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太太忍俊不禁,也跟着呸了几下。
站在一旁守着的丫鬟们瞧这对幼稚的祖孙俩,也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
整间屋子一片其乐融融。
……
从棠梅园回来后,姜姒便听到丫鬟们来报,说三姑爷在卧房里,似是有事找她。
说这话时,还顺手将一个大红的软枕塞给了红蕊,说是三姑爷吩咐让她们寻来的。
红蕊接了枕头也是一脸茫然,顿在原地不知所措。
“给我罢,我拿着,你不方便。”姜姒伸出手。
红蕊点点头,将枕头递给自家小姐,然后继续推着轮椅朝卧房的方向走去。
待到快要到门口时,红蕊忽然记起客房的门槛已在李氏的吩咐下被削掉了,小姐一个人也能进房间,便转了转眼珠,突然“哎哟”了一声。
“小姐,我突然肚子有点疼,要去上趟茅房,您先回去吧。”说完不等姜姒应声,便脚下匆匆地溜了。
以为红蕊是真的身体不适的姜姒忙朝着背影道:“你慢点儿,不行便拿了牌子去找大夫。”
“哎!”
一眨眼的工夫,红蕊便不见了人影。
这急性子。姜姒失笑,将怀里的抱枕放在膝上,慢慢转着轮椅回了房。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不料却见到青年正抱了一床被褥铺在床榻上,听到开门的动静立马抬头向她看来,眼里是雀跃的笑意。
“娘子,你回来啦!”
第41章
——噬心蛊的蛊虫药力还未完全褪去, 有可能偶尔会出现心智退化的状况。
神医今早晨时说的话犹言在耳。
姜姒停在门口处,眼神迟疑地打量着青年,半晌没开口。
青年抱着手里的被褥, 甚是坦然地任她打量着, 眼里不像是在说笑或是像昨晚那般故意作弄于她。
她试探道:“表哥?”
青年浓密的眼睫扇了扇,像是呼应一般立马应道:“表妹?”
他的脸上似有疑惑, 手下的动作却并未迟缓半分。麻利地将被褥铺到榻上整理好后, 随即走到她身后将轮椅推入屋内, 又自然地从她怀里拿走红色的软枕摆在了床上,和原本的那个枕头并排摆在一起。
青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在床榻上, 深深陷入柔软的被褥里没入不见,明丽的红与冷淡的白缠在一处,莫名透出几分旖旎的艳色。
姜姒努力把目光从床榻上移开, 稳住心绪,艰难道:“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青年眉目间的疑惑未褪,反倒更深了,“不是慈和堂还在修缮中,棠梅园暂且给老太太休养用, 而你我搬来客院里凑合一下么?”
“?”她一时有些跟不上青年的思绪,眼神茫然。
这是他的记忆又混乱了?
青年道:“丫鬟们应该是疏忽了吧, 我回来时看见这床上只有一只枕头就让她们加了一个。冬日天寒, 所以又添了床被子, 今晚应该睡得比昨日要更暖和了。”
她神经一绷,立马抓住了关键之处。
“你今晚睡在这里?”
青年脸一红, “娘子别这么大声, 还没到晚上呢。”
姜姒的额角跳了跳,仿佛又回到了山洞前青年死活要跟着她去如厕时候一般。
不知为何, 和心智不全的裴珏待在一起时,她也仿佛变得不沉稳了许多,总是被他的三言两语抑或是无意间的举动挑动心绪,然后又因为青年偶尔露出来的可怜眼神不忍心反驳拒绝。
但是。
她望了望并排整整齐齐摆在一块儿的软枕,坚决道:“不行。”
青年似是被她的无情震惊到了,果然又露出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乌黑双瞳里流光闪烁,原本微扬的剑眉也垂了下来,让姜姒记起了小时候曾经见到过的那只隔壁家的小狗。
耷拉着耳朵,软软地趴在台阶上,慢慢地舔舐身上的水珠。见到人了也不咬人,反而小心翼翼地将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似是想碰碰蹭蹭她的裙角,却因没得到准许而不敢多靠近一步,只睁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傻兮兮地望着她。
姜姒嘴唇微动,差点松口,回过神又再次坚决地摇了摇头,转着轮椅上前想拿起方才的那个软枕还给丫鬟们,却被一只手拉住了枕头的边角。
“娘子——”
青年的眸光软软的,看起来丝毫无害。且因为现下坐在床榻上的缘故,身量上的压迫感也少了许多。
特别是眼神央求地望着她的时候,她竟有种自己在恃强凌弱的感觉,似乎青年的喜怒都取决于她的一句“是”或“否”,皆由她掌控。
心绪微转间,这声表妹又让她想起了昨夜裴珏故意“调戏”她时候的场景,仿佛强与弱之间在此时顷刻颠倒过来,让人心底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征服快感。
她算是有点理解市面上的那些强取豪夺的话本子为何卖的那么好了……
但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
她与裴珏本就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夫妻,就算之前马车上……
可毕竟裴珏现在心智不全,若是真有什么了,等他恢复后想起这期间发生的一切,无颜见人的该是她了。
毕竟她有两次“轻薄”青年的前科在,裴珏到时候清醒了会怎么想她?
