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糟心不已,同萧老夫人发牢骚,认为这消息肯定是钟家传扬出去的。
萧老夫人露出累心的表情,无语了许久,才道:“芩娘动动你的脑子,事情都过了这般久,钟家传扬出去对他们有何益处,日后还要不要在京中立足了?”
马氏急躁道:“那是怎么传出去的?”
萧老夫人:“去年在江玉县就闹得沸沸扬扬,这会儿传到京中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马氏:“……”
萧老夫人发牢骚道:“你养的那祸害,没有一天能让府里消停。前阵子挨了板子,这会子又要逼我打他不是?”
马氏忙道:“阿娘饶命,四郎的伤才痊愈,可经不起再来一回打。”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他最好是别逼我打二回。”
马氏闭嘴不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不省心的祸害来。
更叫人不省心的是,那祸害没过两天竟然偷偷跑了。
赵家的信鸽传递消息是非常快捷的。
那赵三郎特地放了两只回来,被府里的仆人得到消息后,差人把信筒送到萧家。
萧煜得知沈映蓉主仆被成功拦截在青州的封县,欢喜不已。
小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借萧五郎之手出府离京,千里追妻。
萧焯也很讲义气,待到天晚时才匆匆回来,说四哥一个人跑了。
马氏被气得半死,萧宏笙亦是震惊不已,好端端的怎么跑了?
萧焯添油加醋,说自己被四哥哄骗了出去,又说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云云,胡乱编纂一番,把锅甩到萧煜头上。
马氏气得直抚胸口,眼看天色已晚,再派人去追已经来不及。
萧宏笙又气又急,只得去寻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听到萧煜离京,顿时头大如斗,她被气得再次砸念珠。
萧宏笙窝囊地跪到地上,大气不敢出。
萧老夫人指着他,再也憋不住骂道:“那龟孙儿,这才挨打了多久,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嫌我活得太久了?”
萧宏笙不敢应答。
萧老夫人气恼道:“就为着一个女人,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简直不成体统!”
萧宏笙硬着头皮道:“儿教子无方,请阿娘责罚。”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我罚你有何用处?!”
萧宏笙被她唬住了,缩了缩脖子,沉默不语。
萧老夫人额上青筋暴跳,似受不了三番五次折腾,摆烂道:“以后四郎的事你两口子别来烦我,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阿娘……”
“我这都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你们就让我消停两天,我还想多活几日。”
“……”
“我不想被那孽障气死,你们还年轻,还能陪着他折腾几年,我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得把棺材备上。”
“阿娘息怒。”
“息什么怒?女大不中留,儿大不由娘,你们自个儿生的混账东西,别来烦我。”
“……”
见自家老娘一脸嫌弃厌烦的表情,萧宏笙不敢再烦她,只得默默退了下去。
待他离去后,萧老夫人又蹲到地上捡拾砸碎的念珠,嘴里喃喃自语。
“我徐秋琅到底做了什么孽,一生顺风顺水,熬死了男人掌了家,偏偏在晚年摊上这么一个狗东西!”
她恨得牙痒,恨不得论起一巴掌打死那龟孙儿,可那是她亲孙儿啊。
萧老夫人一边捡拾念珠,一边宽慰自己,“我佛慈悲,莫生气,莫生气,孙辈就是一条狗,对狗总要多给点耐心。
“莫生气,莫生气,伤身不容易,平常心,有理智……”
她碎碎念了好几句,终是难以平静,骂骂咧咧道:“狗日的龟孙子,毁我道心!该打!”
什么体面威仪统统都没了,捡起来的念珠又砸到地上,不想装了。
鉴于萧煜是一个人跑的,第二天一早萧宏笙就差方安去追,能不能劝回来先不论,主要是怕他在途中出岔子。
那小子翅膀长硬了,去了一回宜州,便跟犯人放风一样,彻底野了。
马氏在私底下埋怨去年萧老夫人不该把他放到宜州避风头,倘若没去宜州,又岂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萧宏笙也很无语,头痛道:“芩娘莫要再埋怨了,说到底,是那混账东西不受管束。”
马氏:“我就想不明白,那沈氏究竟有何魅力,竟惹得四郎跟丢了魂儿似的,叛逆到这等程度?”
