢出胸口的羞恼。
谁扭了?!
“野兽嗅觉灵敏,会跟着血腥味找来。在外面多逗留一刻,便会多一分的危险。”
“此处地形复杂,应该快要到山洞了,莫急。”
裴珏耐心地解释着,沉稳冷静的声音娓娓道来,将姜姒心底的那抹担忧和不安一点点慢慢抚平。
姜姒这才明白裴珏为何要坚持背着她一直往前走,拍她只是想提醒她不要乱动,免得掉下来。
想起方才那个现下看来不带任何旖旎味道的巴掌,姜姒一时间是回答她不着急也不是,不回答沉默以对也不是,只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好在很快便找到了裴珏口中的山洞。
丈宽的洞口黑漆漆的,远处瞧过去,看不见一丝亮光。洞口周围的草木繁盛,蜿蜒生长到了山洞之内,像是一张吞噬绿藤的深渊巨口。
“我先进去清扫一下,以防毒虫蛇蚁。”
“表妹在此静候。”
裴珏将她放在山洞前不远的一棵树下,沉吟片刻,将腰间的佩剑解开递了过来,叮嘱道:“有事便高声唤我。”
姜姒不想拿剑,将手背在了身后,“若洞内有蛇表哥该如何?这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野兽,更何况就这一会儿的工夫,表哥动作快些就是了。”
而且她又不会使剑,给了她也是无用,还不如放在会用的人手里。
裴珏保持着递剑的姿势,居高临下,定定地瞧了她片刻。
“作甚么这样看我?”姜姒语气干巴巴。
一声轻笑从头顶上方传来。
还未等姜姒说话,藏在身后的手便被拉到跟前一把塞入了冷冰冰的剑柄,裴珏俯下身来,微凉掌心轻轻覆住她的手将剑“唰”地拔了出来。
“知道阿姒是在担心我,不过剑鞘也乃玄铁所制,我有它足矣。”
扔下这句话,裴珏便直起身将剑鞘插回腰间,径直朝洞口方向走去。
姜姒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背。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剑茧摩擦时的触感。
她垂眸望着手里这把通体乌黑发亮的青色长剑,潺潺流动的月光映照下,剑身上也泛起淡淡的银白光泽,寒芒闪闪。
忽而,姜姒目光一凝,视线落在了身旁一簇不起眼的矮小野草上。
……
月光如练。
山间升起的浓雾笼罩下的树林旁,年轻女郎正半支着胳膊,努力地伸手去摘离她稍有段距离的“野草”。
莹白指尖在半空中勾了又勾,奈何却次次与草尖擦过。
姜姒拧了拧眉心,费力地挪了挪身子,再次伸手使劲一抓。
噼啪——
静谧的夜里,连细小茎秆折断的声音也清脆可闻。
姜姒收回手,望着一旁地上已有一小堆的成果,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没想到竟如此巧合,在她坐着的这块地方竟长满了能散瘀止血的碧艮草。
碧艮草性温,磨碎的汁液可入药,敷在伤口上有迅速止血的奇效。
这还是幼时父亲曾与她说过的行军见闻,当时听着只觉着有趣,没料到竟有朝一日也会派上用场。
就和父亲曾教过她的解开绳结的法子一样。
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逃不过缘法二字。
姜姒摇摇头,撇开脑中的胡思乱想,拿起搁在地上的青剑,“哗啦”一下从自己的裙子上割下一块布料,将其摊开在膝盖上,小心地将方才采到的那一小堆碧艮草用掌心收拢起来用布料包裹好。
虽不知裴珏的伤势到底严重到何等地步了,多备些止血的药草总不会错的。
他们二人从这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时,尚且是白日。可如今已到了晚上,却仍旧不见来找寻他们的人,那就说明,要么并没有人来救他们,要么,他们现下所处的位置极难进入,救援的人手一时半会儿没法找到他们。
前者,且不说李氏极为推崇的其兄长李怀谦李校尉为人如何正直仗义,就说红蕊,便不会放她不顾。所以,必然不是无人来救。
那便是后者。
姜姒望向漆黑山洞的方向,心底升起一丝隐忧。
方才她闻到了那么浓的血腥味道,就算有这碧艮草,怕也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如果救援的人迟迟未到的话,那裴珏身上的伤该怎么办……
姜姒目光微垂,按了按自己掩在裙衫下的双腿,紧抿的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亢洪亮的熊吼。
姜姒一瞬间心弦绷紧,猛地抬头看过去。
那声音,是山洞的方向!