于是姜姒压下心底的那股躁动,再次坚决道:“不行。”
……
一番拉扯下,青年退而求其次,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的被褥铺在了床榻脚下。
冬日里的天色总是暗得很快,红蕊提来了晚膳送进屋里后,又说身体不适,姜姒便让她早些回房歇息了。
二人简单地用了些膳食漱了口,再瞧向窗外时,已是黑漆漆一片。
屋内燃起了地龙,四角的灯笼也都点亮,暖洋洋的氛围让姜姒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视线从手里的话本子偷偷移向正靠在小榻上捧了书看得津津有味的青年。
柔和的烛光落在青年微垂的眼睫上,泛着细碎的点点金光。
俊美的容颜安静如画。
不得不说,青年不说话只坐在那里认真看书的样子,分明是个如玉郎君,丝毫瞧不出来哪里心智有缺。
再往下,她的视线落在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捧着的书册上。烛火摇曳,书封上的字迹远远瞧着有些模糊。
姜姒不自觉地微微向前倾身,好奇地努力看清上面的字。
《表妹好粗暴,在下好喜欢》……
???
她一瞬间坐直了身子,被烫到似的收回目光,眼睛落在自己手里的书册上,盯着翻开的那一页,胸口的心跳不争气地快了起来。
偏偏这时候对面突然传来青年真诚的询问声。
“表妹,你是想看我手里的书吗?”
姜姒闻言心头微恼。
他是不是故意的?明明身重蛊毒时唤她最多的是娘子,后来在她的勒令下改口阿姒,很少叫她表妹,可却偏偏非得在这个时候这么唤她。简直是……
“表妹不看吗?方才表妹盯着我看了许久,我还以为表妹对我手里的书感兴趣呢。”
“不如我念给表妹听吧?”
说完不等她出言阻止,便一字一句缓缓念了出来,声音潺潺如流水。
“表妹莲步微移,拦在他面前,芊芊素手解开了束缚。”
没料到青年竟然真的就这么当着她面儿毫无羞涩地念出那些光是听着便让人面红耳赤的句子,她微微睁大眼睛,脸上泛起一股羞恼,刚想开口让对面那张有失体统的薄唇闭上,却忽然记起了白日里神医的叮嘱。
——同心蛊虽然能够让子蛊宿主毫无保留地听从蛊王宿主的命令,但实乃一种强迫心智的法子,最好不要轻易乱用。
既然神医说裴珏会偶发心智退化的这点都应验了,那她确实应该听神医的嘱咐,还是慎重为好。
于是姜姒咽下了那差点脱口而出的阻拦之语,只急急地唤了声表哥,语气微恼。
裴珏的声音顿了顿,被睫毛遮住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笑意,继续念道:
“表哥脸色涨红,出言阻止却被捂住嘴唇。”
不知青年是不是故意的,念话本时刻意不说主人公的名字,反倒是一律用表哥表妹来代替,很难让人不胡思乱想。
可这话又恰恰提醒了姜姒,脑中灵光一现。
是呀,她不能直接开口制止青年,但可以像那话本子里的表妹一样捂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呀!
当然,事后每当姜姒回想起这晚的自己,都忍不住懊恼:一定是地龙烧得太旺,烧掉了她的理智。
可现下的她是顾不了许多了,见青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忙扔了手里的书,转着轮椅到跟前儿,想伸手堵住那张开开合合的薄唇。
谁料青年似是猜透了她的想法,竟微微后仰避开了,还朝她笑了笑,慢条斯理道:
“表妹伸手,莹白指尖摸上了盈盈一握细腰间的丝带。”边说着,边扫了她伸出的手指一眼。
姜姒顿时感觉自己的指尖像是被那道视线烫了一下,猛地收了回来,藏到袖下。
可甫一收回来,心底却又乍然生起了好胜心,恨恨地盯住青年那嫣红的唇。
许是心绪波动太大,一心只想着如何能让身前人闭嘴的姜姒没注意到手腕经脉上浮起的红色,没注意到双腿断处传来的丝丝缕缕的酥麻,更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手掌牢牢地捂住了身前青年的嘴巴。
裴珏的眼底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情绪,却又极快地被掩盖了过去。
见着姜姒后知后觉自己站起来的呆愣愣的模样,只作不知缘由的模样,惊讶道:“表妹站起来了?”
