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听话地去了。
一锅面条，李妍年顶多只分走了三分之一左右，剩下的连面带汤，全进了赵旭的肚子。看他一面怕烫，一面吃得吸溜吸溜的样子，李妍年淡笑道：“慢点吃，小心烫嘴。”
赵旭抬头看看她，下嘴速度不减。
李妍年：……
逸王府的小郡王难道从来就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吗？到了她家就一直跟牢里放出来似的。
一顿午饭就这样应付过去了，李妍年收拾完碗筷，将瓦斯炉子收回到仓库里，回头就看见赵旭在堂屋沙发里摊成个大字型，肚子那儿凸出个球，模样十分滑稽，看上去就像被翻了身的青蛙。她没忍住笑，赵旭听见声儿，也只慢慢睁开眼皮无所谓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闭眼继续歇晌午觉。
才吃了午饭这么躺着可不成，李妍年正打算过去把人推起来走两圈，就听见屋外头有人在敲门。
她有些奇怪，自言自语道：“这会儿谁上门来，难道是李大娘？”
村里人饭点一般没事不上门，免得有讨吃的嫌疑。
赵旭自然不会回答她，李妍年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谁啊？什么事儿？正要歇觉呢！”
李妍年心想要还是大房三房不要脸地凑上门来，她就咬死要睡午觉不开门了。
这时屋外响起李大叔的声音：“是我，你李大叔，刚刚你婶子说好像看见你们回家来了，我这就过来瞧瞧动静，顺便跟你们说一声，之前救的那匹马腿伤治得差不多了，晚上你哥回来，让他上我家牵马。”
李大叔要是不提这回事情，她都要忘记这匹杜家的断腿马了。当初杜慕梅突然被顾夫人上门接回家去，这马后来又没人过问，就一直养在李大叔他们家后院里。连着喂马的日常草料和精细饲料也全是李大叔他们负责的，从来没跟他们提过一句，李妍年现在想起来都觉着不好意思，养马可不是个便宜活，只怕李大叔他们这些日子没少花钱。
李妍年正打算上去开门，就听见李大叔说道：“家里喊我吃饭，马的事儿红豆你别忘记跟你哥说一声啊。”
说着，人竟直接走了。李妍年心想晚上再让黑豆上门送钱去也行，便歇了心思，再检查过一遍门栓和锁，放心上楼休息。
大概是真的累了，李妍年一个午觉直接睡到了晚上，还是听见楼下有黑豆跟赵旭说话的声音才醒的。
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下了楼：“哥，你回来了啊。李叔说那匹马已经没事了，让你过去把马给牵回来。”
黑豆点点头：“刚刚回村的时候路上正好碰见了，已经牵回来了，倒是你，怎么睡到这个时候才醒，不舒服？病啦？”
李妍年摇摇头，刚睡醒脑子还有点糊涂，想了一下才想起给钱的事儿。
黑豆笑道：“这个我也问过李叔了，他说这马也没费多少料，就是喂老牛的时候顺便多割一把草的事，说钱不钱的就伤感情了。他就是喜欢这些东西才愿意搭把手帮着救。”
李妍年皱着脸儿：“李叔他们也太客气了，不过哥啊，这马咱们牵回来怎么处置？家里再弄个马厩？都要没地方了。”
黑豆也犯难：“要不咱们还把马给人送回去吧？上回杜家人没提这一茬？”
李妍年说道：“估计没戏。你看他们杜家那一个个鼻孔朝天的样子，像是要个瘸腿马拉车的人家吗？说不定这马送回去，直接拉去宰了吃肉，便宜卖了。”
黑豆忽然想起什么，说道：“说到杜家，我险些忘记了，今天有个杜家的伙计上铺子来传话，让你问问什么朋友，还有没有别的稿子，要是合适，他们东家还想收。二妞，什么稿子啊？”