第34章
静谧的夜被这道突然响起的野兽吼声打破。
林间栖息的鸟儿惊散飞走。
姜姒又急又慌地盯着那黑漆漆不见光亮的洞口, 恨不得立马起身冲进去。
可奇怪的是,除去方才那道熊吼之外,竟不再有其余的声响出现。
夜色中的山林好似再次沉静了下来, 祥和而又安宁。
可她知道这都是表面的假象, 山洞里的裴珏到现在还没出来,定是遇上那头熊有危险了!
也恰在此时, 头顶的月亮被浮动的云遮住, 原本还能借着月色勉强看清周围的姜姒, 顿觉眼前漆黑一片。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鞋子踩在草地上的动静。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瞧见了从洞口走出了一道人影, 正向着这边而来。
姜姒紧张地攥了攥手心,试探地唤道:“表哥?”
那人影微顿,继而脚步加快。
等到姜姒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来人的身形轮廓时, 才顿觉不对。
此人身形明显与裴珏不同!且手里好似还拿着什么长柄的武器!
是谁?!
姜姒右手手指悄悄摸上了剑柄牢牢握住,目光警惕。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姒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等来人一发难便挥剑。
一步,两步, 三步……
来了!只见那人举起了手里的长柄武器,姜姒立即挥剑。
“哎哎哎!干嘛呢!剑可不是这么乱用的。”
来人手持武器将她手中的剑锋打落到一旁, 姜姒这才发现那人手里拿着的是裴珏的剑鞘, 不禁一愣。
而下一刻, 她又忽然反应过来。
方才那道声音是个年轻男子?
只见那年轻男子在身上摸索一阵,竟掏出了个火折子。
吹气声响起, 一点火光渐渐从眼前燃起, 照亮了姜姒的视野。
只是还未等姜姒看清来人的模样,便听到那年轻男子幸灾乐祸的声音。
“你完了, 你竟然把毒娘子栽的阴艮草全拔了个精光,等她回来你就等着被做成药人吧。”
听见此话,姜姒没去理会什么是“药人”,而是问道:“什么‘毒娘子’‘阴艮草’?我采的不是碧艮草么?”
年轻男子哼了一声,“阴艮草便是十年份以上的碧艮草。碧艮草易得,这阴艮草却难得。别说我没提醒你,趁毒娘子没回来你还是赶紧跑吧。”
姜姒皱了皱眉,重新举起剑指向对方,冷声质问:“你从山洞里出来,那山洞里还有一人呢?你为何拿着他的剑鞘?”
眼前的年轻男子闻言,仔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被裙衫遮住的双腿停留了几瞬,忽而“啧”了一声。
“我倒是谁,原来还是个熟人。”
姜姒一怔。
……
外表看似简陋的山洞内,别有洞天。
姜姒靠坐在山壁前,身下是干草编织的软垫,神情复杂地望向几步外正蹲在地上捧着把花生逗熊的丰鹤。
没错,是逗熊。
当她被丰鹤拎着衣领带到山洞里面时,看见的便是一头身形不过成人大小的黑熊,耳朵圆润可爱。
那黑熊听到动静见有人来了,原本还龇牙咧嘴朝他们吼叫,但被丰鹤从袖子里掏出几粒花生剥开丢进熊嘴里后,便立马安静老实了下来。
“老弟哇,打个商量呗,等你家主人回来了,你就主动自首,说是你半夜不睡觉跑出去霍霍了那堆杂草。”丰鹤捏着剥好的花生粒,对着吭哧吭哧嚼着东西的黑熊循循善诱道。
黑熊自是听不懂人语的,只顶着一张憨厚而毛茸茸的大饼脸渴望地盯着他手里的花生。
“不说话就当老弟你答应了哈。”丰鹤弯了弯眼,随手从摆在地上的一堆阴艮草里抓了一点揉碎,语气和善地抹在了黑熊锋利的爪子和老实的脸上,手法堪称均匀。
黑漆漆的熊身上,立马染上了绿乎乎的汁液,配上那双清澈而又愚蠢的大眼睛,瞧着甚是滑稽。
姜姒将一切看在眼里,抿了抿唇,语带歉意,“我不知道那是特意栽的药草,等这里的主人回来我……”
话未说完却被丰鹤打断。
“哎,与其说这些,你还不如多关心一下你那相好的吧。他也太虚了,不过是被熊拍了一掌就晕了。”
听见此话,姜姒心中很想反驳,她的表哥才不虚。但鉴于眼下的状况,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低头望向躺在她身旁的裴珏,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青年安安静静地阖着眼,面色略显苍白,原本贴身的玄色衣衫被她微微扯松,露出的胸口上箭矢射入的地方血肉翻起,伤口因敷了捣碎的阴艮草汁液而已开始渐渐凝起血痂。
姜姒在身上翻了半天没能找到合适的帕子,便只好悄悄背过身撕下里衣成长条,俯下身小心地将裴珏胸前的伤口包扎起来。
包扎时,她得稍稍抬起青年的上半身,将布条从青年的背后穿过。而这对一个闺阁女子来说,无疑有些吃力。
偏偏几步外的丰鹤还抛着手里的花生,戏谑地瞧着这边,像是在欣赏什么好戏,没有半分要帮忙的意思。
姜姒梗了梗,避开那道视线,一手拿着包扎用的布条,一手扶着裴珏的肩膀,努力地使着劲儿。
未料裴珏看起来劲腰窄臀的模样,抬起来却颇为吃力,像块沉重的石头。
姜姒腰肢弯得更深了些,干脆两只手都抓住裴珏的肩膀一齐使力。
许是太全神贯注了些,她并未注意到下方的青年眼睫微微颤动,已有了苏醒的前兆,更未注意到,此时她的姿势像极了扑在青年的怀中,紧密难分。
“……表妹?”
