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董见她的样子倒是先笑了，“昨天我严厉了点，但你不用那么怕我……又或者你是装着怕？”他又吃了一只饺子，把餐盒合上了。秘书递上一块热毛巾，拿走盒子，把文件放到了他的正面。
“我看了采购部的投诉记录，你一个月吃的投诉比别人一年还多。你可不像是那种能怕人的人。”
王雅蕾想了想，决定还是乖巧说一句，“不好意思，我处理问题有时急躁。”
曹董开始喝咖啡，她也才跟着喝。这时夹着尾巴做人才是上策。
“没怪你的意思。你不做恶人，难道我们来做？”
曹董的心情确实比昨天好，这反倒让王雅蕾多了些别的担心。她想到了几种他约谈自己的可能性，有好有坏。
“昨天问我要支持，有想法了吗？务虚的就不必了。”
曹董还是问了，他问到这话时又有了昨天的模样。王雅蕾是猜到的，这属于好的一部分，是难得的机会，在夜里她也考虑得最久。
支持一般两种：加人，加钱。王雅蕾偏偏一样都不提，她先要求给自己加活儿。
“加大淘汰机制，合格供应商定期清退，也可以清退部分片区的资格。”
“哦？谁来主导？”
“分公司提供信息，反馈给总公司，总公司决定。”
曹董想了想，“你知道为什么让集团统一做吗？统一集中长期采购可以保证最大程度的廉洁采购，每年可以议价，便于控制成本。你的建议让分公司权利变大，是管理上的倒退。”
“统一管理解决了前期问题，但后期问题变复杂了，他们针对个别分公司服务不到位，只要能维持在一定百分比以下，就不会触发对总体资格的惩罚，批评也最多是走过场，解决不了问题。”
“那这样做你个人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
王雅蕾顿了顿，又补充道，“会更累，但不会被动，作为甲方我不愿意被动。”
曹董笑了，“王副总家庭条件不错吧。”
王雅蕾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断了集团某些人的财路。
“小康家庭，普通。”她说。
“你做事跟邵琛很像，十年前的他，没滑头之前的他。”
曹董有点打马虎眼了，“跟他多久了？”他换了一个话题。虽然王雅蕾知道今天的讨论不会有结果，但她对于停止讨论还是失望的。
“毕业之后第二年就跟着邵总，从助理开始做的，六年。”
“升得比我年轻那会儿快多了。”曹董说。
王雅蕾在他的眼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公司信息库里的照片跟你本人不像，什么时候拍的？”曹董又问。
“毕业拍的。”
“Roger 在报告中提到几个中层，我都看了一下。看到你的资料时我不信他说的，昨天倒是有点明白了，变化挺大的。”
王雅蕾想听他说自己什么变化，他又不说了。
“回去把照片换了，耽误事儿。”
曹董看了看手表，拿出签字笔开始看文件，“对了，知道昨天我为什么迟到？”
“跟最近的新闻有关？”王雅蕾想了想。
“嗯，集团现金流的报告会议，临时加的。你看了最近的新闻吧。”
“是的，新闻说中小型的地产公司现金流不足。”王雅蕾说。
“说得算轻的，很多公司资金流其实都断裂了，我们虽然规模大，但压力是一样。本来这部分是 Roger 一直在管理，他做分析给建议，控制得一直很好，我也不操心。现在他走了，现有的团队三天两头要我拿主意，好像我是专家似的。”
王雅蕾一时没明白他跟自己说是什么原因，只能听着。
“Roger 去了你们城市的一家公司。跟他有联系吗？”
“加了个微信，没聊过。”
“嗯，他这个人吧……有格局有本事，就是没什么野心。谁都知道我招他进来就是为了等总会计师退位，就这两年的事情，没想到他自己走了。别人为了这个位置把头都打破，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说到这里，曹董的笔在文件上停住。笔尖的墨水有些晕开，他把笔头提了起来。“人各有志，也可以理解，大家不是一个方向。他有本事能把乙方做成甲方，做成打工皇帝，比我们这种要负担几千号员工生计的人可强多了。”
这话对王雅蕾没什么意义，倒更像是一种牢骚。
“那跟邵琛有联系吗？”曹董继续开始签字。
“有的，偶尔会打电话。”
“他也算是你的老师了……你觉得他想回来吗？我就问得直接一点了。”
王雅蕾想到了昨夜想的另一件事，某种可能性，她并不高估自己的能力。
“他在我们发布公告前，给我发过一个短信……这个老东西敢挑衅我。他说开除了你，也免了他申请入职奖金来挖你了。”
王雅蕾回忆之前和他吃饭时的场景。她知道如果不是局势所迫，那个人不会走。
“他想回来，我知道的。你不肯去帮他，他就要你留在公司。虽然他跟我不太对付，但他脑子还够用，所以升你当副总是我的意思，当卖他一个人情，让他回来跟着我。”