直到青年微热的呼吸打在她的掌心,她才发觉此刻自己的动作有多逾举,忙撤了手,却不料脚下一软,方才腿上莫名而来的力气又莫名地消失,让她瞬间失了平衡,猝不及防地摔进身前人的怀里。
裴珏也因这变故愣了一下,忙伸手扶住。
可尽管青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腰肢,但她的额头还是撞上了他的下颌,撞得青年一声隐忍的闷哼。
那声音,低沉喑哑,让人听了很是难为情。
这一刹那,鼻口间充斥着青年身上特有雪松香的姜姒浑身都僵住了,脑海里的想法只有一个,那便是来个菩萨施个法让时间静止一下,好让她能埋在青年肩头的衣裳里装一装死吧……
因为方才那一瞬间,她的额头好像擦过了什么柔软而又带着些许温度的某处……
都说事不过三,她的形象是不是完了……
摔倒在青年宽厚怀里的姜姒一动不动,感受着身下胸膛传来的滚烫热意,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端像只煮熟了的虾子,又红又硬。
第42章
霎时安静下来的屋内。
燃烧的蜡烛发出“噼啪”的声音, 很轻,但却足以让听见的人醒过神来。
裴珏垂眸时不经意间望到了怀中少女白皙的后颈,喉结不自在地滚了滚, 视线微移避开的双眸里瞳色幽深。
偏偏反应过来的少女似是察觉出了此时二人姿势的不妥, 挣扎着要起来,馨香的身躯左右动来动去, 一点儿也不安分, 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会给她带来危险。
裴珏心底叹气, 闭了闭眼,强行压下了体内的那股燥意, 趁这把火还没烧起来之前便伸手扶着少女的柔软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回了轮椅上稳稳坐着。
他没忘记自己最初的用意,稳住心绪略微调整了下呼吸,便语带疑惑道:“表妹这是怎么了?”
被抱回轮椅上坐着的姜姒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尘埃里, 感觉脸都快烧没了,心脏一直砰砰砰简直像是快要蹦出来。
此时听见青年说话,也顾不得去想她方才为何又站起来的事儿了,因为她瞧见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本害她丢脸的罪魁祸首——
《表妹好粗暴,在下好喜欢》……听听这名字, 简直有辱斯文!
俗话说恶从胆边生,姜姒突然心底凭空生出了一股勇气, 弯腰一把捡起了倒扣在地的有辱斯文的本子举起来, 将内页朝向青年的方向恶狠狠道:
"谁让你念这种淫.秽本子的?!你就是故意的!"
姜姒以为自己的语气已经足够凶巴巴, 但却不知她刚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情绪波荡,翻涌的气血还未平静下来, 清丽面庞上满是尚未褪去的红晕。
而这幅景象在裴珏看来便是少女色厉荏苒地朝他要个说法, 但眼角眉梢化不开的羞意却让本就不足的气势更短了三分,更像是在朝情郎嗔怒。
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一触即离的温软感觉。
他的目光轻轻掠过姜姒白皙娇嫩的额头, 极力忍住了想要伸出指尖触碰唇角的念头,视线移到了面前正被少女翻开的那页书上,俶尔笑了。
“表妹对我手里的话本子如此感兴趣,何不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什么内容?不就是……”姜姒的话在将话本拿到跟前儿看清里页的文字后顿时卡住了。
【林表妹莲步微移,拦在他面前,芊芊素手解开了束缚。没料到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还得靠表妹来救的温书脸色涨红,愤恨地扔了身上刚被解开的绳索,便看到表妹面色冰冷、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欲出言阻止却被捂住嘴唇。】
【只见林表妹伸手,莹白指尖摸上了盈盈一握细腰间的丝带,只略一施力,那丝带竟顷刻间变作了一把锋利的软剑指向了对面一群人。】
【她语气微凉道:若想伤害表哥,便先来问过我的剑罢!】
“……”
气氛一度变得很尴尬。
当然,这只是她以为的。
“嗯?表妹怎么不说话?”青年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一本正经。
姜姒感觉自己的脸色应该已经和书中那位名叫温书的表哥一样涨红到没眼看了,但若不回答青年的话便好像是她凭空输了一筹似的,忒让人不服。
于是她咬了咬牙,挑剔道:“哪有你这样念书的?一句话只念半句。”
什么解开束缚,什么摸上细腰间的丝带。
谁知道前者是绳索,而后者是软剑啊?
光凭这几个字而不知前后文,任谁都会想歪的好吗!
对,就是这样,绝不是她心思不纯来着。
如此想着的姜姒顿感心底的那股勇气仿佛又再次重生了。
只是她的反驳还尚未说出口,青年便好似先一步猜透了她的想法,语气恍然大悟道:“表妹是不是因为这书名才误会了?”
被带偏了的姜姒脑内灵光一闪,立即指责道:“这书名听起来就很不雅,谁家正经人会买这种名字的书看呀!”
说完便将谴责的目光甩向了对面,仿佛在说:你不正经,还恶人先告状!
可对面的青年看向她的眼神诚实而又无辜,“是四弟买的。听说这本书原名朴实无华销量不佳,书铺掌柜的改了如今的名字后便红火了,连汾阳酒楼里说书先生也在讲,座无虚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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