萧宏笙无奈,“要怪就怪小时候太过娇惯,以至于无法无天。”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另一边的沈映蓉等人在封县落脚,她亲自写了一封家书送回宜州,信里告诉家人她很快就会平t安归来。
赵三郎租的院子是两进院儿,女眷们住内院,他和李二郎则在外院。
一行人在封县等到暮春,那方安吃了不少苦头才追到萧煜,他自是劝不回小祖宗的,只得跟着来青州。
待到三月下旬时,萧煜才灰头土脸抵达封县。
赵府家奴近些日都在进城的门口等人,总算于某日傍晚时分等到萧煜主仆进城,连忙把他们往租住的院子里领。
得知萧煜来了,赵三郎欢喜不已。
那小子惦记着见沈映蓉,被赵三郎拦了下来,同他说道:“四郎一身灰头土脸,实在不体面。”
萧煜:“那我去洗洗。”
赵三郎:“你莫要急躁,我其实也曾试探过沈娘子的意思,她对你无意。
“先前我们有过君子协议,若你俩没谈妥,便放她回去,若不然没法掰扯。”
他原本以为萧煜要跳脚,不曾想这回居然冷静许多,正色道:“我心里头有数。”
赵三郎稍稍放心,“你明白就好。”
庖厨备得有热水,萧煜先去梳洗换了身干净衣裳。
前阵子挨板子清减许多,这些日又日夜兼程奔波赶路,整个人都瘦了不少,并且还晒黑了些。
内院的沈映蓉听到他进院子的消息,并不打算见他。
她深知那人执拗,需得先君子协议才能坐下来谈,若不然又跟听不懂人话一样白费功夫。
这回萧煜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不再像以前那般莽撞。
赵三郎说的话他都听了进去,沈映蓉要求的君子协议,他也愿意遵守,不像以前那般胡搅蛮缠。
显然那四十八杖是把他打到位的。
把条件说清楚后,沈映蓉才愿意与他掰扯。当时萧煜进屋后,人们在院子里守着。
烛光映下两道人影,沈映蓉起身行礼,表情平静地喊了一声四爷。
萧煜回礼,尽管难掩兴奋,还是克制着外放的情绪,说道:“多谢沈娘子愿给萧某面见的机会。”
沈映蓉没心思跟他兜圈子叙衷肠,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萧煜默了默,“数日未见,沈娘子清减许多。”
沈映蓉:“说人话。”
萧煜立马正经严肃起来,“萧某心中有疑问想问一问沈娘子。”
“你说。”
“萧某想问,沈娘子这次回宜州,日后作何打算?”
“这与你无关。”
“不,你与吴阅夫妻关系破裂,很大部分原因在我身上,自与我有关。”
沈映蓉看着他沉默。
萧煜继续道:“当初我强拆你二人姻缘,确实有错处,在此向沈娘子赔不是。”
说罢同她行大礼表达歉意。
沈映蓉的心情异常平静,似乎早就把那些不堪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呢,你还想说什么?”
萧煜肃穆道:“我想告诉沈娘子,我此举皆是因为仰慕,欣赏你的才貌,性情,想娶你为妻,故才这般使手段。
“当时甄嬷嬷也劝过我,但我反复想了许多,确实对你情有独钟,哪怕被祖母打了四十八杖,仍不能阻拦我对你的钦慕。”
沈映蓉很想翻他白眼,只道:“我知道。”
萧煜:“我想问沈娘子,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门户因素,是否能走到一起?
“沈娘子无需考虑外界,只需考虑我萧煜这个人,是否是你喜欢的?”
沈映蓉淡淡道:“我钟意的是文人书生,而你尚武,不符合我审美。”
萧煜不信,“你在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般,你说我年轻富有活力,比吴阅那古板有趣多了。”
沈映蓉:“……”
萧煜:“你教我的,我都会学,你还夸我知道怎么讨好你,难道都是假话?”
沈映蓉:“……”
萧煜忿忿不平,“女人的嘴,骗人的鬼,摸我的时候还夸我就是要练武才好,什么腰腹紧实,现在却跟我说你喜欢文人?”
沈映蓉:“……”
萧煜满腹牢骚,不满道:“说好的君子协议,沈氏你能不能多一点真诚,合着我挨了四十八杖,千里迢迢跑来见你,都是闹着玩儿不成?”
他是真的有些恼,到底年轻有小孩儿脾气,说发作就发作。
沈映蓉连忙道:“我与你确实不是一路人,我喜欢诗词歌赋,喜欢文绉绉的东西。
“而你尚武,喜欢耍刀弄枪,我们聚到一起无异于鸡同鸭讲。”
萧煜:“这怎么就鸡同鸭讲了?你文我武,文武双全,绝配!”
沈映蓉被噎了噎,有些无语。
萧煜继续道:“你爱街巷美食,我也贪吃,能凑一块儿。
“你说我不懂吟诗作画,我可以带你去京城各大诗社,让你结交志同道合的才女们,不就有话题聊了?”
