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揽风轻声道:
“早些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同上次一样,她没说话,大步离开。
又是好几年过去。
日子照常过,她偶尔传信回来,依旧没有他的那封。
听说青州那个傻小子还追着她。
非常之执着。
言渊说起这件事时,咬牙切齿的做出如下点评:
“死缠烂打,简直不要脸。”
宋揽风笑了笑:“持之以恒,他还不错。”
言渊瞪他,不满地嚷嚷:
“大师兄你到底向着谁?别忘了,你可是我这一边的。”
宋揽风摸摸鼻尖,干笑一声,岔开话题:
“群英会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少年挑眉,双手抱臂:
“魁首,我势在必得。”
宋揽风点点头,问起另一件事:
“小师妹可有说何时回来?别误了去玉京的时辰。”
言渊道:“她不回来了,说是直接去玉京与我们汇合。”
宋揽风:“……知道了。”
群英会即将开始。
他们赶到玉京时,镜弦果然已经抵达。
她更加冷淡,见了宋揽风只颔首示意一下,再无多话。
连芜月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们吵架了?”她问。
宋揽风摇头。
芜月:“亏你以前对她那么好,这才下山几年,就开始与你划清界限了。”
宋揽风加重语气:“师妹,慎言。”
芜月翻了个白眼:
“我又没说错什么,她本来就在和你划清界限,你没看见吗?从刚才到现在,她连正眼都没给你一个。”
宋揽风哑然。
芜月还想再说些什么,瞥见言渊朝镜弦靠近,忙收了声小跑过去。
又一场争执即将爆发。
宋揽风却无心再劝。
他端起酒盏,无端想起几年前的除夕夜,那个泛着清冽酒香的吻。
“……”
宋揽风放下酒盏,罕见的收了笑,起身回房。
四周的逍遥弟子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唯有镜弦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目光微动。
*
群英会进行的很顺利。
言渊果真如他当初所说那般,一举夺魁。
台上青年意气风发,坦然接受八方来贺。
宋揽风余光却始终锁定在另一人身上。
不知经历了什么,他的小师妹从出秘境后便一直魂不守舍。
不太对劲。
他想。
回逍遥宗的当晚,再三犹豫,宋揽风还是推开了那扇多年未曾踏足的屋门。
镜弦在灯下发呆。
听见声音,她猛地转头,见是宋揽风,缓缓舒了口气。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宋揽风坐到她对面,替她倒了一杯热茶:
“出了何事?”
镜弦欲言又止,良久,低头喝茶:
“没什么。”
“连我也不能说?”宋揽风问。
镜弦缄默不言。
宋揽风不再追问,“你早些休息。”
说完,他起身欲走。
一只手拉住他。
“大师兄。”镜弦眼中闪过几分惶恐,只叫了他一声便闭上了嘴,久久没有下文。
宋揽风拍拍她冰冷的手背,了然:
“睡吧,我不走,我守着你。”
她松了口气,果然闭目睡去。
他坐在床边,如同多年之前,她初上山辗转难眠时那般彻夜守着她。
这一刻,两个人都久违的感到安心。
镜弦暂时留在了逍遥宗。
只是,她变得很忙,或是整日泡在藏书阁中,或是一早外出,直到深更半夜方才回来。
甚至有几次,宋揽风撞见她在与一名黑袍人交谈,举止亲密无间。
他远远看着,眼皮跳了又跳。
那是修罗殿的人。
他的小师妹和修仙界臭名昭著的魔教有了牵扯。
这件事可大可小。
宋揽风没有声张,将这一幕压在了心里,等四下无人时,他关了屋门,抓住镜弦的手:
“你到底在做什么?”
镜弦仍是不肯说实话,打定主意要替那人遮掩。
宋揽风心骤然凉下去,一缕压抑许久的妒火却不受控制地燃起。
他胸口急促起伏:“你就这么喜欢他?”
镜弦愕然。
他生平第一次冷笑:
“不管是言渊还是那位青州城的城主,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但那个修罗殿的,不行。”
镜弦用另一种眼神看着他,似是带着几分希冀:
“为什么?”
