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眼神过去,小桃马上吩咐上去打听发生了什么。
底下的人仿佛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皇后娘娘是来了春猎的,虽说不知这位皇后地位如何,恩宠如何,也不敢抹人面子,只好将脾气按下不发。
“是恩孝侯的世子同林将军吵了几句,差点动手。”小桃伏在她耳侧,低声。
“林将军?”姜君瑜没听过这号人。
“就是定远侯世子……”小桃话只说一半,就被姜君瑜急急打断:“林长风?!”
林长风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如今战功赫赫,谁还敢直呼自己姓名,当即头一扬,想要同人掰扯,就对上一张清丽熟悉的脸。
*
外臣不宜同后妃有接触,姜君瑜急得团团转也没法同人取得联系,又急又气地坐下。
林长风同样晕乎乎的,没想到裴琅疯成这样,连长得这么像的人都能找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 不自觉往高台之上看了好几眼。
姜君瑜垂眼,见远处的裴琅百步穿杨,一箭射中动作飞快的白虎,骑着马往营帐回来,有了主意,她言称要去迎陛下,从高台之上退下了。
皇后发话,各臣也纷纷跟着去迎陛下,挤作一团。
林长风被不知道何许人踩了许多脚,气得吹胡子瞪眼,刚要说什么,手中就被塞了一个荷包。
皇后身边的侍女朝他递了个平静的眼神,很快就收了起来,牵起裙子,往皇后那边去了。
手里的荷包里面是一块小巧的玉石,林长风隔着布轻微地感受,神色微怔,心中有了计较。
见身旁的侍女安然回来,姜君瑜略微松了一口气,抬眼对上裴琅无波无澜的神色。
他的眸子从远处扫过,很快收回来,重新放在她身上。
姜君瑜被他一看,有些紧张,心快了几下,担心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难得有些不自在,上前了几步,攥住裴琅的衣袖一角,没说话。
裴琅垂眼同她僵持。
姜君瑜的手顺着一角衣袖,稍微胆大了点,拉住了一整块衣袖,隔着衣物感受裴琅身上传来的体温。
忽然就被铺天盖地的安眠香裹挟。
裴琅的大氅带着他的温度和气味,好像要将姜君瑜完完全全笼罩在他的世界里。
他无可奈何:“外面天冷,进去吧。”
第40章
夜半时分。
营帐密不透风, 里面的烛火影影绰绰,照映出姜君瑜来回走动的影子。
“娘娘。”小桃轻声劝她:“您先歇着,林将军一来, 奴婢就喊您起来。”
林长风还不一定会来呢。姜君瑜心说, 拒绝了她的好意,又颇有些虚心, 担心裴琅那边忽然什么事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 还是想自己等等。
门外的侍从已经尽量遣散了,还剩下多少暗处的人,姜君瑜不清楚, 只能将人手都换成亲信的。
小桃也不再劝她了, 只是时不时借口出去换水,看看动静。
烛火不知道续了几次, 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叫姜君瑜等了一晚的人可算出现。
林长风身上穿了甲胄,动作之间发出刀剑轻微的声响, 他隔着营帐帘子,朝人行礼,又有些戒备地开口:“深夜会见,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姜君瑜将早已在心里练了的话又捋了一遍,命侍女把人请进来,不紧不慢地开口:“早闻林将军盛名,倒是难得一见。”
林长风抬起头来回话,霎那间恍惚被惊雷击过,愣在原地, 好久之后也没想起回话。
太像了。
初见时隔着远远的高台,林长风还没真正意识到这位皇后与姜君瑜有相似, 此刻在一个营帐,隔着昏暗的烛火,将人看了清楚,仿佛旧人归来,叫他又寒又热,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姜君瑜没那么多时间跟他耗,三言两语地同人交代原委:“早些年因着同故去的那位长得相像,结识了福嘉郡主,聊解郡主悲痛,只可惜后面同郡主断了联系,听闻大将军同福嘉郡主是旧相识,便想着请将军过来问问。”
多年过去,林长风也不再是二傻子,他不作声地心里过了一遍姜君瑜的言辞,没能找出什么漏洞,于是不置可否地开口:“娘娘身边人也不少,就没想着问问么?”
