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回答落进沅宁耳中的时候,沅宁却还是不受控地顿了一下,像是心湖中被人猛然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搅得人心中酸涩。
灵脉碎了,不但意味着宋霁声的灵力会慢慢消散难以聚拢,此前修为也会化为虚无,同时也意味着在全身灵脉碎尽之后,灵力散尽时他的生命便也到了尽头。
这个认知,让沅宁有些难以接受。
明明在话本里,宋霁声后来虽成了最大的反派,可是他原先也是宗门中最具天赋的剑道天才,是正道魁首,他的灵脉怎么会碎了呢?
难道是自己的出现已经改变了话本的原本情节,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
自己原先是为了改变他爱而不得,为爱入魔的唏嘘结局的,可眼下怎么让结果变得更为糟糕了……
沅宁的目光落在男人的面上,只觉得其原本便虚弱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染上了几分哽咽。
“宋霁声,你是不是,会死?”
可是,他们明明还说好了要成亲的。
同话音一同落下的,是沅宁眼角的泪珠。
“我无事的,宁宁不必为我担心。”
宋霁声落在沅宁颊边的手依旧温和,似乎那个灵脉受损的人并不是他,那个灵力散尽后会死的人也不是他。
“真的么?”
沅宁垂下眼看了眼自己颊边的手,伸手落在男人的手背上,又将视线落向宋霁声。
“我不想你有事,而且我们还说好了要成亲的。”
少女的手指有些凉,但是手心却是依旧温热,温度通过皮肤一路蔓延至男人的心间,似茫茫雪中落下的一瓢热汤,将将落下的方寸间便已有冰雪消融。
男人喉头轻滚,话语温和又不失坚定。
“嗯,说好了的,不会食言。”
沅宁听宋霁声如此说,也稍稍心宽了几分,只是忧虑却依旧存在。
“你可是已有了修复灵脉的法子?”
宋霁声自然也知晓沅宁是还未完全放下心,于是坦然道。
“兴许算是罢。灵脉碎了并非没有办法修复,只是需要一味稀有的药材,我有个师弟,他最爱周游诸州,应当会有些眉目。”
“那我们快些去找他吧!”
沅宁闻言握着男人的手摇了摇,言语中是急不可待兴奋。
毕竟早一些去,留给她们的时间和余地也都会大上一些。
宋霁声笑着揉了揉沅宁的发顶:“那我晚些时候便联系他,莫要担心了,我们先回家。”
见宋霁声已有了打算,沅宁这才放下心来,原先扶在男人手臂上的手也扶了回去,另一只手也似乎是怕男人摔倒,圈上了男人的腰腹间。
只是她未曾注意到的是,手臂方才圈上男人的腰腹,男人的身子便僵了僵。
下一瞬,男人便伸手落在了沅宁搁在自己腰腹间的那只手臂上,将其推开了些:“我已好些了我自己来便好,这般扶我,你一会儿下山也不方便。”
男人声音里掺了几分沅宁不曾察觉的沙哑。
沅宁听得宋霁声这般说也并未多做他想,将自己揽在人腰间的手收了回来,专心扶着人往山下走。
夜色渐渐散去,天色微明,天似乎要亮了,不过天空中却飘起了迷蒙细雨,如轻纱般将沅宁同宋霁声二人笼在了里头。
细密的雨虽下得不大,但是却也架不住它下得这密集,没一会儿,沅宁同宋霁声的衣衫便都湿到了里头,潮湿地贴在身上,合着春日还有些微冷的天气,凉意中带着潮湿粘腻,属实说不上有多好受。
两人脚下的步子也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几分,没一会儿,便从山脚处行至了洛云村前。
村中依旧静谧安详,似乎昨夜与寻常比起来也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
沅宁见状,不由停了步子,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眸中带了几分疑惑与不解。
“还记得先前我同你说过的么?”
宋霁声对上沅宁带着疑惑的眸子,掀了掀唇,沅宁也恍然大悟了过来,于是两道声音就这般在微明的夜色中撞在了一起。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便是在幻境之中。”
“这样说的话,那许阿婶也没事对不对?”
沅宁很快将话接了上去。
“不出意外,应当是的。”
“那我们快些过去看看。”
此刻的沅宁迫切地想要验证二人此时的猜想,捉上宋霁声的手腕,便往村中行去。
因着下雨的缘故,天色依旧昏沉,但窝中的公鸡却如往日般准时睁开了眼睛,走出草窝,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微微仰头,发出今晨的第一声啼鸣。
很快,随着啼鸣的散开,屋中人点起了灯火,光亮霎时便盈满了整个厅室,人影也落在纸窗上。
沅宁看着自家院落旁的小院中,窗户里透出的那熟悉身影,无声中二人方才的设想已然成立——那便是,二人从一开始便陷入了幻境之中。
只是,为何偏偏是他们二人陷入了幻境之中呢?
