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姑娘,你还是那么聪明。”
桑念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吃下去的。”
她认真道:
“即便过去再不好,那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是我自己的一部分,我不会放弃她。”
萧濯尘颔首:
“本该如此。”
桑念用力点点头,问起另一件要紧事:
“你知道要怎样才能离开归墟吗?”
萧濯尘沉吟片刻:
“亡灵不可离开归墟,生者自是可以,若没有钥匙,只能去找这座城的城主。”
“城主?”
桑念问:“是谁?”
萧濯尘:“他姓洛,名平安。”
桑念道:“可以请你带我们去找他吗?我们不知道路。”
“当然可以。”
说完,萧濯尘看了眼街边谢沉舟落寞的背影,低声道:
“那位少侠,真是可怜呢。”
桑念不解:“他怎么了?”
萧濯尘道:
“他似乎弄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桑念道:“丢了就找呀。”
萧濯尘:“他不敢。”
桑念道:“那他真是奇怪又拧巴的一个人。”
萧濯尘没接话,带着她去找谢沉舟。
听见脚步声,谢沉舟赫然转身,见桑念神色如常,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对萧濯尘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萧濯尘同样点头回应:
他道:“我带你们去找城主,走吧。”
两人跟上他,谢沉舟压低声音问桑念:
“你哭了?”
桑念“啊”了一声,尴尬道:
“被你看出来了。”
谢沉舟道:“你眼睛还红着,腮下有一滴没擦干净的眼泪。”
桑念下意识擦了擦右腮。
“是这里。”
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左腮,指腹多了一丝冰凉水光。
桑念顿了顿,反复斟酌用词,小心翼翼地开口:
“余道友,你对我,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谢沉舟收回手:
“有何不同?”
桑念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这个人哪里都怪怪的。
正想着措辞,前方的萧濯尘忽然道:
“城主府到了。”
两人止住话头。
城主府是一座寻常宅邸,不算太大,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桑念道:“感觉不怎么气派。”
谢沉舟道:“嗯,是的。”
萧濯尘扶额:“桑姑娘,还有这位少侠,不要在别人门口这样说。”
桑念立马闭了嘴。
倏地,宅邸大门打开。
“看样子,城主已经知道你们来了。”
萧濯尘微笑:
“我就送到这儿了,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吧。”
桑念有些不舍,却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点头道:
“再见。”
萧濯尘微微颔首,最后看了一眼谢沉舟,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桑念终于收回目光:
“余道友,进去吧。”
谢沉舟抬脚,心不在焉地问:
“城主是谁?”
桑念道:“好像是叫——洛平安。”
谢沉舟脚步猛地顿住。
桑念:“怎么了?”
他默了默,“没什么。”
前方,一名侍女穿过廊桥款步走来,对他们行了一礼:
“我家大人在后院等二位,这边请。”
两人跟上她,一路行至后院。
院子里一片绿意盎然,放眼皆是奇花异草。
一名男子蹲在地上,正在剪花枝。
他背对着两人,看不清脸,只能看见那双骨节修长的手。
指间微覆薄茧,似乎常年习剑。
人带到,侍女行礼退下。
桑念试探着问:
“阁下可是这座城的城主?”
那只剪花枝的手停了停,男子站起身,徐徐回头。
与他的穿着不同,他的脸十分青涩,仿佛十六七岁的少年。
恍惚间,与记忆中的影子,渐渐重叠。
谢沉舟有一刹那的晃神。
洛平安对他笑了笑,挑眉道:
“你这家伙长高了不少嘛,都比我高出半个脑袋了。”
桑念惊道:“你们认识?”
“嗯,认识。”谢沉舟道。
曾经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皆死于他剑下。
如今他们齐聚一堂。
缘分,果真莫测。
洛平安冲园中湖水努努嘴:
“喏,出口在那儿,自己走吧。”
这么轻易就放他们走了?
桑念问谢沉舟:“你们关系很好吗?”