“明白了。”王雅蕾说，她确认了今天被叫来的目的。
这时秘书上来说十点了，车在楼下等。
曹董签完最后几页，把文件递给秘书，站起来，接过西装和公文包。。
“反正今天叫你来就两件事，不是要罚你。见到邵琛帮我带句话，UI 忙完了就回来，待遇可以谈，工龄可以延续之前。你刚才的提议，给我一个更具体的方案，只此一次，只这件事，我允许你单独发邮件给我。”
“好的。”王雅蕾看着他将西装挎在手臂上，拿着公文包走到门口。
“对了，还有一件事……”
曹董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如果见到了 Roger，帮我带句话。让他趁还有女人要，该成家还是成家，成天独来独往，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王雅蕾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后，跟同事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赶高铁去了。
她退房前，还给邵总发了一个消息，问他在不在公司，自己想顺道拜访他。等邵总回复的时候，她刷了一下朋友圈。
她先看到了齐井源在姜程的朋友圈下点了一排赞，都点到她留学时期了。她又看到李尘发的一张照片，像从阳台拍的，有点眼熟，外景像春分路那一片公寓的风格――他应该已经入住了。
她正在想要不要点个赞，老邵的回复了微信。
――来啊，随时欢迎来。
K 市距离 S 市高铁两个小时，总公司过去三个小时车程。
王雅蕾上了高铁，坐在位子上，用手机照座位扶手上的二维码买了一盒水果，想起行李里还有一盒泡面。她拿出了电脑，没什么心思工作，就用手机听音乐闭目养神。
今天早上的对话确实让她有点失落，虽然有了新的机会，但对于自己被提升的原因多少是失望的，虽然也预料得到――自己的努力不是没被看到，只是太微不足道。
三个小时很快，王雅蕾下车时进来了一个陌生电话――邵总叫公司司机来接她。
司机是本地人，很客气，就是说话带着口音，帮忙提行李和聊天时“汪种汪种”得称呼她。
王雅蕾只能“叫我小王就行”，对方却说坚持说总经理交代了必须叫“汪种”。
K 市不大，从火车站到邵总的办公楼大概三十分钟，办公楼所在的 CBD 算得上 K 市最新最高级的，不过也显得孤零零的。附近是老城区，如果扩张建设，迁移费会是让开发商最头痛的部分。
王雅蕾跟着司机来到大楼。走过空荡荡的大厅，一楼咖啡厅还在招租，司机把她带到高层，前台把她迎入邵总办公室。
五十平米的办公室，摆着树桩做的一体式茶海，扭作一团的根雕，古怪的棋盘……
“中午好，邵总。”她眼睛像没见过世面似的不住看那些艺术品。
“来啦。”
邵总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瘦了点，衣着头发没有以前讲究，烟瘾好像大了，桌上的烟灰缸里烟灰满得落在桌上。
秘书拿了一杯咖啡进来，放在树桩茶海上。
“速溶的，公司里有咖啡机，但他们也不没太会弄，将就吧。”
邵总走到树桩旁边坐下，“这里兴喝茶，员工年纪都比较大，讲养生。我也跟着，觉得身体好了也变年轻了，现在也就六七十岁样子。”
王雅蕾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时候发喜帖？”邵总不喝咖啡，给泡了一壶茶。手艺在工作时已练出来了。
王雅蕾犹豫了一下，就被看出来了。
“不顺？”
“嗯，掰了。”王雅蕾也直说了。
邵总摇摇头，像真的惋惜，“当年你进公司啊，工程部里起码五个男孩子对你上心，如果你当时也有意思，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了。”
“哪怕不找我，他们的孩子也都上小学了。”
王雅蕾知道邵总说得哪几个。当时那几位确实殷勤，无奈她一个都看不上，被献殷勤得烦了，干脆当着他们的面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一根烟抽完，人也都跑完了。
这件事倒是被当时还是总监的老邵看进去，考察了一下她的能力，觉得这姑娘像个能用的人，就留在身边培养了。
已是饭点时间，邵总招呼她下楼用餐，在楼里的食堂里吃。
四菜一汤上来，王雅蕾就知道日子实在不好过。厨师做饭不走心，哪怕开小灶，四个菜三个是一个味道，一个又淡又油，汤咸得发J。王雅蕾知道外头也没啥吃的，干脆心一横，空口吃了两碗米饭。
“嚯，你在总公司他们怎么亏待你了？”
