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虞亦禾面无异色,茴香还是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奴婢进去给姑娘通传。”
虞亦禾把茴香的异色纳入眼底,神态自然道:“不必,帮我告知昭媛和母亲,我去长姐那里坐坐。”
没等茴香应答,她便转身而去。
屋内两人自是听到了这句话,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后又等了小半刻钟才重新起话茬。
“姐姐她应该没听到什么吧?”
虞夫人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也不知晓自己的二女是否听见他们的对话,不过这般心虚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不想在幼女面前失了做母亲的威严。
“便是听见了又如何,她是虞家的女儿,如今又归了家,自是要听从家里的安排,给家里做一份贡献。”
“可是,娘,我想反悔了,我还是不想多一个人来分陛下的宠爱……”
说着说着,已经芳龄二十二的虞昭媛扑进了虞夫人的怀里,如同小女儿那般哭泣起来。
虞夫人抱着女儿心痛不已,她怎会不知幼女的想法,可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宫中甚是险恶,没有皇嗣傍身,以后年老色衰该如何是好?
于是她硬着心搂着幼女道:“我已经和你父亲说过了,怎好朝令夕改?”可听见女儿哭得更厉害,又忍不住给了她一丝希望。
“今日陛下也不像是看上你姐姐的样子,咱们再试试,若是不成,便再等上三年……我的好女儿,爹娘也是为你着想,你要明白爹娘的苦心……”
虞昭媛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她知道让自己的亲二姐入宫生子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亲姐姐二嫁之身注定登不上高位,又曾生育,身体康健,生下来的孩子也与自己有着浓厚的血缘,可她还是不甘心。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依仗还是娘家,与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好闹得太过。最后还是在虞夫人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厢,虞亦禾怀着心思跟着南宁伯夫人去她的院子,一路上都在思索听到的那两句话。昭媛的“姐姐”是只有两个的,自己和长姐,可自己,长姐又和陛下有什么关系呢?
虞亦禾不得不想起自己两次与圣驾相遇的事,只是这事应当也无旁人知晓才是……
或许是她神游得太明显,没要一会就听见了长姐的询问:“妹妹,你在想什么呢?”
虞亦禾转首,黑漆漆,清凌凌的眸子看向这个也多年未见的长姐,想了想还是把问题压在了心底,长姐未必不是局中之人。
她敛起心思,只道担忧留在院子里的女儿,“也不知宁宁醒了会不会寻我。”
“宁宁是咱们虞家的小姐,没人敢苛待她。”
南宁伯夫人拍了拍虞亦禾的手以做宽慰,那双与虞夫人相似的美眸一转又道:“若是以后妹妹再嫁,虞家也不会亏待宁宁的。”
这话说的有些突然,虽然虞亦禾想过虞夫人会重新为她寻一门亲事,但乍一提起还是让她情不自禁地蹙眉。
“即便我再嫁也要寻那容得宁宁的人家。”她怎么会把宁宁留在虞家呢?她的女儿还那么小,不放在身边她如何能安心?
南宁伯夫人却不甚在意,她轻笑一声,意有所指。
“这高门贵胄可少有能容着继室带孩子进门的,妹妹还是把孩子放在娘家为好,娘家又不会亏待孩子。”
可这句话落在虞亦禾的耳中只觉十分可笑,自己带着宁宁尚且只得了一百两银子,无人管顾,若是把宁宁独自留在虞家,还不知有多少下人暗中苛待。
想到这些,虞亦禾嗤笑一声,语气不由得冲了些,“那便寻那小门小户,寒门书生亦可!”
这话惊得南宁伯夫人瞬间抬眼打量自己这个向来和顺的妹妹,触及她的目光,虞亦禾立马垂下眼睑,声音放缓,“长姐,你也有女儿,你该知道做母亲的心思。”
这话一说立马打消了南宁伯夫人的惊诧,只心道泥菩萨也有三分脾气,只不过有些事并不由人。
存着某种心思,南宁伯夫人又开始推心置腹地劝道:“妹妹自小锦衣玉食地养着,那小门小户哪里能供得起妹妹?且若是找个平庸的夫君,那宁宁未来便难觅佳郎了。”
这也精准地戳中了虞亦禾的忧虑,若要高门,就要承受骨肉分离,若要小户,宁宁的婚事便挑不得上等。
瞧见虞亦禾面上的忧虑,南宁伯夫人唇角微扬,自觉自己在做好事,若是能攀上天家,自己那外甥女即便是孤女也有人上赶着上门求娶。
只是她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妹妹若是不得帝宠该怎样孤独,也没想过若是妹妹在深宫中香消玉殒了,外甥女就真的成了孤女。
第8章 震惊
没在南宁伯夫人的小院中坐多久,清霜便神色匆匆地闯了进来,她的脸上有着几分急色,可看自家姑娘的脸时又强自镇定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南宁伯夫人移目,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回夫人……没出什么事,就是宁宁小姐醒了正在哭呢。”
虞亦禾端着茶盏的手指陡然动了动,又看了清霜一眼,随即放下茶盏辞别。
“我那女儿起床气大的很,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南宁伯夫人不疑有他,让侍女包好刚刚挑选的衣服交给清霜便利落地送客,主仆俩走出小院又沿着青石砖路走了许久,虞亦禾环视四周无人才站定低声问道:
“说吧,出什么事了。”
女儿宁宁自出生以来就乖巧的很,从未有什么起床气之说,清霜说此话必定有其缘由,她也不打算回自己的屋子再问,那个地方才是真正的隔墙有耳,未必比外头更安全。
果不其然,清霜又环视了四周一趟,确定目之所及之都是低矮灌木无人藏身后面色猛地难看了起来,刚刚的淡定显然全是伪装。
“小姐,我刚刚听见夫人和昭媛娘娘说话了……”
虞亦禾的心猛地一沉,忽地想起了自己适才在院中听到的零碎的话,直觉告诉她,清霜听到的话应当和那几句有关,她镇定地示意清霜继续。
“你说。”
“小姐,夫人和老爷打算让你……让你……”
“让我再嫁?”