“他不是你的良配。”宋揽风道。
闻言,镜弦失望的收回视线,同样冷笑:
“你凭什么管我?”
宋揽风努力控制语气:
“师妹,莫要再赌气。”
镜弦扬起下巴:
“我没有赌气,我现在就离开逍遥宗嫁给那个人。”
说着,她开门欲走。
“砰——”
门被重重关回去。
宋揽风气得浑身颤抖,脸色铁青:
“镜弦,你疯了?!”
镜弦倔强地同他对视:
“我没疯,我就是要嫁给那个——”
话未说完,宋揽风猛地低头堵住她的唇。
“……”
屋中安静下去。
两个人都愣住。
回过神来,宋揽风缓缓松开她,神色懊恼:
“师妹,我……”
镜弦忽然攥住他衣领,用力朝她的方向一拉。
他被迫凑近她,几乎贴上她的脸。
她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吃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放轻力道,唇瓣蹭了蹭他嘴角泛着血丝的伤处:
“宋揽风,我就给你这一次机会。”
宋揽风呼吸急促,勉强定了定神:
“什么?”
她一字一顿道:
“这一次你若逃了,我真的会去和那个人在一起,再也不回来。”
话落,她轻轻咬住他的喉结。
“……”
事情就这样失了控。
最后一件衣衫落地前,青年捏紧自己的衣襟,嗓音微颤:
“不要和他在一起。”
她停下手,挑眉反问:
“那和谁在一起?”
他用力闭了闭眼:“我。”
她笑了,拍拍他的脸,语气像是在逗一只小狗:
“你松开手我就回答你。”
他乖顺地松开手。
衣衫轻飘飘落地,她指尖抚过青年人瘦削的脊背,引起对方一阵颤栗。
“师兄,我会和你在一起。”她低声道,“一直,一直。”
宋揽风蹙紧的眉头终于松开,小幅度地弯了弯眼尾。
“好。”
第207章 番外·旧疤·下
逍遥宗宗主出关了。
除在外游历的言渊未到外,其余弟子皆去问安。
宋揽风本欲向他禀明自己与镜弦的事,镜弦却先一步站了出来。
她被师尊留下单独谈话,其余人纷纷离开。
不知为何,宋揽风心中莫名不安。
他关上门,不敢走远,屏息在庭中等着镜弦出来。
不知屋中人说起何事,杀气骤然漫开。
宋揽风来不及多想,飞身闯进屋中。
镜弦跪在地上,属于师尊的那把灵剑直刺她心口而去。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猛然握住剑刃,生生止住了长剑去势。
“嘀嗒——”
鲜血滴落。
镜弦睁开眼:“……师兄?”
宋揽风大口喘着气,满头的冷汗。
他恭敬放下长剑,跪在她身旁:
“师尊,不管师妹犯了何错弟子都愿代她受罚,还请师尊网开一面!”
闻言,高座上的老者虚弱地咳嗽几声,嘶声对镜弦道:
“你若一意孤行,只会害死你和你所爱之人。”
镜弦脸色惨白。
“后果如何,你自己掂量清楚。”
老者拂袖而去。
她久久未回过神。
“没事吧?”宋揽风低声问她,“师尊可有伤到你?”
她摇摇头,想起什么,小心捧住他受伤的手。
伤口极深,血肉模糊。
“我没事。”他试图抽回手。
镜弦眼里溢出温热泪珠,呢喃:
“对不起。”
宋揽风:“究竟发生了何事?”
镜弦擦擦眼睛,施法为他疗伤,“我要离开逍遥宗了。”
宋揽风一怔:“因为师尊?”
