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温柠都怀疑陆景阳是不是为了堵朝臣的嘴,才答应大哥庇护她的,毕竟东宫若是一个人没有更为离谱。
成婚当日,陆景阳连洞房都未进,就直接去了魏临帝塌前侍疾,而后一个月,封家在朝中盘踞多年的势力被悉数拔除,一连十数人入诏狱。
谁能想到太子爷连自己的婚事都能利用,群臣没想到,封家也没想到。
当时,封玉荷因为成婚当日独守空房心里有气,又不敢对太子发作,便想法子找她麻烦,不过她院子有陆景阳的暗卫守着,封玉荷连她面都没有见着。
之后,封家陆续出事,封玉荷就没心思找她了。
温柠死前,听人说太子妃疯了。
不过,温柠也没亲眼见过对方疯了的样子,说不定前世送走她的那碗毒药就是封玉荷下的。
毕竟狗急跳墙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温柠视线往陆景阳身上转了一圈,心道原来这么早,皇后就开始撮合两人了。
这会儿陆景阳多大,十七?
那也不算早。
温柠略一游神,皇后已经略带不耐地对她说完了话,正吩咐嬷嬷送她回去。
“今日温姑娘就先回去,明日本宫再与你说话。”
温柠心道,哪能等到明日,今晚我就要病了。
第4章
温柠预估得丝毫不差,日头刚落,她就烧了起来。
病情来势汹汹,温柠直接烧晕了过去,好在这个点宫中还没完全落钥,素心急忙去请太医。
思鸿阁的灯点了一夜,宫女忙里忙外,一直等到日光大亮,温柠的病情才稳定下来,热度也慢慢退了下去,不像开始时那般凶险。
众人皆松了口气,补眠的补眠,熬药的熬药,全都轻手轻脚。
温柠昏睡了整整一日,一直到思鸿阁再次点灯,才醒过来。
她起烧,身上出了不少细汗,但这会儿却没有半点黏腻感,干净清爽。
素心小心将她扶起来,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她腰后,让她靠着。
“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姑娘身子太弱,才会晕过去。”
“皇上白天来看过,还赏了不少东西,都是滋补温养的上等药材,说是姑娘用完再去取。”
“姑娘别心急,慢慢调养,肯定能将养好的。”
温柠喝了口温水,点点头。
她能感觉自己在好转,得趁着住在宫里的这个月,努力把身体调养好。
上一世,她神思不安,浑浑噩噩,病了整整一个冬日,伯恩侯夫妇几乎操碎了心,生怕她就那么撒手人寰。
这次,她有把握在出宫前就将身体养好,等去了侯府,侯爷侯夫人还有大哥就都能放心了。
温柠打算得极好,结果等看到小桃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来时,表情一下子垮了下去。
她死死抿着唇,身子往后仰,唯恐避之不及。
素心见状,忍不住笑了:“姑娘,良药苦口。”
温柠飞快地摇了下头,唰一下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屏住
了。
她怕疼,怕黑,怕脏,怕惊雷闪电,尤其怕吃苦,连味儿都闻不了,可偏偏药都是苦的,连一点回甘都没有。
温柠眼泪都沁出来了,还死死贴着软枕,不肯松口。
小桃也笑了:“奴婢把蜜饯端来了,姑娘一口气喝完,再含一口蜜饯,就感觉不到苦了。”
温柠充耳不闻,才不信这些。
但药一定要喝的,温柠一直磨蹭到药快要凉了,才抿了一小口。
然后眼泪便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她控制不住,等一碗药喝完,差点哭成个泪人。
一日三次,次次如此。
温柠没觉得生病多难捱,只觉得再喝下去,她就要死了。
皇上来看她时,撞见一回,乐不可支,笑道:“朕还头一次见人喝药喝哭出来的,茵茵怎么这么娇气?”
