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沂洲没说明太多,单方面结束关于公事的谈论,回归家常,“妈和弟弟什么时候回国?”
具体归国日期梁品霖并不清楚,“你这是想他们了?”
梁沂洲没承认也没否认,“我已经替小璟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他该回来了。”
梁品霖无法苟同,“你快三十了,是该想想以后的事,你弟不一样,他才十九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好不容易可以放纵去玩一回,就让他去野吧,不然回到北城后,又得被高墙大院束缚着了。”
梁沂洲细细琢磨他的话,一针见血道:“您今晚很奇怪。”
梁品霖来了兴致,“哪奇怪了?”
“一句话里反复拿年纪说事。”
梁沂洲顿了顿,“另外您记错了,我已经三十了。”
见梁品霖摆出无力反驳的反应,梁沂洲趁热打铁又问:“是不是妈同你说什么了?”
他洞察人心的功力有增无减,梁品霖感到欣慰的同时,心里还升起些被戳穿的羞愧感,抿了口茶,减退舌尖的干燥,“你妈在法国认识一对母女,申城人,来旅游的,那姑娘今年二十五,漂亮伶俐,关键还没有男朋友。”
梁品霖没提的是对方的家世,他调查过,不及梁家显赫,也绝不差,言情书网,在申城排得上前十。
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
梁沂洲四两拨千斤,“你们在这疯狂暗示我,有没有想过,人家姑娘没那意思?”
“你妈还不至于犯这种错误,自然都是打听好了。”
“那您让她顺便替小璟也打听打听,他十九了,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
梁品霖不接他这茬,声音突然压下来,晦暗不明的,“你跟我说说,你不是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
梁沂洲难得没有同长辈说话遮掩一回,“您指的是有隐疾还是性取向不对劲?”
一天听到两个同样的问题,他的答案万变不离其宗,“您不用操这种心。”
梁品霖也不知是不是真放心了,没再多说。
他有抽烟的习惯,抽得不凶,但断断续续也持续了数十年,前年才开始戒,在这方面意志力不强,到现在都没彻底戒断,一周会抽上两三回。
这会有点犯瘾,敲出一根烟放了回去,到底没给儿子吸二手烟的机会,撂下一句“我去抽根”不见踪影。
近半小时后才回来,梁沂洲以为他是把整包烟都抽完了,奇怪的是,他身上的烟味并不重。
看穿儿子的困惑,梁品霖说:“路上碰到了秦家的,非要拉我去他们那儿坐坐,去了才知道言老爷子也在,两家人在那商讨又又和秦执那小子的婚事,商讨到兴头上,还让我给出个主意。”
说到这儿,梁品霖瞟了梁沂洲一眼,意有所指道:“我能有什么主意,俩儿子至今孤家寡人的,都没给我机会操心,别说经验了,这方面的见识都没有。”
梁沂洲打断:“言欢也在?”
“人是在,没什么存在感。”
梁品霖叹了声气,一语中的:“说是共结良缘,可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的,谁不会觉得这不是在卖孩子?”
梁沂洲无意识端起茶杯,抵到嘴边才发现茶杯早就空了,他只灌进一嘴含着茶香的空气。
“一会儿您是自己回去,还是我送您?”
“我自己回去。”
“那我先回公司了。”
梁品霖想说什么忍住了,“走吧。”
梁沂洲拿上西装,搭在臂弯,刚出一品阁,看见两道拉扯的身影,男人口吻恶劣。
他停下脚步,借着昏暗的光和微凉的风,将自己体内积聚半天的寒意从深邃的眸中带出,沉声道:“秦执,别欺负小鱼。”
言欢先听愣了一瞬,直到梁沂洲又朝她走几步,高大挺拔的身形压下来,挡住她身前的大片光,她才慢腾腾地偏过头。
秦执保持着紧紧攥住言欢手腕的姿态,怪里怪气地来了句:“真巧,又遇到三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往我们身上装了定位仪。”
梁沂洲面色不改,用听不出警告意味的语气说:“松手。”
故意挑衅一般,秦执无动于衷,半会突然把话题绕回去,“三哥刚才说什么,让我别欺负言欢?”
他自己把自己说笑了,“你刚来,怎么就能确定是我欺负的她,而不是她先说出一些违背长辈意愿的话?”
梁沂洲没料
到他会说这些,“我还以为争辩不过,就搬出长辈来是小学生才会使的手段。”
秦执被梁沂洲暗藏杀机的话教训过太多次,已经起了免疫作用,真正有杀伤力的是言欢的态度,一个下意识的眼神足矣。
但他今晚什么都窥探不到,她早就又低下了头,借着阴影盖去自己所有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她在想些,或者说在权衡些什么。
他没有耐心了,无视梁沂洲,直接拉人往停车场走,被梁沂洲拦下,手掌撑在车门上,眉梢微抬,少见的桀骜。
“采取行动前,你先问问言欢的意见。”
秦执舌尖抵了下后槽牙,笑得古怪又刻薄,“我是她未婚夫,送她回家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三哥你又是以什么身份立场说出这句话的?”