李妍年险些一口水把自己给呛死，琼瑶阿姨那种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的言情小说要是给像黑豆这样的钢铁直男看了，估计一个开头就能看到脸色呈现便秘色。她不想荼毒黑豆的心灵，随意带过道：“哦，就是些给闺阁女人看的话本子，这个我得再等等，要是明天有人来，你就让他给他们家梅小姐带个口信，稿子现在还没有，瘸腿马要不要买一匹回去，她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黑豆心想这口信听着跟挑衅吵架也没什么两样了，不过妹子既然这样说了，他姑且就这样传吧。
李妍年这会儿也想起一件事：“说起来也奇怪，顾家这回怎么还不上门来要纸。”
黑豆笑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
李妍年回头打量一下他，催促道：“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兮兮的，还你知道我都不知道。”
黑豆笑道：“铺子里每天那么多人来吃饭，人多嘴杂，有些事情就随便听到了一点点。”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听说有个高官要来杜家庄上游……游那什么来着。”
黑豆一时想不起那个字眼，急得抓耳挠腮。李妍年补充：“游历？”
“哦，对，游历。说是有个分量挺重的大官，喜欢这边的园林，又快是夏天了嘛，就顺道住个一两个月避暑。”
李妍年好奇道：“顾家在这边有像样的园子吗？不是听说顾家本家并不在杜家庄上，只是顾夫人出生杜家，为着-陪伴父母方便，才买的个宅子吗？”
黑豆点头道：“听说是这样。我也不清楚，反正听齐老三他们说，那人来头还挺大的，一路上都遮得严严实实，一条船上的都没几个人见过那大官的模样。但看身边人的打扮制式，猜着品阶应该不低。大伙儿这几天全在议论这事，说顾家为着讨好这人，花了大手笔，买下了杜家庄南雅巷的几户人家的地，全打了墙重新造景，不声不响地都已经动工一个多月了，就是为着那个大官。”
李妍年了然道：“那就难怪顾家这会儿腾不出手来问咱们要纸了，宅子才弄一个月，好的景估计也折腾不出来，倒还不如问杜家借了宅子呢。”
黑豆嗤笑道：“你以为人家都傻啊，这都想不到？杜家跟顾家虽然是姻亲，暗地里都别着劲儿呢。这样天大的好处，顾家能舍得给杜家送上门去？”
李妍年吐吐舌：“哥你现在了不得了啊，什么都知道，连着顾家人怎么想的都猜到了。”
黑豆赫然：“呵呵，这不是在码头上都听他们这么说嘛。我猜啊顾家过两天也该想起来咱们这笔生意了，你纸都买好了没？咱随时备着，等人上门来收也不至于乱了套。”
黑豆说的是去外包装的事情，李妍年心里有数，点头道：“我都弄好了的，哥你就放心吧。”
两兄妹又说过一阵话，聊到店里生意的时候，黑豆叹了口气：“这几天店里生意越来越好，我跟大舅舅他们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还有人上门来问，让咱们晚上也卖饭，别关门得了。”
李妍年噗嗤一声笑出声：“这些人家里灶台都被牛踩塌了还是怎么的？自家都不开火了？”
“你别装糊涂，是啥原因你还能不清楚？”
这下轮到李妍年叹气了：“哥，其实有时候我都很矛盾，镇上米行明摆着囤货居奇，故意哄抬米价，而咱们手上明明就有更便宜的大米，却不能随便卖给他们……”
黑豆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咱们小家小业，惹不起那些人，咱们就做个三文钱管饱的白米饭生意，你知道就已经扎了多少人的眼吗？这几天我让舅舅舅妈他们都在店里帮忙，外头推车买米饭的已经停了不做了，免得莫名其妙就被人套了麻袋白打一顿……”
“谁被人打了？”黑豆不会莫名其妙说出这样一句话，李妍年敏感地觉察到，这事已经发生过。