温柠偏过半个身子,不理他了。
皇上赶紧又哄:“娇气些好,茵茵斯文秀气,可不像旁人牛嚼牡丹。”
福林在旁边听了,眼角抽了抽,喝个药可不就是仰头就灌,哪有细细品的。
不过皇上乐意哄,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温柠养了十日,脸色才将将好起来,还剩些轻咳。
天色一暗,素心便服侍她沐浴更衣:“姑娘早些歇息,再调养上几日,就能好全了。”
温柠也觉得这样能好得快点,乖乖合眼入睡,她实在不想再吃药了,巴不得立刻就好。
漏夜时分,一道惊雷突然炸响。
紧跟着,滂沱大雨从天而降,几乎瞬间就拉出了一道帘幕。
素心第一时间冲到床前,见到姑娘的样子后,心头狠狠一颤,说话都打着抖:“姑娘梦魇惊悸,快去叫太医。”
小桃也快急哭了:“宫门落钥了,咱们出不去。”
素心眉心紧皱,一咬牙道:“你守着姑娘,我去景仁宫请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不太待见姑娘,但这会儿顾不得了,姑娘从小就怕惊雷,将军夫妇的噩耗传来的那日,也是个打雷天,姑娘一连几夜梦魇惊厥,之后便不说话了。
如今,眼看好转了许多,素心怎么忍心姑娘再回去之前的样子。
雨太大,撑伞无用,素心索性冒雨跑了过去。
景仁宫早就关了宫门,只有值夜的宫人,素心站在门口,心急如焚地等着结果,时不时垫起脚张望两下。
半晌,出来一个老嬷嬷:“娘娘偏头痛,早早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
说完,不等素心再开口,砰一声,直接关了门。
素心怔了怔,眼圈通红。
她想了片刻,狠狠咬了下牙根,一转身,直奔东宫。
哪怕明日被怪罪,她也认了,只要姑娘不出事,太子殿下怎么责罚都行。
东宫点灯,陆景阳披着外衣出来,只看了一眼,长眉就拧了起来,“怎么回事?”
素心急得心慌,强忍着眼泪回话:“姑娘梦魇惊悸,怎么唤都不醒,奴婢想请太医,可宫中落了钥出不去。”
“从景仁宫过来的?”陆景阳看了眼素心满身湿透的衣服,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素心不由打了个颤,头深深埋了下去:“是。”
陆景阳看了眼荣顺,对方会意,赶紧道:“奴才这就派人去请。”
素心心头一喜,随即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她方才在太子问到景仁宫的时候,就几乎没报什么希望了,谁知峰回路转。
陆景阳略一颔首,转身吩咐:“备车。”
素心愣了愣,一时拿不准太子殿下的意思。
还是荣顺推了下人,提醒道:“赶紧回吧,别让你家姑娘等急了。”
素心这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也要去思鸿阁,她刚想说不必这般兴师动众,太医去便行了,可看到荣顺微微摆了下的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等她赶回去,思鸿阁已经急成了一团。
小桃两眼通红:“姑娘挣扎得厉害,两三个人都按不住——”
下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宫人全都笔直地跪了下去:“太子殿下万安。”
陆景阳一步未顿,径直走了进去,床塌四周围着几个小宫女,正试图按住温柠不让她伤到自己。
见到太子殿下,几人皆是一惊,手上力道一松,就按不住了。
眼看温柠就要伤到自己,陆景阳眉心蹙了下,径直上前,一把握住温柠的手腕,将人困在怀里。
荣顺瞪着眼睛,吓了一跳:“殿、殿下!”
陆景阳摇头:“不碍事。”
温柠这点挣扎的力道,跟猫也差不了多少,他困住人,低头看去,才发现小姑娘半蜷着身子,双目紧闭,鬓角的碎发早就被冷汗打湿了,正一缕一缕地沾在面颊上,好不可怜。
因为贴得近,陆景阳察觉到温柠整个人都在细细打颤,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这么害怕。
他抬头:“曹墨还没到?”
荣顺忙道:“早就派人去了,雨天不好走,太医令年纪大了,怕是要慢些。”
陆景阳淡淡嗯了声,语气微冷:“再去催一遍,走不动就把人抬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
荣顺匆匆出去,殿内无人言语,一时落针可闻,只听得到温柠细细挣动的声响。
陆景阳垂眼,看向被他按住的手,细瘦易折,苍白的手背上青色的筋脉清晰可见,跟康健一词搭不上半点边。
陆景阳不由冷哼了一声,宫里皆说父皇极其关照这个从北疆带回来的小姑娘,关照的结果就是这样?
十几日过去,半点都没养回来,还不是跟当日进宫时一样瘦?
素心刚换了件衣服进来,就听到了这声冷哼,眼皮不由跳了跳,忙道:“殿下,要不还是让奴婢来吧?”
陆景阳没应,问道:“你们姑娘在北疆时也这么瘦?”