沅宁有些不明所。
宋霁声见身侧之人轻皱了皱眉,知晓她应当是在想今夜之事未得其果,眸子掠过沅宁已湿透贴在肩头的衣裳,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声,温声开口:“先回去吧,此事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先回去将湿衣裳换了吧。”
沅宁成团糅杂的思绪被男人传来的声响打断,想起男人此时身子确实也不适宜在雨中多留,便也索性将脑中难解的疑问抛去了一旁,同宋霁声一道往不远处的院中行去。
宋霁声虽面上不显,但脑中也不免将今夜之事一件件拿来加以剖析,随着同沅宁的动作间,疑问也被他抛出了大半,不过追根溯源,眼下最为首要的还是弄清楚衡门宗究竟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为何这几十年未曾松动过的结界竟会让人逃了出来。
他,似乎确实该回去一趟了。
宋霁声眸光偏转,落向身侧之人。
只是,他现在已不是一人了,那般无趣的生活,她会不会不适应,不喜欢……
兴许是男人的目光在沅宁身上停留了太久,沅宁也转眸对上,看着男人似有些欲言又止地神情,探究着问道:“宋霁声,你可是有什么要同我讲。”
“嗯。”
第20章
“嗯,”
宋霁声并没有什么像沅宁隐瞒的打算,便很是直白地应了下来。
而二人说话的片刻间却已行至了自家屋前,宋霁声侧过身子将身前的木门推了开来,抬脚踏过身前的门槛,偏过身给沅宁让出了进门的位置。
二人方才进了屋,宋霁声原先搭在沅宁肩上的手便也收了回来。
掌心中似乎还留着点少女肩头渡来的温度,以及薄纱湿透的触感,宋霁声偏过眸视线刻意绕过。
“先去洗浴吧,一会儿再同你讲,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你身上的伤呢?好受些了么?”
男人方才吐血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虽见宋霁声现在瞧着倒是缓过来了些,但沅宁却仍旧有些担心,落在男人身侧的手也仍呈虚扶的动作,不曾挪开。
宋霁声扫了眼沅宁未收回的手,轻摇了摇头:“无事,已经缓过来了,先去洗浴吧这天气莫要感冒了。”
身上湿透的衣衫贴在肌肤之上确实黏腻得让人浑身不舒服,沅宁见宋霁声确实面色已缓过来了些,也无什么着急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收回落在宋霁声身侧的手,转身去房中取了换洗衣裳。
“那我先去拿衣裳。”
“好。”
宋霁声轻声应道。
而后又趁着沅宁进里屋拿衣裳的空当,贴心替人备好了热水。
因着二人一个灵脉受损,一个修为本就不高,先前为了救人时用了大半,所以二人这段时日来的生活并未多用术法,生活习性与寻常人也并无什么不同,这些事宋霁声做起来也颇为熟稔。
室内的热气很快便氤氲了起来,模模糊糊地落在二人之间,沅宁方才走近些,见见男人提着只木桶,正往浴桶中添着热水。
“宋霁声,我可以自己来的,你身上还有伤。”
沅宁又往男人所站之处走进了些。
宋霁声将大半热水倒进浴桶中,听见动静见沅宁抱着衣服进来,便也将手中汲着热水的木桶放在了浴桶旁侧的地上,准备往外头走。
“无事的,这里头还有这热水,若是一会儿桶中的水凉了便加些进去。”
“知晓啦。”
沅宁笑着应道,从怀中的干净衣物中拿出了块干毛巾,往宋霁声的方向处递去。
“你先擦擦吧,我很快就能洗完的!”
“嗯,不着急的。”
说罢,男人便接过沅宁手中的干毛巾,一边擦着仍在滴着水珠的湿发,一边往外头走去。
很快男人的背影便隐去在满室氤氲的热气中,而后又消失在轻缓阂上的门后。
门外宋霁声边走边又手中方才沅宁递来的干毛巾擦着发尾的水珠,行至厅中,男人停在桌旁,将手中的毛巾隔了上去,将脑后的发绳解去,随之长发也被拨到胸前。
男人这才重又取了桌上的已有些被洇湿的毛巾重新往发上覆去。其手下动作依旧,不过只消稍稍一看,便可看到男人有些出神的视线,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门内白雾缭绕,潮湿的衣衫被人一一褪去,落在地上,发出了细碎的声响,沅宁弯下身将地上的湿衣服捡了起来,搁在一旁的屏风之上。
浴桶中的原先平静的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
偏高于体温的水将沅宁整个人包裹在内,此时此刻沅宁这一整夜七上八下的心才真的放松了下来。
只是眼下的一切似乎都超出了她的设想与认知,自己看的话本子里分明没有这些情节,是哪里出现了差错吗?