黑豆脸上一黑，自觉失言，但看李妍年一脸紧张的样子，只好说了实话：“不是我们的人，是小赵哥。同一天出摊的还有舅舅舅妈，可就是隔着一条街，小赵被人打了，舅舅舅妈没事。我估计下手的人可能有些顾忌，没直接朝咱们家的人动手，打小赵只是个警告，让咱们别乱了他们的生意。”
李妍年沉默了会儿，只是推个小车卖个米饭，米行背后的人就已经坐不住了，动人利者，刀俎加身！
“所以我说，你做得已经够好了。你就跟村里人换换米，咱们在村里再不受人待见，那也是个姓李的，外人想到咱们村里来撒泼闹事，也没那么容易。”
黑豆顺便把之前在张家说的那单生意也给李妍年提了：“还是舅妈脑子快，当场就说老汪那份猪肉钱她出，直接换米就好，舅舅听到这话都还傻呆呆地没反应过来。”
能替自家人解忧，李妍年心情好了些，笑道：“这笔生意倒是不错，哥，那你明天直接跟大舅舅说吧。”
黑豆应了声，余光瞥见赵旭的脸色，阴测测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对方转过头来视线与他不期然对上的时候，黑豆无端端地打了个冷颤。
第九十五章
黑豆不知道的是，齐老三他们议论的，也就是顾家最近忙着讨好的对象，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官，而是逸王妃涂氏和她的嫡亲女儿。一想到同自己有杀母之仇的涂氏，赵旭就恨不得能食其肉啃其骨，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也机灵，在被黑豆撞了个现行的时候，反应极快地恢复了原来痴傻的神情，令后者好一阵糊涂，还以为天黑自己眼花看错了。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过去。顾家的伙计几天后终于想起来来要纸，不过这回他们要的数目又涨了，竟涨到了十八万张之巨。李妍年本来要回绝的，那伙计递给她一张纸条，上头是顾家大少爷顾明德亲笔写的四个字——“好聚好散”。
这话倒是有几分威胁的意思了。
李妍年本着民不与富斗的精神，最终还是屈服了：“回去告诉你们东家，这突然要涨这么多纸，一时可能凑不齐。家里现成的只有十万张，剩下的八万，你们月底的时候再来吧。”
伙计没多说什么，让人搬了货，连着剩下的八万张纸的钱也一起结给了李妍年，又和来时一样，静悄悄地离开。
李妍年掂掂新到手的三两黄金，心想这顾明德也真是摸准了她的心思，连着要的纸张数目都是跟最后结账的黄金数目凑整的，这是一早就吃准了她肯定不敢跟他犟来着。
但谁让自己心虚，不敢跟人正经看叫板呢。她苦笑摇头，把三两黄金仔细收进仓库里。
认真说起来，她这会儿赚到手的所有钱里，最大头的还是从杜慕梅那里敲来的，前头救人敲了她差不多二十多两银子和首饰，后头买稿子加打赌赢来的赌金，前前后后大概能有三十两左右黄金，按系统上的金价来换算，也有二十七八万。
李妍年险些忘了杜家的那匹瘸腿马，之前她故意让人那样传话，杜慕梅果然受不住激将，让小厮传了话，说那马随李家怎么处置，反正她是用不着了。那马上回掉下坡摔断了腿，养好了走路也有些跛，可也值个二三十两黄金呢。
这么一想，自己对杜慕梅还挺不厚道的。人的幸福感果然是从对比中来的，一想到悲催的杜慕梅，李妍年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不过顾家大少爷突然一下子涨了胃口，李妍年心里也有些想法。他那书局要用的纸张她多少有数，多出来的这些纸张，恐怕是顾家又是买地，又是修园子，家里钱使得狠了，多少要从别的地方找补些。这其一就是她这儿，其二嘛，李妍年叹口气，只怕清水镇上的米价又要涨了。
李妍年所料没错，没过几天，黑豆便回来说米行里一斗米已经涨价到要一百文。不过即使米价高至如此，也还是有许多人天还没亮就跑到各家米行门前拍起长队来。