沈映蓉一时反驳不了。
萧煜走上前,目光灼灼,认真道:“惠娘,你跟我在一起,我们很合适的。
“我娶你,不是让你做什么萧夫人,也不希望你像以前做吴夫人那样,成日里守着后宅那三分地。
“我想要你大大方方走出去,活成沈氏,长青居士的模样。
“你有才华,连我阿姐都赞你的画作有王昌中遗风,甚有趣味。
“你既然喜欢吟诗作画,为何就不能大大方方向世人展现你的才艺呢?
“你别跟我说什么藏拙,那是男人没本事才怕自家女人超越他。
“我萧煜不怕,我巴不得长青居士能得到世人吹捧,那是我眼光好,我脸上也有光。
“而不是像吴阅那般,把你藏在后院,只能把你喜欢的东西当做调情的趣味。”
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到底让沈映蓉诧异不已。
就算是自家父亲愿意费心栽培她,皆是为了让她日后在夫家得到器重,而不是让她像男儿那样拔尖冒头。
说起来也真是可悲,她原本是一个三观正常的现代女性,因着记忆消失,早已被世道驯化。
而萧煜,反而是未被驯化的那个。
亦或许因为他是男性,时代赋予男人的从来不是藏在后院里,而是让他们闯出去。
现在他就在煽动她闯出去,借他的手,像个男人那样闯出去。
沈映蓉心情一时很复杂,说不触动,肯定是假的。
若是没有跟吴阅和离之前,听到这些话,她只会一笑而过,而今千帆历尽,心态早就变了。
这世道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才是命运的主人。
见她一直没有说话,萧煜只当她听了进去,继续煽动道:“你若跟我在一起,下半生不用为衣食生计发愁。
“我会给你最好的人脉,带你进宫见见萧贵妃,参加各种宴饮,结交高门大户里有志趣的贵妇。
“我们还可以把你爹娘和阿宝接进京城,安排阿宝进国子监,日后直接参加科举入仕。
“国子监是我朝的最高学府,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
“你若嫌国公府人多嘈杂,我可以分家出来自立门户,让阿娘许我别院。
“我仔细想过了,最好是两个院子,中间打通共墙。
“你爹娘与阿宝住一处,我们自己住一处,若是有什么事,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惠娘你经历了这么多,请现实一点。你们沈家也曾辉煌过,当年你父亲穷困潦倒,仍旧耗费心血培养你。
“你当该担起沈家的责任,报答父母的养育恩,扶持幼弟重振沈家荣光,而不是求什么小富即安。
“话又说回来,你哪来的安?
“今日回乡后,想必经历过吴阅的背刺,日后自不会轻信男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嫁。
“你若不嫁娶,又生得这样的姿容,哪能得清净?
“一介弱质女流,你敢在外独居吗?以前吴家能护住你,现在谁能护你?
“若是在家中,时日长了,你娘多半也会念叨盼着你二嫁重新有个家,就像我那些父兄一样念叨规矩,你烦不烦?
“再往后推,将来你弟弟娶了妻,你一个大姑子留在家里,人家又怎么看?
“那时候你爹娘自会把精力转到阿宝夫妻身上,你多半心里头又不舒坦了,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他跟妇人一样叨叨絮絮了许久,每一句都戳沈映蓉的痛处。
亦或许是时代给女性画下的牢笼,同时也是时代局限造成的桎梏。
就算在现代,一个晚婚女性所面临的压力都挺煎熬了,更何况在那样一个背景下的女性。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以前沈映蓉觉得萧煜冥顽不灵,执拗得无法沟通,今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才是规则的掌控者。
窥透这个世道的规则,融入规则,玩转规则,现实又冷酷,是沈家这些群体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彼岸。
不可置疑,这些话给沈映蓉的三观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她一直静默不语,也不知是同情自己,还是恨他窥透世道的t规则,血淋淋撕给她看。
萧煜似乎有些渴了,倒水来喝,哄她道:“惠娘你经历过一次婚姻,若是害怕与我又出岔子,我可以提前许你放妻书。
“只要你愿意与我成亲,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沈映蓉阴阳怪气地看他,“你是不是疯了?”
萧煜:“我没疯,只要你点头,我就能把这事办成。”又道,“我可以请钟家来做官媒,让他们做见证人。”
不知怎么的,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沈映蓉愈发觉得荒唐。
“我曾见过你阿娘和祖母,她们只怕会发疯。”
萧煜无所畏惧,“没关系,她们已经疯过两回了,不差这一件。”
沈映蓉:“……”
他真的是个犟种,四十八杖都打不怕的犟种。
第四十一章 亲事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沈映蓉不想再跟他谈论下去了,说道:“今日太晚,明天再议吧。”
萧煜还想说什么, 她下了逐客令,“四爷请回, 你劳累了一日, 也该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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