邵总边调侃边夹了一筷子菜，像是已经习惯了，还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不过我们这行确实是练出来的，味蕾能开能关。这里晚上八点就都休息了，吃夜宵的地方也少，不吃饱就没得吃了。晚上你就知道了，窗户看出去一片黑，不像我们那儿，个个都不要睡觉的。”
“睡得早不是坏事，您就多休息休息。”王雅蕾这句是实话。
“工作压力在那里，不是躺下去就能睡着，更况且不是没应酬，这里能用的人少。”
王雅蕾没继续接话，怕再说要怪自己不来帮他了。
吃完饭，两个人就去食堂外面的阳台。阳台的一角有个破烟灰缸，邵总掏出烟和打火机。王雅蕾帮他点了，邵总也给她递了一支，她说自己不抽。他就笑笑说不抽比较好，还拿之前把她带去工地时跟工人一起抽烟的事儿说笑。
“老曹让你带话给我吧……”邵总抽了一口后，终于问。
“嗯。您知道了？”其实王雅蕾也不意外。
“那么急着来，我就知道了。”
邵总从阳台望出去，远远的一片平房，“他怎么说？”
“让您结束了这里的工作就回去。待遇可以谈，工龄可以延续。”
邵总眼神暗了一下，他有点激动，大概也没预料那么直接。他又吸了两口，把烟按了，拿了烟灰缸去旁边角落的垃圾桶上敲了敲。
“就这？当给口饭就是恩赐？”他扯了扯嘴角。
王雅蕾看出他是嘴硬。“应该还有别的，不过没跟我说，您找机会和他谈谈吧，他话里话外都是很看重您的。”
“说笑了。他那么看重 Roger，还不是走了？”
邵总不想回复时就换话题，这是这群老男人们的通病，“不过我也不喜欢 Roger。水至清则无鱼，我们这行上头没几个干净的，他这种人只看报表，对着老曹也能张嘴就咬。”
王雅蕾干笑了几声，邵总也笑了几声，二人都不再提这茬了。
回到办公室，邵总让行政帮忙订了酒店。他晚上也有应酬，吃饭喝酒划拳洗脚，再去 K 市唯一的一家高级夜总会喝到凌晨。
这种应酬在邵总四十来岁时常有，上了五十岁都改打高尔夫了。结果到了这里，又从头开始。
“我回头自己找老曹，你话带到就行了。”他说。
王雅蕾由司机“汪种汪种”得送进酒店，第二天中午她搭高铁回 S 市。
酒店是新的，这里附近最高级的，但审美还是不到，细节处有模仿高级酒店的塑料感。王雅蕾进了房间，放好行李就去洗澡。见识了一把龙头调整在中间烫死，向右微调又冷死的澡，之后裹着睡袍在被窝里睡了几个小时。
再醒来时是晚上八点，拉开窗帘看外面，果然灯都很少。她把高铁上买的泡面拿出来，烧了水开始泡面。
她边等泡面好，边翻手机信息。
她看到了齐井源的一条留言：
――王总，什么时候方便通话？
她回了一条：
――公事私事？
英俊设计师没回复，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王雅蕾小姐……”
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江湖救急啊。”
第15章 王月老（5）
再遇到那个人，是在电梯里。
姜程正从王雅蕾办公室走出来，按了电梯向下的按钮。下行电梯到达时，一个人迎头要出来。他们眼神对上，那人身体还保持要往外走的姿势。
那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倒退一步，回到电梯里……
姜程跟他点了点头，走了进去，转过身面对着门口，二人并排站着。
“不下？”
姜程问他。看他的动作，刚才明显要出电梯。
“看错了，我以为到了。”那个人笑笑。
姜程看了一眼电梯按钮，没有一个灯是亮的。
“到几楼？”她问。
那个人想了一想，“一楼？”口气反倒像是问她。
“那就一楼。”
姜程伸手按电梯，那人也伸手过来。两个人的手短暂碰了一下，发出了啪得一声。
那人摔了甩手，“好大的静电。”
电梯启动。
二人在电梯里都不做声，一侧广告屏上放着本地话版的房屋中介广告。正方形的小空间内有香水味，一些是自己的，一些是对方的，但姜程很快就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
她觉得静电打到的手背微微发热。
“那天谢谢你。”那个人先开口。
“医生怎么说…你的手？”见别人先开口，姜程也不好意思沉默。
“软组织挫伤，不碍事的。”
电梯下行期间停了两次，门开关两次，都没人进来。二人把话说完了，又都不说话了。
到达一楼后，姜程先出去。对方按了地下一层的按钮，说去地库，在电梯门关上前跟她摆了摆手……
姜程走出大楼，看着马路上一群群亮起红灯的出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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