她摇头,望着他流泪,满眼悲伤: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
宋揽风沉默几秒:
“你先下山等我,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来找你。”
他握住她的肩,目光坚定:
“我和你一起走。”
镜弦明白他的意思,低头擦泪:
“这一走,你就不再是逍遥宗的大师兄了。”
宋揽风笑了笑:
“嗯,从此以后,我只是你的道侣。”
镜弦哽咽一声,紧紧抱住他:
“我在落仙城等你。”
“好。”
可是等不到了。
夕阳下,宋揽风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天际。
那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
后面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梦。
镜弦失踪了。
命灯灭了。
她死了。
宋揽风疯了一般寻找凶手,可是找不到。
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于是,他又觉得,她或许没死。
这只是她为了脱身使的障眼法罢了。
他深以为然,就此留在落仙城,坚信某一日她会回来见他。
言渊一日比一日消沉阴郁,就连芜月也收敛起来,不再像从前那般咋咋呼呼。
一切都变了。
宋揽风想。
再后来,师尊身故,宗主之位悬而未决。
他与一手带大的小师弟成了竞争对手。
竞选前一晚,芜月找到了他:
“你不能离开逍遥宗,我需要你来做这个宗主。”
宋揽风自是拒绝:“言师弟一样能做。”
芜月脸色发白:“不行。”
宋揽风:“为何?”
芜月沉默许久,道:
“你若答应我,我便告诉你镜弦的下落。”
她果然没死。
他满心欢喜,当即点头。
“还有一件事。”芜月轻抚小腹,缓缓说道,“我的孩子,需要一个父亲。”
“……”
宋揽风问:“谁的?”
芜月笑了一声,抹了把脸,口吻嘲弄:
“谁的不重要,总归那个人不会认。”
——用了迷情丹才得来的孩子,注定不会被生父所喜。
小师弟不是这样的人。宋揽风一颗心不知该放下还是提起,揉揉额角,没再追问孩子的生父,只叹了口气:
“糊涂。”
“大师兄,求你帮帮我。”她声音小了下去,“就当是看在我爹把你捡回来养大的份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傻了。”
屋外风声渐大,窗户吱吱作响。
宋揽风扶着桌子坐下,哑声道:
“成亲吧。”
以防万一,芜月将一身修为尽数渡给了他。
于是,他轻而易举打败言渊,成了逍遥宗新一任宗主,风光迎娶已故师尊的女儿。
芜月却始终没兑现承诺,一拖再拖。
直到生产那日,她死死抓着他的手,对他说:
“对不起。”
说话时,她满脸是泪,已回天乏术。
宋揽风勉强笑笑,温声宽慰她:
“你并没有哪里对不起我。”
她神智已经模糊,无意识呢喃:
“我对不起你,这孩子的父亲是个恶人,他杀了镜弦。”
“……”
天边一声炸雷。
榻上女子阖上双眼。
宋揽风怔怔坐着,许久,呕出一口鲜血。
摇篮中,刚出生的婴儿放声大哭。
如同气泡破碎的刹那,尖锐的刺痛席卷全身。
这痛感来得太迟,他早已麻木,随手擦去唇瓣血迹,跌跌撞撞走到摇篮前,心中唯有一念。
杀了她。
他怀揣着满腔恨意抱起那个孩子。
只要稍稍用力,他便能取走她的性命。
可那只手放在婴儿脖颈间良久,迟迟没有动作。
有人抱着,婴儿不再哭恼,眨着乌黑的眼瞳好奇打量他。
蓦地,她对他咧嘴一笑。
宋揽风指尖一颤。
那个孩子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他将她交给旁人照顾,刻意疏远着她,依旧在暗中追查镜弦之死。
那个孩子却总爱在他面前晃悠,用尽一切办法来引起他的注意。
他只冷眼看着,不予回应。
这是杀死他所爱的凶手的孩子。
留她一命已是极限,他做不到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去疼爱她。
时间如水一般流逝,几年后,他亦收了徒。
性子与他当年很是相似。
那个孩子不缠着他了,改为缠着新收的小徒弟。
偶尔,他看着他们,也会忍不住恍神。
岁月总是如此相似。
当年的他们,与现在的他们,这样的像。
只可惜,他们终究不是他们。
夕阳微冷,宋揽风低眉看着左手掌心。
一道格外狰狞的旧疤几乎横穿整个掌面。
原本走势极好的掌纹一分为二,如同一并改写的命运。
他慢慢收拢指节,一并握住了那道疤,恍惚间又想起那一年。
除夕夜,漫天烟火。
少女抬头看他,眼眸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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