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悬崖下方传来一点动静。
谢沉舟缓缓睁眼,视线落到悬崖边缘。
那里,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正四处摸索,寻找着平坦的支撑点。
他起身走去。
“谁?”一片阴影笼下,桑念抬头看去,眯了眯眼,试探着问:
“谢沉舟?”
谢沉舟逆着光而站,看不清表情:
“嗯。”
桑念吃了一惊,“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谢沉舟没说话,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
少女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与鼻尖全是汗,几缕凌乱发丝黏在颊边,狼狈又可怜。
偏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里面盛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
生命力。
似初春的草,又似盛夏的树,亦或是枝头泛青的杏子,鲜活得不像话。
谢沉舟微微失神。
“不是,大哥你是真没眼力见儿啊。”桑念抱怨,“不帮忙拉我一把就算了,至少别挡路呀。”
谢沉舟视线移到她的手上。
方才远远瞧着只知道上面有伤,如今离近了才发现,女孩子的指尖结了一层厚厚的血垢,甲缝中全是污泥,因长时间用力抓握,指节僵得厉害。
他看了一瞬,弯腰握住那只手。
桑念借力攀上最后一块岩石,向前踉跄几步。
即将撞进他怀中时,她眼疾手快的向右一闪,结结实实倒在地上。
谢沉舟正要过去,又一只手从悬崖下方伸了上来,筛糠似的抖。
“庶……好心人,也拉我一把吧。”
沈明朝弱弱道:
“我没力气了。”
谢沉舟轻呵一声,没搭理他。
沈明朝吸吸鼻子,眼睛红红的:“求你了,哥哥。”
谢沉舟满脸嫌恶,拎住他的头发一把将他扯了上来,“再敢这样叫我,我杀了你。”
沈明朝痛的嗷嗷叫唤,捂住脑袋往他身上倒。
谢沉舟一脚踹开他,“滚。”
沈明朝原地旋转两圈,缓缓倒在了桑念身边,动作凄美忧郁,仿佛一只折翼蝴蝶。
他眼角划过一滴清泪:
“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
桑念默默向旁边挪了挪,“那你现在受到了。”
谢沉舟走到她身边,“三天。”
桑念:“什么?”
谢沉舟:“你用了三天时间爬上来。”
桑念听完,郑重竖起大拇指:
“我真牛*。”
谢沉舟:“……”
“你在这里等了我三天?”她问道。
“谁说我在等你?”谢沉舟道,“我只是在这里赏景。”
“行行行,你在这里对着悬崖赏了三天的风景好了吧,”桑念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会爬上来?”
谢沉舟拿出她送给他的那只纸鹤,一条微弱光线连接着两人。
“差点忘了,它可以告诉你我的位置。”桑念感叹道,“你真有耐心,我还以为你会和别人一样直接走了呢。”
谢沉舟板着脸道:“我只是为了赏景。”
天塌下来有这人的嘴顶着。
桑念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走吧走吧,赶紧去下一关。”
被遗忘的沈明朝想爬起来追上他们,最终只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急道:
“桑念!本殿下命令你等等我!”
听见他的声音,谢沉舟脚步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桑念头也不回的对沈明朝挥挥手:
“记住,你欠我十六瓶聚元丹二十瓶灵泉水,这都是要还的,连本带利的还。”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沈明朝负气躺回去,用力捶地:
“我又没说不还,等一等我怎么了?小气鬼!”
桑念就是个小气鬼!!!
第三关的入口在山巅。
通过一道旋涡状的门,眼前场景瞬间变换。
白云悠悠草木葱茏的山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桑念:“一直向前走就可以了。”
谢沉舟颔首。
两人并肩进入甬道。
四周很安静,能清楚地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倏地,谢沉舟不经意般问道:
“他叫你桑念。”
桑念:“啊?”
谢沉舟:“那个和你一起爬上来的人。”
她茫然:“你是说沈明朝?”
谢沉舟:“你们已经互通姓名了。”
桑念点头:“嗯嗯,没错。”
谢沉舟:“你让他叫你桑念?”
桑念道:“对呀。”
他倏地笑了一声,语速很慢:
“你们关系原来这样好。”
桑念摆摆手:“我快烦死他了,话密得跟什么似的,一路都在问东问西,好像自己是我什么人一样。”
谢沉舟默了默,突然加快脚步,转眼便把桑念甩在了身后。
【叮~谢沉舟好感度-1】
减一是什么鬼?