谢沉舟道:“曾经。”
话音刚落,洛平安强调:
“现在也是。”
谢沉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杀了你。”
洛平安摇头,坦然一笑:
“是我自己选择了死。”
他一字一顿道:
“你和青鬼,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若我的死能保全你们,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谢沉舟垂眼看着地面,没接话。
洛平安走过来,拍拍他的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阿舟,不要做天道的牺牲品。”
“离你身边这个人,远一些。”
第159章 如果能被她亲手杀死,那也是很好的
谢沉舟瞳孔一缩:
“什么意思?”
洛平安却摇了摇头:
“阿舟,在故事的最开始,你与她,就注定是不可能的。”
谢沉舟攥紧他胳膊,一字一顿道: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洛平安沉默一会儿,缓缓道:
“神谕中说,终有一日,魔神像倒,小华山现,三百里黄泉彼岸花花开成海。”
“当天空下起黑色的雪,你将失去长生,而祂,将归来。”
谢沉舟睫羽颤了颤:
“祂,是谁?”
洛平安动动唇,想要说出那个名字。
下一秒,他脸色一白,身体晃了晃,眸中多了几分痛苦之色。
“看来时机还没到。”
洛平安满脸歉意:
“阿舟,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你曾经与天道做的交换,谁也干涉不了。”
谢沉舟捏捏眉心:
“不必勉强。”
顿了顿,他道:
“谢谢。”
洛平安正色道:
“阿舟,听我的,不要和她在一起,这样,你就会平安无事。”
谢沉舟看着他的眼睛,缓慢地摇头:
“我绝不离开她。”
洛平安道:“即便有一天你会死在她手里?”
谢沉舟笑了笑:
“如果能被她亲手杀死,那也是很好的。”
洛平安叹气:
“罢了。”
他拍拍谢沉舟的肩:
“若闲来无事,可去魔神像处一观。”
谢沉舟点头。
“走吧。”洛平安道,“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谢沉舟轻声道:
“再见。”
洛平安弯了弯眼眸:
“再见。”
他转头对蹲在一边玩泥巴的桑念道:
“慢走。”
桑念拍拍手上的泥,站起来:
“你们叙完旧了?”
谢沉舟:“嗯。”
“那走吧。”她道,“咱们回蓬莱。”
谢沉舟:“好。”
两人并肩走向那片湖泊。
即将踏入水中漩涡时,谢沉舟回望身后。
少年揣着袖子,笑眯眯地对他颔首。
他收回目光,踏入水中漩涡。
冰冷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渐渐的,湖水变咸。
眨眼间,他与桑念已置身海底。
光线幽暗,少女发丝柔软,与衣袂一同漂浮在水中。
海中神识感应不甚灵敏,她不安地抓着他的袖子,紧紧地。
——直到这时,她才像个真正双目失明的人。
谢沉舟看了她一会儿,慢慢握住她的手腕,下移,抓住纤细指节。
她脸上闪过小小的诧异,犹豫了一下,没有挣开。
谢沉舟带着她浮上水面,等到脚下重新踩上干燥的沙子,他克制地松开手。
桑念舒了口气,对他道:
“多谢余道友。”
谢沉舟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桑念一边烘干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裳,一边问他:
“我们到蓬莱了吗?”
“嗯。”
四周没什么动静,大战果然已经结束了。
桑念惦记着沈明朝等人,忙道:
“走吧,去凌霄宗。”
谢沉舟在脸上轻轻一抹,容貌顷刻间变换。
他道:“走吧。”
桑念走了一段距离,察觉他还远远落在后面,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
“你脚受伤了吗?”
谢沉舟:“没有。”
桑念:“那是累了吗?”
谢沉舟:“没有。”
桑念:“那你为什么走的这么这么这么这么这么慢呀?”
谢沉舟:“……知道了,我会走快些。”
桑念一把拽住他胳膊,踩着软绵绵的沙子健步如飞。
她不忘强调:
“你要是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我可以背着你走的。”
谢沉舟扫了眼她单薄的脊背:
“你?”