“今天又有人在店里吃饭的时候，趁着没人看见，就偷偷往自己衣服里倒。哎，要不是大舅妈她们机灵，一直留神盯着铺子里的人，险些又叫人偷了饭去。”
黑豆一边跟自家妹子讲着铺子里发生的新鲜事，一边忍不住叹气。
李妍年感觉自己又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惊讶道：“把饭倒进衣服里？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啊？那样子还能吃吗？！也不嫌脏！”
黑豆却是十分同情：“人都要饿死了，哪里还会嫌什么脏不脏。要不是咱们铺子里早就有话放着，只能堂食，不能外带，不然我也是愿意舍些让他们带回家去。”
李妍年安慰他道：“现在才六月呢，等第一季稻谷有收成了，米价也就能降下来了。”
黑豆欲言又止，其实李妍年心里也很明白，村里人这几天要不是忙着挖草药找知了壳，地里干成那样，早就要为着点水打破头了。以前是除了种田没活路，年成再差，庄稼人也得硬着头皮把地给种好，往年赶上这样干旱的年成，为着争水，上下游的人家能扛着锄头扁担大打出手，不打出个结果来决不罢休。
这也就是为什么庄稼人大多重男轻女的缘故。除了根深蒂固的女儿是别人家的，儿子才能传宗接代的观点，在乡下，家里儿子多，不仅意味着劳动力多，也直接与干架的底气挂钩。李妍年见过村里有人仗着家里男人多，就今天挪一寸，明天占一尺，慢慢地就把隔壁别人家的田地给种了的事情。无他，就是因为边上那块地的主人家家里没儿子。
事主后来闹到里正李庆峰那里要讨公道，那人也丝毫不惧怕，还笑嘻嘻地说：“反正你们家没儿子，地也种不过来，我替你种种，又怎么了？”
当时里正当然是给了公道话，让人把占的地给退了。但场面话说归说，人根本不理会，该怎么占地还继续怎么占，连着事主后头都把那人家的霸道给整得没气了。
还找里正？人隔三差五地就往事主家里扔石子，要不就故意就在事主出门到地里必经的小木桥上涂桐油，一大清早看不清楚就直接摔个大马哈，尾椎骨都能摔得酥了。一连串手段使下来，事主还能怎么办，人家里男人多，儿子一串就生了八个，就连上门跟人拼命都拼不过，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忍了，眼睁睁地瞧着人家占了自己的地。
当初李青山能那么容易就骗了李家的三亩地去，也差不多是这个道理。虽然有黑豆和毛豆两个男丁，但都还未长成，不过是两个半大孩子，李青山完全没瞧在眼里，只给里正垫了点银子，便顺理成章地占了侄子的地。
说白了，就是看谁的拳头硬，谁就占理罢了。
这道理李妍年这些日子是越发看得清楚，即使是做善事，要行使这份善心的前提，也是他们得能有自保的能力。
“不说这个了，哥，你刚刚说明天不到铺子上去是吧？那正好，明天你跟我去地里给三亩地浇水，顺便摘点叶子喂鸡。这些日子这些小家伙胃口越来越大，光喂叶子我手都快切断了。我准备明天再堆个泥塘出来，哥，你帮着我去地里多挖点蚯蚓回来呗。”
黑豆先是点头：“明天咱铺子是不开门。码头上最近货船少了，齐老三他们三五天总要歇个一两天，我估计是怕冲撞了那位贵人，所以顾杜两家刻意减少了跑船数目。齐老三还跟我抱怨，以前是巴不得活少些，现在都反过来了，这样天天闲下去，没钱赚不说，连吃饭的地儿都没了。他们那伙人都已经习惯了中午吃顿饱的，这样一天到晚都觉着手脚有劲儿，干活还不费力。咱们铺子一关门，家里只有杂菜糊糊吃，吃不饱不说，还直惹酸水，吃了肚子都烧得难受。”
继而又说道：“家里鸡是不是养太多了，要真喂不过来，杀几只掉也好。不过你要我挖蚯蚓干什么啊？那东西你还准备要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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