桑念懵了,小跑着去追他:
“你别走太快,我跟不上。”
谢沉舟速度更快了。
桑念急了:“你这样万一我们走散了怎么办?”
谢沉舟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哪儿哪儿都碍眼。
他冷笑:“散了便散了。”
桑念不解:
“你生气了?为什么?”
谢沉舟:“我没有。”
桑念:“你有。”
谢沉舟:“我没有。”
桑念也来了脾气:“你有!”
“那个,两位,先暂停一下吵架可以吗?”
一道声音弱弱传来。
桑念转头一看,是一名身穿逍遥宗门派服的男子。
她这才发现,自己与谢沉舟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通道,来到一条宽阔的大河边。
河水波涛汹涌,一座青石古桥横架在水面。
那名逍遥宗弟子道:“这便是择选的最后一关,规则很简单,只需走过这座桥即可。”
“等会儿再吵。”桑念对谢沉舟道,“先过河。”
谢沉舟一言不发地走上桥面。
将将走了一步,他脸色微变,定在原地。
桑念脚步轻快,“走啊,愣着干什么。”
谢沉舟不动声色地咽下喉间猩甜,抬脚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他脸色倏地白了下去,表情却始终没有半点变化,稳稳地跟上桑念。
一路顺利过桥。
迫不及待等在对岸的二长老殷勤迎上来,看向桑念时,表情格外和蔼:
“你们已经通过了所有考验,正式成为逍遥宗的弟子。”
桑念很是意外:“这么简单?”
“简单?”二长老失笑,“你可知这座桥叫什么?”
书里没写,桑念老老实实地摇头。
“此桥就是大名鼎鼎的小奈何桥,是逍遥宗第一代宗主闯进冥界,所带回来的忘川河畔的石头所搭建,能辨善恶,可识人心。”
二长老悠悠道:
“若上桥之人杀孽缠身,贪、嗔、痴、恨、爱、恶、欲七罪沾染其一——”
“则每走一步,皆如碎骨折筋,凌迟三千遍。”
“这样的痛楚,没有人能够承受。”
第33章 要把伤口露出来才行呀谢沉舟
桑念挠头:“爱也是罪?”
二长老道:“此爱非彼爱。”
桑念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偷偷用眼神询问谢沉舟是否听懂,谢沉舟脸色已恢复正常,摇头不语。
她只当他还在和自己闹脾气,撇了撇嘴,问二长老:
“请问您怎么称呼?”
二长老道:“我乃逍遥宗二长老,衡阳,掌管宝华峰。”
桑念乖巧问好:“衡阳长老好。”
二长老笑得堪称慈祥,“走吧,去逍遥宗大殿,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桑念点点头,道了声好。
二长老有心在她面前露一手,好为之后收徒做铺垫,故意不走寻常路,掐诀架起祥云。
“上去吧。”他道,“我让它送你们。”
“多谢长老,”桑念小心翼翼走上那朵云彩,壮着胆子跳了跳,脚感很是瓷实,惊叹道,“比御剑稳当些诶。”
二长老得意抚须,对谢沉舟道:
“这位小友,你也上去吧。”
谢沉舟沉默地走到桑念身边。
云彩腾空而起,飞向远处金碧辉煌的大殿。
地上,二长老收回眺望的视线,背着手看向另一个方向:
“跟了一路了,你也不嫌累?”
风声凝滞一刹,言渊飞身落地。
“就这么放心不下?”二长老无奈。
“她是镜弦的女儿。”言渊轻声道。
二长老不同意:“胡说,镜弦从未有过道侣,何来女儿?我看倒像是转世。”
言渊揉揉眉心,“没有道侣也能有女儿。”
见他这副模样,二长老眼皮一跳:
“……是你的?”
言渊静了几秒,道:“师姐不喜欢我。”
二长老摸了摸脑袋,“也是,她当初离开逍遥宗之前还好好的,有孩子也只能是那之后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言渊道:
“桑念身边的少年不能进逍遥宗。”
二长老:“他已经通过考核了,没有道理不让进。”
“通过与否,你比谁都清楚。”
言渊抬眸望着那座青石古桥,流水激荡,几乎盖住了他的声音,“那座桥,不曾认可他。”
二长老笑呵呵道:
“只要他能顺利站到大殿上,不管他是如何过的桥,他都会成为逍遥宗弟子,规矩便是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言渊:“你为何如此护着他?”