桑念:“嗯嗯,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用我的树枝把你举起来走,很威风的。”
谢沉舟:“……”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委婉道:
“其实那样也没有很威风。”
桑念道:
“我是说我很威风。”
谢沉舟:“。”
所有人变成树以后,都会这样吗?
蓝得很忧郁的海边,魔尊大人同样很忧郁。
不多时,两人抵达凌霄宗。
凌霄宗弟子正忙着修补破破烂烂的宗门,见到他们,皆愣了一下。
“不知两位道友是?”
桑念摸了摸袖子,把沈明朝放她这儿的腰牌取出来:
“我是逍遥宗的桑念,他是余渡,散修。”
凌霄宗弟子见了腰牌,又听见她的名字,瞬间瞪大眼:
“原来你没死啊。”
桑念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是嘞是嘞,我没死。”
凌霄宗弟子激动道:
“你失踪了九天九夜,你们大师兄沈明朝找你快找疯了,差点把整片海都给翻了过来!”
原来归墟和外界有时差。
桑念急道:“他现在在哪儿?”
凌霄宗弟子道:
“他刚被你们二长老从海里捞起来,正晕着呢。”
桑念:“多谢!”
话落,她御风而行,又又又一次察觉余渡没跟上,紧急调转方向。
她一把抓住青年领口,将他麻溜地提溜到了自己身边。
两人消失在众人面前。
方才那名凌霄宗弟子纳闷道:
“不是说桑念脸上有块疤吗?她这和画像上也不一样啊。”
另一人道:
“对,她刚刚说她是桑念,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不过——”
那名凌霄宗弟子脸红了:
“她还、还怪好看的。”
众人哄笑:
“得了吧,没看见她旁边那位余道友看她的眼神吗?哪还有你的事。”
那名凌霄宗弟子悻悻道:
“她又没说自己有道侣了,没准儿是那位余道友单相思呢?”
众人道:“那可不一定。”
他不解:“为何?”
众人冲空中努努嘴:
“她急成那样了都能发觉他没跟上,你说呢?”
“何况,你忘了?她还是个瞎子。”
……
逍遥宗暂住的客房。
见床上的人醒了,琉璃月忙端来一碗药:
“自己能喝吗?”
沈明朝靠着床头闭目缓了一会儿,没接那碗药,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去哪儿?”琉璃月拦住他。
他哑声道:“去找她。”
琉璃月拧眉,取来一面镜子:
“你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沈明朝抬眼看去。
镜中青年脸色惨白,眉间一团青黑之气,眼中布满血丝,身上的伤口被海水腐蚀得不成样子。
“你伤还没处理就一头扎进了海里,能不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吗?”
琉璃月放下镜子:
“就算要找,至少先喝完药再去。”
沈明朝沉默地接过碗,却没动。
琉璃月催促:“喝啊。”
沈明朝道:“我找不到她。”
琉璃月:“什么?”
沈明朝捏紧勺子,神色恍惚:
“我把整片海底都翻了一遍,可是,我还是找不到她。”
“她,到底在哪里?”
第160章 我这三百年的恨,又算什么呢
琉璃月抿抿唇,迟疑地问道:
“难道——”
“沈明朝!”
门口,一道身影匆匆跑进来,带着一阵清新的海风。
她双手叉腰,站在屋中,抬着下巴对沈明朝嘚瑟:
“想不到吧,我没事,我又回来了。”
“砰——”
瓷碗跌在地上,四分五裂,漆黑药汁溅上她裙摆,留下刺眼痕迹。
青年下床,跌跌撞撞走到她面前,愣愣地看着她。
桑念:“怎么?高兴傻了?还是怕这是幻觉?”
青年倏地红了眼眶。
桑念闻到与海风截然不同的咸味,迟疑道:
“你——哭了?”
于是,成熟稳重的逍遥宗大师兄擦擦眼睛,嘴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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