这是虞亦禾早早想过的,也是对虞夫人突然接她来绮清园的猜测,如今园中达官显贵不少,显然是相看的好时机,可饶是虞亦禾百般猜想也没想到能从清霜的嘴里里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她惊愕万分:“让我侍奉……?”
那两个字虞亦禾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转了身蹙眉嘟囔:“他那样的人物如何要我去侍奉?”
且不说天下之主要什么女人没有,哪里看得上她一个丧夫带女的寡妇,就说他是妹妹的夫君,她也不会动一丝心思。
想到这,虞亦禾蓦地转过身,仔细询问清霜,寻思里面或有内情,可得到的答案还是让她失望。
“昭媛娘娘说了些那位这次见你似乎兴致并不大未必能行之类的言语,她肯定是知晓这个打算的。”
所以她得母亲和妹妹真的打算把她推去侍奉皇帝?可是为什么呢?若是家中还想送女入宫,二叔家的堂妹再过上两三年也该及笄了,送堂妹入宫即可。
见主子面露疑惑,一边的清霜犹豫再三还是点了一句:“奴婢似乎听到了孩子,而小姐生育过。”
仿佛是一道惊雷劈中了虞亦禾,她想到了自爆子嗣艰难的昭媛,这些天的种种疑惑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秀女入宫是按例要处子的,帝王额外纳妃却不需要遵循条例,史书上帝王纳人妇也屡见不鲜,秦惠文王纳芈太后,太后已有一子,汉景帝的王皇后入宫前也有一女……近两朝此事少了些,但也不算过于惊世骇俗。
妹妹伤了身子难再有孕,自己又顺利诞下女儿,身子康健,在父母眼里入宫替妹生子实在是最合适不过!
想通了这一切的虞亦禾禁不住倒退两步,她一向知道父母偏心,但未曾想到偏心至此,每一次他们总是能让她更加寒心!
因幼妹无法生育,就要借自己的腹生子?可曾想过有多少女子折在那深宫?又想过送自己入宫会有母女分离之苦?……虞亦禾又悲又怒,身子轻颤,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只是并未要太久,虞亦禾的情绪便平稳下来,有些事受得多了便也坚韧了,冷静下来后她不禁嗤笑出声,“他们想我入宫,那位又看得上吗?”
虞亦禾不傻,她很快就意识到这可能只是父母与妹妹的一厢情愿,只是想到那位的过往的举止后她又愣怔了一息,几息后才道:“……就算不是,我也有的是法子。”
让一个人上心或许有些难,但让一个人失了兴致却很简单。
不过在此之前,虞亦禾打算按兵不动,她想看看那些人到底要用什么法子把自己推入那位的眼中。
她不经意地拂过眼角,那一丝丝水光便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
“清霜,这话就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了,我们回去吧。”
“奴婢晓得。”
知主莫若仆,清霜自小与虞亦禾一起长大,主子一个眼神,她便知晓是什么意思,更何况这种大事,就算主子不嘱咐,她也不会往外蹦一个字的。
两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回走,路上遇到一队仪仗,她们也远远地行了个礼避了过去。
两人走后,仪仗之间,步辇之上的华衣女子深深嗅了一口玉指间的小壶才懒懒散散地问道:“刚刚那边的是谁?”