青年的声音略显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乍闻声音,姜姒手下险些一滑,幸好及时稳住了身形,然后眼疾手快地将布条从青年的背后穿过,将那敷了草药的伤口完完全全地裹好包扎起来,手指灵活地打了个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姜姒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直起身时,才发现青年正专注地望着她,乌黑双瞳中似有璀璨流星闪过,目光缱绻。
只是未等她分辨出那是什么意味,旁边便传来一道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
“我天,蝴蝶结。男子汉大丈夫,胸口顶着个蝴蝶结哈哈哈。”
裴珏似是才察觉到这里有第三人的存在,眼神瞬间一利,手指摸上了搁在一旁的佩剑就要起身,却被姜姒抬手压了回去。
姜姒摇了摇头,附耳悄悄解释了始末。
那边的丰鹤还在“扑哧”嘲笑,听完一切的裴珏却冷不丁突然道:“行走江湖免不了磕碰,比起独自一人舔舐伤口,我觉得还是蝴蝶结更美,丰掌柜觉得呢?”语气淡然。
丰鹤的笑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这都是什么话。
姜姒移开视线,不自在地挽了挽落到颊边凌乱的碎发。
气氛一时冷下来,只听见黑熊嘎嘣嘎嘣嚼着花生的声响在这洞内回荡。
半晌,丰鹤拍掉手里的碎壳,半笑不笑,阴恻恻道:“话说得硬气,我可是被你媳妇儿连累才会沦落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你就是这么对待受害人的?”
裴珏微愣,眉心闪过一丝不解。
姜姒闻言,恍然记起丰鹤只自报了家门,并未提起过这其中缘由,不禁问道:“丰掌柜到底为何会在这里?”
丰鹤哼了哼。
为什么会在这里?当然还是为了追回那把失窃的臂弩。
当初他去信给姜姒告知此事后,利用江湖人手查到了那小贼所在,便独自赶来了五虎山。
哪曾想从来只有耍别人玩儿的他,竟有朝一日会栽在个小白脸的手里。
“那崔轩使的还是小娘子你当掉的那把弩呢,箭矢上淬了药,真真是把杀人利器。”
姜姒张了张口,刚想道歉,可丰鹤似是瞧出了她的意思,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不过若是只有一把,任他怎样也奈何不了我,但是……”
丰鹤皱了皱眉,微微坐直了身子。
“崔轩当时身边有同伙在,人人都有一把劲弩握持在手。虽样式不一,但我冷眼瞧着……”丰鹤顿了顿,笃定道,“是官造的,威力可观。”
“官造?”姜姒惊愕出声。
丰鹤点了点头。
姜姒拧了拧眉,试着分析道:“崔轩是青州军出身,能避开禁令弄到官造的弩应该也是可能的?”
丰鹤却耸了耸肩,脸上的严肃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却是此时,一旁的裴珏突然出声。
“军器署。”
似是瞧见姜姒投过去的疑惑眼神,裴珏解释道:“早在多年以前,兵部便不再插手朝廷的一切军械制作,青州军的军械也都交由从兵部脱离出来的军器署制造运输。能合理获取违禁用弩的途径虽多,但来源只有一个,那便是军器署。”
姜姒想起了什么,脸上犹豫道:“伯父……”
裴珏显然也是在思考着此事,俊美的眉眼间,神色微凝。
裴珏的父亲——
裴家主君裴诚,正是现任军器署正四品军器监,位高权重。
一旁的丰鹤口中“啧啧”出声,眼里写满着:好一出朝堂大戏。
姜姒看向身旁的裴珏,目露担心。
青年脸色仍透着几分苍白,紧抿的薄唇无甚血色,剑眉蹙起,见她瞧过去,眉头又舒展开来,似是传达安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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