二长老道:“头一次见到能够忍下凌迟之痛还面不改色的人,稀奇。”
“培养这种心怀邪念的人强大,只会惹出祸端。”言渊寒声道。
二长老叹了长长一口气,拍拍言渊的肩:
“他若真的心怀邪念无药可救,是永远不可能走过那座桥的。”
“既然他过了桥,为何不给他一次机会?恶人不是生下来就是恶人,好人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好人的。”
言渊缄默不语。
云彩上。
这里就他们两人,桑念拉了谢沉舟袖子一下,想和他复盘一下刚才吵架的原因:
“你还生气呢?”
谢沉舟扯回自己的袖子。
桑念嬉皮笑脸:“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生气,说说呗。”
谢沉舟强行摁下体内翻涌不止的气血,面无表情:“你让沈明朝叫你桑念。”
桑念满头问号:“对啊?怎么了?”
谢沉舟加重语气:“你让他叫你桑念。”
桑念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介意这件事,“一个称呼而已,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
谢沉舟猛地呕出一口滚烫的血。
桑念傻了。
救命,谢沉舟这是……
被她气吐血了?!
天菩萨诶,这个哥心理素质也太脆了吧!
桑念扶住身形摇摇晃晃的谢沉舟,结结巴巴道:
“你没事吧?”
谢沉舟捂住胸口,云淡风轻:
“没事。”
话音刚落,他又呕出一口血。
桑念头皮发麻,“大哥,你体温都凉了。”
谢沉舟揩去唇边血迹,只问道:
“你为什么要让他叫你的小名?”
桑念简直服了他,“都什么时候了,咱能不能不纠结这个问题了?”
谢沉舟:“你和沈明朝才刚认识。”
这个人真的是很执着。
桑念脑瓜子嗡嗡的: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隐藏身份吗?那我肯定不能告诉他我大名叫桑蕴灵啊,连初瑶他们几个我都特意叮嘱过了,以后我对外统一自称桑念。”
谢沉舟:“……仅此而已?”
桑念:“当然了,而且严格来说我小名是念念,只有我哥哥会这么叫。”
谢沉舟沉默了。
桑念总算琢磨过味儿来,睁大了眼,没什么底气地问道:
“谢沉舟,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谢沉舟掩唇咳嗽两声:“呵,绝无此种可能。”
也对,毕竟好感度还负了小十万呢。
哪可能会因为她吃醋。
桑念摇摇头,“你哪里不舒服?能坚持到大殿吗?”
谢沉舟目光阴郁,没有回答。
桑念仔细回忆了一下。
这一路上他并没有受伤,唯一的可能只有——
她脱口:“是那座桥?!”
谢沉舟眉间漫开一点嘲讽:
“我七罪具全,满手血腥,杀孽缠身,这样的人合该下地狱,怎配入仙门?”
碎骨折筋,凌迟三千遍。
二长老的话犹在耳畔。
所以他刚刚一直……
桑念难以置信:“你是忍者吗?”
谢沉舟蹙眉:“忍者是何物?”
桑念简直想掰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掌管痛觉的神经是不是不存在。
“你不疼吗?”她问他。
“死不了。”谢沉舟道。
“我是问你疼不疼。”桑念拔高了一点声音,“回答我的问题。”
谢沉舟怔住。
许久,他低声道:
“有一点,只有一点。”
桑念把找出来的止痛药一股脑塞进他嘴里,恨铁不成钢:
“你要把伤口露出来才行呀,每次都像这样藏得严严实实的,别人怎么会知道你疼了还是痛了?”
谢沉舟咽下药,语气冷若冰霜:
“我不需要别人知道,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
话音刚落,他嘴里多了颗甜津津的梅子糖。
他愣愣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上去竟有些傻:
“你干什么?”
桑念理所当然道:
“吃完药嘴苦,吃颗糖就不苦了。”
谢沉舟抿紧嘴角,好一会儿才道:
“多此一举。”
桑念道:“是知恩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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