身边的侍女仔细瞧了瞧周围的位置,略微思索回道:“回娘娘,最近的院子是南宁伯府的,但那位不是南宁伯夫人,陛下前段时间下旨准许虞昭媛的亲人入园探亲,想来应当虞家的二小姐。”
荣妃对这事尚且还有些印象,身子往后靠了靠,唇角一弯:“啊,原是虞亦芙那被撵回家的二姐啊,当年可是在宫中被议论了好一阵呢……”
期间又垂首嗅了一口小玉壶,神情迷醉,嘴里却一点也不耽误:“陛下怜惜是恩,咱们作为嫔妃的心存感激便好,她还真叫了人来,这就有点不知所谓了。”
大宫女丁香讥笑附和:“娘娘说的是,奴婢还记得当时虞昭媛十分难堪,一个月都不曾出门见人。”
“哈哈哈~”
笑声在夏日的蝉鸣中隐去。
第9章 说媒
后来的半旬里那位又来了虞昭媛这里两次,每次到来,虞昭媛必把她唤在身边。若是从前,虞亦禾只会觉得是巧合,现下看来一切都是那么明显。
她与刚迈入门扉的帝王对视了一眼,又瞬即垂下了杏眸,跟着虞昭媛福身行礼。
“臣妾(臣女)见过陛下。”
身子已经大好的虞昭媛主动迎了上去,娇娇地挽住了帝王的手臂,卫景珩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没什么动作。
跟着虞昭媛坐到软榻上后,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虞亦禾的身上。还未等他说话,虞亦禾垂首便道:“臣女不好打搅陛下与娘娘相处,这便退下。”
帝王的眉弓微微一挑,他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在这里多次遇见她已让他明白了虞昭媛的意思。
看着下方体贴妹妹的人,卫景珩在心中暗“啧”了一声,旋即颔首允了。
一边的虞昭媛又是窃喜又是暗叹,心情复杂,等虞亦禾彻底出了屋内,她转首恰与那英俊的帝王对视,不过只是一眼帝王便错开了眼,也叫她忘却了刚刚一瞬间的感觉。
卫景珩接过侍女奉上来的茶,敛目品茶,间隙却道:“爱妃与令姐真是姐妹情深。”
虞昭媛却不觉其中有异,娇笑道:“臣妾与姐姐多年不见,自然要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相会。”
好好相会便是把姐姐推到他面前来?即便是自己愿意,她姐姐又会愿意吗?想到她清亮不带一丝旖旎的眼神,卫景珩笑了笑,不置可否。
虞昭媛期待帝王留宿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卫景珩只在翠寒堂略坐了两刻钟便以政务为由离去。目送帝王远去后,她的脸色当即暗了下来。
茴香见状连忙安慰,“娘娘这方才两个月,还是多养养身子的好,再说陛下隔三差五便来看娘娘,显然是把娘娘记挂在心里呢。”
听着贴身侍女的安慰,虞昭媛心里熨帖了些,只是陛下不愿意临幸自己,又不愿意纳二姐姐,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慌。
“你说,陛下怎么迟迟不开口呢?”
虽然心里不大愿意把卫景珩推给她人,但未有子嗣这个问题确实也一直悬在虞亦芙的心上,是以她的心中异常矛盾。
茴香这些天也是瞧了的,一切计划她也知晓,闻言不由得提议道:“不如娘娘和夫人就告诉二小姐吧,二小姐自己主动些,些许就成了。”
话音刚落,虞昭媛立马否决了:“这话哪里好和姐姐说……她的性子一向软和老实,又不会什么狐媚子手段,和她说了也无大用。”
可究竟是不好意思说,还是说了无用,只有她心里知晓了。
……
如此这般两次后,虞家彻底没了脾气,虞亦禾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虞昭媛看她时的眼光之复杂。
低眉顺眼的虞亦禾面对妹妹和母亲几次三番的暗示,只当时听不懂,堵得虞夫人一度说不出话来。
“你妹妹子嗣艰难,为娘实在忧心,深宫不比外头,若以后无一儿半女傍身,你妹妹该如何是好哟。”
“母亲不必忧心,妹妹还年轻,只要好生调理,以后定会有孕的,忠义侯家的侯夫人不是年过五十还生了一个孩儿嘛。”
这些车轱辘似的好话,她可会说了。
又听了几句,虞亦禾便放下手中的绣活借着眼眸酸涩避出去清清心,只盼这几人能尽早放弃那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她未曾想到人在放弃之前还会奋力一搏,也未曾料到亲生母亲和妹妹能狠心大胆至此。
……
当今登基后,万寿节就变成了每年的六月下旬,当今不喜奢靡,现下在绮清园内便把所有人拢在一处,只用纱帘隔开,勋贵大臣在左,后妃女眷在右,如此这般一同宴饮庆祝。
来了绮清园小一个月,虞亦禾才真正见到了当今随驾的后妃嫔御,皇后自是坐镇宫中,如今来的高位嫔妃只有荣妃和虞昭媛并一位贵嫔,其余还有两位四品以下的容华、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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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昭媛刚给荣妃行了礼又受了其他嫔御的礼,中间首位上的荣妃娘娘便把目光落在了虞昭媛的身后,染着丹蔻的手指轻捂红唇,语气艳羡不已。
“还是妹妹颇得圣眷,此等宴会能得亲人相伴,简直羡煞旁人,本宫和其他妹妹就没这福分了。”
帝王带来的后妃只有五位,低位嫔御未有亲眷随驾绮清园,虞家便在后头的女眷中显眼了些。
虞昭媛听得出其中酸味,脸上的笑更加浓烈了些:“姐姐想见亲人,传召就是,哪里就要羡慕妹妹了。”
荣妃含笑不语,从座位上走过来,虞亦禾虽低着头也感觉到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果不其然,一息后就听见荣妃点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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