当然是问过了!姜君瑜心里腹诽。这一个月来,她旁敲侧击,暗里问过小桃许多福嘉、姜家的事。姜家的仿佛是大忌,难以问出蛛丝马迹,侍女不敢妄言。而福嘉郡主,小桃只说裴琅对这个妹妹很是看重,听闻她不喜拘束,想出去看看,一纸封书将人遣去了槐安。
别人不知道,姜君瑜清楚,福嘉不喜拘束是真,不愿离开京城也是真。
京城繁华,又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倘若这么轻松地离开了,才是疑窦丛生。
她垂眸,作出恰到好处的惆怅:“自然问过了,可是侍女只说她在槐安,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本宫与福嘉郡主虽相遇尚短,却相识恨晚,有心想知道福嘉近况,盼着她能回京同本宫见见面。”
林长风聪明,但不多,被她三言两语下去已是信了大半,只捡了点可以被人知道的告诉她:“福嘉郡主在槐安一切都好,末将幼时与她同窗一场,如今也时常来往书信。”
姜君瑜不知道他说的一切都好是不是真的好,想要知道更细的,却也知道要向对方拿出自己的诚意,于是开口:“她想回京么?”
林长风身子轻微一颤,显然也是觉得觉得倘若搭上了皇后这根线,兴许能让福嘉回京,只是没有立刻作声,半晌才开口:“槐安干燥,风沙多,郡主初到因着水土不服,受了不少苦,如今倒是好了。槐安地处西南,不少商旅来来往往,时常有些新奇玩意,她倒是高兴,偶有想家,不过这段日子还同刚到的巡抚夫人倒是相处得好,还一同踏春去了,听闻巡抚夫人倒是同姜家夫人……”
他顿了片刻,似乎也是想起姜家不能提起的禁忌,于是继续找补:“想必是远方亲戚,姜家刺杀太子,诛九族能逃,也是要满门抄斩的。”
姜君瑜抿一抿唇,一颗心惴惴的,她犯了大错,姜家难逃死罪。然而姜家如同凭空消失一般,她怎么找也没找到一丝踪迹,那么多人真的能死得那么干净么?
她不相信。父亲尚且可以假死,整个姜家呢?何况裴琅……姜君瑜已经不敢揣测他了,只靠万一的希冀想他不是那样的人。
姜君瑜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她活着也是为了找到父母,不可以在这个时候露出马脚,于是渐渐平稳下来:“这倒是奇怪,福嘉有说什么么?”
“末将问了她几句,回信寄到了,暂存在营帐内,还没来得及看。”林长风如实回话。
姜君瑜恨不得马上就喊他回去将信拿过来看看,却也知道太过明显只会引得人心疑,只好不动声色催促:“林将军何时归帐,本宫派侍女同你一道去取信。”
林长风苦笑:“今夜副将身子不适,末将同其换了值守,下半夜当值。”
她深呼吸几个来回,压下几乎要发颤的声音:“信件在何处?将军若信得过我,不知本宫去取方便么?”
没想到皇后如此,林长风微讶:“倘若是娘娘,末将自然信的过,信就放在桌案上,只是乌云压城,怕是有惊雷落雨,不如明日末将送来。”
他话音刚落,帐外一阵惊雷忽过,姜君瑜这才发觉将要下雨了。
她勉强笑笑,想要立马看到信函的心意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倘若今夜看不到,姜君瑜只怕睡也睡不下去,于是心里思忖着不如等下去一趟,想必也不用多少时间。
几阵锣鼓号角声传来,昂扬亢奋。林长风正色:“换值时辰到了。”
姜君瑜知道他要去换值,可是还想再问一些,林长风扬眉,同她解释,语气忿忿:“值守是恩孝侯世子负责,只怕到晚了他又要发作。”
略微一思索,想到了是白日同林长风吵嘴那人,于是问:“你同他有嫌隙?”
“他一个草包,自然眼红我这种有实力的。”林长风洋洋得意,眉眼飞扬,恍然叫姜君瑜看到许多年前的样子,好像时光一瞬回去。
“他当街打人,强抢民女,也不是个好东西,末将已经派人去查了,到时候弹劾的奏折往上一递,他这个世子还当不当得下去还是个问题。”林长风胸有成竹。
姜君瑜见他这副模样,有心想提醒他收敛锋芒,恐恩孝侯世子报复,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蜕变许多,难得还有少年人的意气,不应该被蹉跎纠正。于是暂时按下不发,想着找个时间去提醒定远侯,叫他护着点自己儿子。
帘子落下,林长风出去了。姜君瑜换上稍厚一点的外衣,打算出去。
结果帘子又掀开。
她抬头,没猜到来人,有些惊讶,系着披风的绳子还握在手上。
裴琅垂眸看她,往前跨一步,握着她的手把系绳拆开。
烛火昏暗,姜君瑜看不清他的神色,摸到他的手,寒凉如冰。
“……”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裴琅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自己要出去。
“外头下雨了。”他没由来地开口,帮人把系绳解开了后,好像终于松了口气似的,眉眼流露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
可是明明是笑着的,姜君瑜却直觉他不大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呢?