梁沂洲笑了笑,笑意却只浮于表面,风一吹,消散殆尽,“对着你,我不需要什么身份立场,想做什么就做了,也不需要跟你解释什么。”
千言万语化为一句:秦执,现在的你,还不配要求我什么。
沉默着听完一整个来回的言欢终于抬起头,既然秦执拿出了“理所当然”这个词,她愿意如法炮制,还回去:“我是人,独立的人,理所当然可以替自己做决定,包括要不要上你的车。”
趁他错愕的空档,言欢一个反手,巧妙挣脱开,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逃出的不是他的手,而是牢牢桎梏住她的命运绳索。
这种认知让她短暂地感受到愉悦。
“开锁。”她对秦执说。
出人意料的两个字,秦执滞了滞,摁下车锁,许久未曾品尝过的旗开得胜感没来得及表露在脸上,视线停留的地方,言欢打开后座车门,从包里掏出一个砂绿色的方盒,扔了进去,随即又对另一个人说:“三哥,你可以送我一程吗?”
神色三分恳切,口吻征求意见一般。
事情发展到这节骨眼上,梁沂州无法拒绝,微微点头。
秦执看向被她不屑一顾的生日礼物,悲愤交加,笑了声,狠狠踹了脚车门。
上车后,梁沂洲侧过目光,看见言欢倚靠在车窗边,消瘦的身形轮廓模糊如远山淡影,带给他恍若隔世的错觉。
“言欢。”他轻轻唤她一声。
她条件反射扭过头,“嗯?”
梁沂洲喉结上下滚动一圈,今晚第二次逾矩,“你想不想和秦执结婚?”
言欢听了想笑,他这话可太像是只要她说一声不,他就能让这桩婚事变成活在外人口中的过往云烟。
“不想。”她实话实说,“可就算不是秦执,也会有赵执、裴执,言家的女儿说到底都是身不由己的。”
言柠现在是自由不少,但她的自由是以脱离言家的庇护、一个人在外摸爬滚打、流了一身血换来的,这代价太过昂贵,言欢也没有这样的耐心。
她最厌恶拖泥带水,和秦执这个婚约持续到今天,已经超出了她的最大容忍限度,她得抓紧时间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
梁沂洲消化完她的话,低垂着眼,心血来潮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拦下任何你不满意的联姻。”他在浮光掠影里偏头去寻她的脸,迟缓地补充上一句:“如果是你哥,也会这么做的。”
言欢表情一僵,“所以三哥是在代替我哥,做我哥再也没法去做的事?”
“我没想过事事都要代替你哥,这件事是例外,关乎到你的未来。”
言欢感觉身体里不至于会有团无名火在疯狂蹿动,几乎要烧到她的大脑,怂恿她把藏匿在心里的难言之隐全都倾吐出来。
好在最后理智占了上风,她未发表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论,只说:“三哥,我不想去富力山了,你送我去酒店吧。”
言欢选的是离现在这条路最近的星级酒店,车很快开到酒店门口,梁沂洲目视她离开的背影,不到两秒,别开脸,启程的前一秒,后座车窗被人敲击几下。
看见言欢歪斜的脸后,他将车窗降了下去,她的眼里盛着明晃晃的波澜。
言欢退后几步,不再歪着脑袋,平视着前方说:“我不喜欢。”
才开口,她就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尾音在发颤,仿佛在同什么负隅顽抗着。
“我不喜欢这样。”她强调一遍,这次语气坚定了些。
“哥哥是哥哥,三哥是三哥,我不喜欢三哥是为了哥哥才想要对我好的……不单是三哥,我周围所有想要对我好的人,我都希望他们仅仅是因为我这个人,而不是看在其他人的面子上,又或者看我孤苦无依、实在可怜,于心不忍,才会持有这样的态度和想法,对我伸出援助之手。”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说:“三哥,你可以是哥哥的朋友,也可以一直是我的三哥,但你不能当我的哥哥,一分一秒都不行。”
她想要拥有的是两个人,自然也是两份截然不同的爱,怎么能简单地合二为一?