可若真是出了差错,这差错会不会太大了点。
沅宁垂眼,随着思绪的飘远,她的视线也有些出神地落在浴桶中并不平静的水面上。
对了,书灵!
方才在山中她唤书灵时,它并未出现回应自己,这放在寻常来说是不曾出现过的。
“书灵?”
沅宁猛地回过神,倚在浴桶壁上的身子也连带着坐正了些,在识海中再次尝试地唤道。
“宿主,我在。”
不同于先前那次的没有回应,在沅宁话音方落的时候,书灵的声音便像往常一般应声在沅宁的识海中出现。
听到书灵的出现,沅宁也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书灵是她在这个话本里与原先世界最后的连接,若是书灵也不见了,那么她在这话本里将会变得更加被动与无措。
“书灵,我先前唤你的时候,你怎么并未出现呢?”
沅宁疑惑问道。
“宿主说的可是今日夜里那次?”
沅宁闻言,急迫地点了点头,想要将事情背后的疑惑一一解开。
“是的,就是今夜那次,你是有听到吗?可是你明明没有回应我。”
“回宿主,今夜您呼唤的时候,我确实听到了,也是想要给予您回复的,只是当时我同您的连接似乎被什么东西切断了,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黑匣子之中,先前并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我也不知晓究竟是因为什么。”
此事似乎真的已经超出了书灵的认知,其机械的音调中好像也带上了几分疑惑的意味。
难道是因为裴照玄所构建出的那个幻境么?
想到裴照玄,其后一系列的疑问也都一并被扯了出来。
“对了,书灵你知道裴照玄么?”
“自然,不过宿主的任务应当并不会涉及到此人相关的剧情。”
书灵听到沅宁的疑问微微停顿了下,平静又有些官方地回答着沅宁突然冒出的疑问。
不会涉及到么,可是今夜她明明见到了他。
还是一场并不算得太好的见面。
“可是今夜我见到他了。而且,他同话本子里写的模样一点也不一样。”
沅宁回忆着今日见到裴照玄时其的模样,抿了抿唇,继续道:“还有,苏清月也死了。”
闻言,书灵也再次陷入了沉默,且这次沉默显然比上次要久得多。
这也意味着,这个问题于书灵也说,也颇为难解。
“宿主——”
“宁宁,你好了么?”
书灵的声音同外间传来的男人的声音混在一道,一同敲击着沅宁的耳膜,让沅宁不得不分出心来,思索应当先回应哪一处。
不过反应却率先替沅宁做下了决定。
“马上,马上就好了!”
沅宁提高了些音量,朝着门的方向处回应道。
书灵也适时从沅宁的识海中退了出去,再次不见踪迹。
沅宁回过神来,才发现浴桶中的水已凉了大半,原先偏高于体温的水此刻却在从她身上汲取着热量。
沅宁忙不迭从浴桶中起身,往一旁挂着干毛巾的木架子上摸去。
只是忙中最易出错,原先应该摸向木架子的手却偏离了些,虽摸到了木架上的干毛巾,但是木架子也被她碰倒了。
木架落在地上发出来“砰”的声响。
木架倒地的声响传入沅宁的耳中,让沅宁也下意识地惊呼了声。
门外之人本就因着门内人长时间没有动静而起了担忧之心,此时又听得门内人惊呼之声,自然还不等头脑反应,不等理智束缚,伸手便推开了门。
听到开门声,沅宁也一边用手中的干毛巾往身前遮去,身子也埋回了水中,一边又下意识地回头往木门处看去。
但少女挂着水珠的双肩还是毫无遮掩地撞进了宋霁声的视线之中,连带着形状被描摹清晰的锁骨,以及水波下荡漾着的那点白皙肤色。
视线只稍稍一触,男人便像是被灼烫了一般,偏头将视线挪去了别处,似乎再看一眼,便是什么无赦之罪。
那扇木门再次在沅宁的视线中被阖上,不过不同于上一次地轻缓,这一次关门之人的动作中显然多了几分慌乱。
男人的手还落在门把上,长指微蜷,原先散开拨在胸前的长发随着男人的动作松散着将其面容遮去了大半,也恰好藏去了男人在一瞬之间便红了大片的面容、脖颈,以及耳廓。
“抱歉。”
宋霁声的声响不大不小,穿过身前的木门,刚好落到沅宁的耳畔。
声音一如往常,只是仔细听,便不难寻出男人藏匿其中的那点慌乱。
不过回应宋霁声的,是门内长久的沉默。
虽方才宋霁声的动作很是迅速,但沅宁还是眼疾地瞧见了男人披散长发遮掩下的那片绯色,方才心头的惊慌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逗弄他人的恶趣味。
沅宁踏出浴桶,利落的换上了一旁的搁着的干净衣裳,又故意放轻了动作往木门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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