她很想问,用暂且算温暖的手碰碰他 的,想叫他暖和点。
可是最终也没有动作。
他们之间隔着姜家、福嘉、赵五……许多的事情姜君瑜无法去忽视,她也很想忘掉许多,可是第二日醒来,那场布得天衣无缝的棋局,那种濒死的感觉,那满手属于裴琅的温热的血血,一遍又一遍在她脑中重复。
天际忽然一阵白烁,过了几瞬后才是欲聋的雷声,姜君瑜思绪被打断,吓得轻微抖了下身子。
裴琅握住她的肩,声音很轻,叫姜君瑜差点误会是要安慰自己:“不怕。”
她连摇好几下头,抬起眼看面前的人。
刚刚一片惊雷而过,白烁短暂地照亮了眼前人。面容苍白而昳丽,眸子里的情绪很淡,有着难以察觉的悲恸,又掺着爱意。
可是惊雷太快了,稍纵即逝,叫姜君瑜疑心自己没看清,又疑心是裴琅的又一场棋局。
毕竟死之前,他也常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下雨了,就不要出去了。”裴琅这样说。
姜君瑜不想答应他,心里盘算着阳奉阴违。
可是下一秒,从来都是不可一世的裴琅轻声问:“……可以么?”
姜君瑜同福嘉一样,不喜欢被管,又吃软不吃硬。闻言闭了下眼,狠狠压下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又从何而来的湿润,慢吞吞地答应他:“哦。”
裴琅弯了下嘴角,看起来难得很高兴的样子,然后即刻接着问,生怕姜君瑜不会回答下一个问题似的:“什么时候睡?”
“晚点吧。”姜君瑜被问多了果然容易不高兴,瘪一下嘴,却只敢小声骂:“问那么多干什么。”
裴琅于是又笑了一下。
姜君瑜原本以为他来是要说什么的,没想到这人什么也不说了,和婢女吩咐说天寒,给皇后加多一床被褥,就出去了。
莫名其妙,姜君瑜心里说他,自己却也莫名其妙的高兴了一下。被这事一耽搁,理智回笼,看信的迫切也散了大半,吩咐婢女守着林长风下值,去跟他拿信。
这场雨实在是多雷,噼里啪啦的响了半宿,姜君瑜没能睡着,脑子里稀里糊涂地想了很多事,最后昏昏沉沉,将睡不睡时又听见营帐外嘈杂的脚步声、叫喊声。
“怎么了?”她低声问小桃。
小桃皱眉,告诉她:“雨水充盈,东南的一座矮山突然落石,压翻了东南那边好多营帐呢。”
姜君瑜的心头猛的一跳,手心缩紧。
小桃察觉她的不对劲,开口:“娘娘放心,营帐那边大多是将士的,林将军今夜当值,已派人去救灾了。”
可是很莫名的,姜君瑜的心就是静不下来还在激烈地跳着,仿佛要跳出胸膛,手心粘腻腻地出了汗,她忽然身子一颤,有些骇然地开口:“东南……林长风的营帐可是在东南。”
“是。不过……”
小桃的话姜君瑜没能继续听,她耳朵好像被棉纱堵住了,什么也听不见。
第41章
“陛下夜里风寒发作, 吩咐不许人进去,娘娘保重凤体,待陛下醒来奴才再去通报。”看守的小太监冷汗一直往外冒, 垂着脑袋, 不敢看人。
姜君瑜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很快转身, 众人松口气, 以为她就要就此放弃,不想下一瞬她就马上跨步伸手,欲拉开营帐。
旁边的侍从不敢真动手, 怕刀剑无眼, 伤了人,有九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只是虚虚拦着人, 朝太监总管示意,等吩咐。
太监总管也不轻松, 记得团团转,不知道要不要将实情托出。
姜君瑜挣扎几下,很用力的去够帐帘, 没料想旁边突然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面色很严肃,板着一张脸,常笑的嘴角也平直,看起来与往日实在是大相径庭。他倏的就将帘子拉开,露出里面空空如也的布局。
那总管没想到还是没拦住, 一拍脑袋,蹲在地上都要哭出来了:“小将军, 你这是做什么啊?奴才好不容易瞒住的。”
姜君瑜目光从空荡荡的营帐一点点转到那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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