言欢闭了闭眼,再次看像后座的男人,熨帖的西装包裹住他高大的身材,肌肉轮廓清晰可见,男人的性张力可见一斑。
现在的他还什么都不懂。
不过没关系。
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的纽扣一粒粒地扯下,在他身上为非作歹,然后亲眼目睹他情动的模样。
第10章 10
秦执没有回家。
比起住说起话来还有空谷一般回音的别墅,他更喜欢住布局格式化的酒店。
在窗边站了半小时,秦执不再去看自己那张碍眼的脸,拨出一通电话,备注是穿绿衣服的。
这也是他第三次拨出这个号码。
对方在一小时内出现,罕见的没穿绿裙子,而是套了件纯黑长袖连衣裙,款式极简,脖子、手腕毫无其他点缀,看着像去给人送葬。
玉玊笔直地站在门前,不着急进去,“你第一次找我,是为了多个人陪你喝酒,我去了,结果莫名其妙变成你一个人喝闷酒。你第二次找我,是让我帮你的未婚妻挑件像样的生日礼物,我也去了,还替你买了,结果最后你觉得太廉价,又亲自去订做块玉镯……那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还约在酒店这种地方。”
她视线穿过他肩头,打量起里面的环境布置,“先说好,我不陪你玩太过火的。”
秦执没多看她一眼,扭头回了客厅,从茶几上捞起放玉镯的盒子。
女人的脚步声几乎可查,他只能捕捉到她不断逼近的气息,几秒后将盒子抛给她。
没扔准,掉到沙发上。
玉玊认出这是他准备送未婚妻的礼物,“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要,送你了。”
谈论天气一般的口吻听笑了玉玊,“你们有钱人真奢侈,大百万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就跟闹着玩似的。”
她回以调侃的语气,听起来又像掺弄进几分轻蔑的嘲讽。
“要我看来,她不肯收也是你的问题,明明是生日礼物,却晚送了这么多天,送什么不好,偏偏要送镯子,还是这么绿的。”
不好说这话有没有意有所指的成分,听着是实实在在的让人心烦,秦执一点好脸色都没给她。
玉玊又说:“秦二少,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送别人他们不需要的东西。”
怕他装傻听不明白,她就举了个例子把话挑明,“言大小姐有钟情到佩戴了很多年都不愿意取下的手链,你却偏要送她手镯,我不需要你们秦家的钱,可我每次来见你,你都要硬塞给我……现在也是,你怎么就能确定,你未婚妻看不上眼的东西,我一定会感恩戴德地收下?”
盒子是开着的,玉玊取出翡翠玉镯,大拇指指腹缓慢描摹着上面钻刻好的精致花纹,几百万的东西确实有它的价值在。
在秦执云山雾罩般的不解眼神里,她将玉镯放了回去,抛回沙发上,盒子在半空的弧线轨迹都和他刚才的那下抛掷别无二样。
秦执的身体霎时被愤怒和疑惑一分为二,两者经历一场漫长的生死较量后,后者逐渐占据上风,“你怎么知道她手上戴了条链子?”
他眯起眼睛,视线牢牢锁过去,像是要从她脸上瞧出些端倪。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见惯攀龙附凤的人,却完全看不透面前这人。
玉玊还是那副无关紧要、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恣意姿态,先是轻声揶揄他的关注点真偏,然后才给出解答:“锦瑟那晚,
我见过言大小姐。”
“她出国这么多年,圈子里不少人都忘了她长什么样,融不进圈子的,连她见都没见过,你又是怎么确定你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她?”
“因为你啊。”
玉玊坐到沙发椅背上,纤细的小腿腾空轻晃,“秦二少爷在北城的名气这么大,我想认不出你都难,恰好那晚我还听到你们的争执,什么退婚不退婚的……我再凭借这些一点点猜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秦执早就忘了自己当晚具体都说了什么,估计也都是些亘古不变的话题,这样一想,玉玊这番说辞确实有理有据,他的戒备稍稍放松下来,看了眼时间,话锋转得极快,“你明天早上再走。”
他强调:“这个套房你哪都可以待,除了我卧室。”
玉玊对着他的背影问道:“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狗仔了,你安排的?”
秦执停下了但没回头,玉玊从他的沉默里得出答案,“自己找人拍自己出轨的证据,然后发给未婚妻看,刺激刺激她?秦二少爷,你是不是太幼稚了点?”
这个形容让秦执想起梁沂洲的那番说教,覆在脸上的冷气迅速蔓延到心口,他重重甩上门。
玉玊滞在原地纹丝未动,等到双腿快要僵硬前,她拿起落地窗边的手机,是秦执的。
上了锁,她输入一串数字,屏幕显示密码错误,第二遍才解开,然后点进微信里最活跃的群聊,编撰了几条消息。
一一敲送完毕后,她把手机放了回去,待到窗外日色渐明,拿起包离开酒店。
秦执睡前吃了两粒安眠药,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第二天上午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起床气犯了,臭着一张脸开的门。
视线尚未恢复清明,连门前站着的人都没看清楚,大腿传来痛感,踹得他身形不稳,踉跄一阵勉强站住。
这一脚让秦执大脑恢复清醒,也看清了对面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秦彧一开口就是“混帐东西”,“你看看你都干了些好事?”
好事?
他睡了整整一晚,能干出什么事来?
秦执灵活地避开秦彧的第二次攻击,勾起唇,“秦总,就算现在没有外人在,打人也得分青红皂白,不然传出去,对您名声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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