素心红着眼睛摇头:“以前......姑娘极少生病。”
变故来得突然,不要说一个小姑娘,怕是七尺男儿也撑不住。
陆景阳低头看了片刻,他身为大恒的储君,在这个雨夜,头一次直白清楚地意识到边关将士的身后,不仅仅是一条性命,还有父母妻儿的殷殷期盼。
太医令匆匆赶过来,来不及见礼,就被带到了榻前,只看了一眼便道:“梦魇了。”
说着动作飞快地打开随身带的药箱,言简意赅道:“要施针。”
话音未落,一根细长的软针已经扎在了温柠的虎口上,温柠轻轻一颤,挣扎的力道小了下来,一点点变弱。
陆景阳起身让位,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手边的桌案上搁着一本书,该是不久前刚被翻看过,一角微微卷起。
陆景阳随手拿起翻了几页,是本佛经。
他视线落回,双眼微微眯了下。
约莫过了半刻钟,温柠情况稳定下来。
曹墨抹了把额角的汗,到太子跟前复命:“温姑娘是被吓到了,惊惧难安下才出现的反应,微臣猜许是因为今晚的雷雨。”
素心本就在听,闻言脸色变了变。
陆景阳看了她一眼。
素心眼眶殷红,咬着牙关哽咽道:“将军和夫人出事和落棺那两日,都是雷雨天。”
一时,屋内静了下来,似乎只能听到窗外的雨声。
曹墨捏了把胡子,心里头也唏嘘不已。
见太子还在等他下文,赶忙又添了一句:“不是什么大碍,等过上些时日,温姑娘心结散了,就能好起来。”
陆景阳点头,又看了眼温柠,浅声道:“去取盒安神香。”
第5章
秋雨缠绵,哗啦啦落了半宿,直到清晨时分才终于小了下去。
温柠醒过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她整个人恹恹的,像是朵被霜打过的娇花,神色倦怠,无精打采。
这会儿正蔫哒哒地托着脑袋,一边打哈气,一边听素心说昨天夜里的事,她昨天夜里几乎没什么意识,只觉得又黑又冷。
等听到素心说太子殿下也来过时,温柠半晌没反应过来。
见姑娘在发愣,素心不由笑了下:“姑娘还没醒吧,奴婢一开始就说了,昨夜是太子殿下请的太医。”
“安神香也是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
温柠视线转了转,落在了不远处的八角香炉上,炉嘴飘出一缕淡淡的青烟。
素心点头,也看了过去
:“昨夜就点上了。”
温柠唇瓣微微抿了下,难怪她后半夜睡得很沉。
前世,她因为侯府的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就是靠安神香才没把自己熬昏死过去。
陆景阳虽然对她无意,照顾她也是因为大哥所托,但东宫太子还不至于苛待一个孤女,吃穿用度一应照规矩来,她悄悄算过,每月的份例大概是按着侧妃的标准划给她的。
可现在,她不住东宫,亦不是什么太子良娣,陆景阳为什么要给她安神香。
温柠的眼中透着几分茫然。
陆景阳从来不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甚至全然相反。
当初,她才进东宫,尚不清楚对方的脾性,又怕出错犯了忌讳,几乎什么事都要请示过对方才敢做。
她仍记得有一回小心翼翼去问时,陆景阳看她的眼神,冰冷凉薄,不近人情:“温姑娘若是有别的心思,趁早打消为好。”
她当时没懂,等回了院子反应过来,顿觉羞恼,偏偏又不能做什么,最后抱着素心狠是哭了一场。
再之后,她遇上事再没去找过陆景阳,能避就避,实在不行,便问东宫里的老人。
可现在,陆景阳为什么会管她?
若要说请太医是因为皇上看重她,那安神香是为了什么?
东宫的安神香是特制的,是宝华寺的僧人做来给太后治头疾的,还是太后疼爱陆景阳这个皇孙,才特意命宝华寺多备一份,留在东宫。
如今太后不在宫里,就只有东宫有这样的香料,该十分珍贵才是。
温柠想不通。
她咬了咬唇,看着八角香炉出了神,直到外头的冷风在窗框上拍出咚咚的声响,才微微打了个颤,清醒过来。
素心晃着手问:“姑娘在想什么?怎么一声不吭的。”
温柠没有反应,纤长的眼睫一点点落下,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是她想岔了。
她只见过几年后的陆景阳,便以为对方一直是日后那副冷漠薄情的样子。
但其实并不一样,如今的太子殿下才十七岁,还未弱冠,骨子里的矜贵高华一直都在,却并非像几年后那般高不可攀,眉眼间的冷霜还未完全冻住。
温柠心口噗通噗通,剧烈地跳动了两下。
几乎一瞬间,眼中迸出一道精光。
尚可接近。
这四个字瞬间占据了温柠的全部心神,再填不下其他想法。
重生以来,温柠第一次有如此清晰坚定的念头——她要做陆景阳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个念头甚至盖过了讨好魏临帝。
魏临帝再过不了几年便会沉迷于修仙问道,虽未退位,但朝堂上的事大半都是陆景阳在管,太子监国,名正言顺。
她是见识过陆景阳的手段的,也见过对方勤政的样子,几乎称得上是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魏临帝留下的那些窟窿,是陆景阳熬着长夜,一个个补好的。
虽然前世温柠没等到陆景阳登基,但她坚信对方会是个好皇帝。
有什么比亲近未来天下共主更值得的事情吗?
没有的!
温柠目光灼灼,恍若瞧见了世间罕见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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