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骂完了,我爸就越发跳脚,转而骂起我来。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学校!”他吼道,“你也别成天想上那些偏差值那么高的大学了,有什么用啊,嫁人又不看你学历,没考上还白花钱!就算读上大学了,那么贵的学费我也供不起你,高中毕业你就自己出去打工。现在好多孩子中学就开始为家里分担开支了,就你还赖在家里。”
我说不出话。我妈骂他:“那培养孩子就是要花钱,你现在舍不得花,以后谁舍得养你啊?上个好大学里面的人脉资源也更好,我以前有个同学就是在大学里遇到真爱,人家又有钱又有权,现在过得比谁都好。”
我爸说:“那也要人家看得上她啊,成天只会闷头读书能讨好谁?”
我妈说:“现在新奈就是读书的年纪,你想让她怎样!”
我说:“我不去了。”
两人同时向我看过来,“什么?”
我提起书包,听见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我不去辅导班了,我知道很贵。”
我妈更生气了:“是你自己说想要去好大学读书,我才这么费尽心思想培养你的,哪有你说不去就不去了?别听你爸瞎说。要是不去,你还想要干嘛?”
梦里的我头昏脑涨,喉咙发炎似的干痛,怎么都开不了口,直到感到脸上都是泪水,耳朵里嗡嗡的,才掩耳盗铃似的小声说:“我就想要你们爱我。”
紧接着,我抓紧书包肩带,一声不吭往玄关走。一路上左边是我妈,右边是我爸,丝毫不吝口沫地反驳我幼稚的冲动话。
“我们不爱你吗?”
“世界上只有我们最爱你,谁不爱自己孩子啊。”
我穿好鞋,拧住门把手,推门就走。急躁的、高昂的吵闹声顿时如揉皱的废纸般被抛得远远的。我可能也发烧了(也?),脑袋有点痛,但我知道忍一忍就能过去,告诉谁都没用,因此只是不断地往学校赶。
走得累了,我也醒了。
逐渐转醒的第一秒,我就立刻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我正紧握着什么东西,睁开眼一瞧,竟然是另一个人的手,右手,比我稍小一点,体温却更高,掌心贴着掌心,热乎乎的,我的虎口正好圈着对方的拇指。
这只手往上是一截白皙的小臂。里包恩蹲在床边,这个高度让我刚好侧躺着也能与他对视。他没有穿外套,也没戴帽子,黑领带松松垮垮地系在暗橘色衬衫的领口,袖子则被挽到了胳膊肘。相比起雷打不动的西装三件套与神戳戳的cosplay服,这一身显得相当日常居家。
我的大脑待机了两秒,看着他眨了眨眼,才意识到睫毛带着点湿意。这位严格的保镖很快开口道:“好了,你要握到什么时候?”
脑门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疼,我不答反说:“你是不是又敲我了。”
刚睡醒的声音果真没什么力气,甚至有点哑。我不适地闭上嘴,闷闷地清了清喉。
里包恩一哂,“不然你也没那么快醒过来。”
是喔。我就说做梦做着做着怎么会头痛。我嗯了一声,由于眼睛酸涩,便又忍不住眯起来,顺便把他的手拉到眼睑前遮光,把脸埋到他手背边,毫无自觉地想再赖一会儿床。
然而下一秒,鼻子就被无情地捏住了。我瞬间皱起脸,但还能苟一苟。
“起来,懒虫。你答应过黑田今天下午去她家玩。”
“我知道……”
“起来!”
“嗷!好痛!”
他到底是我保镖还是爹啊!
我捂着被弹了一下的额头,最终灰头土脸地从床上坐起,里包恩才从容地起身离开。我摸索半天,摸来手机一看,竟然都十二点多了。
离我定的闹钟恰好还有五分钟。我删除了闹钟,再赖也睡不着了,便慢吞吞地爬下床,抬起手抹了把脸,眼角周围还残留着几分濡湿感。
糟了。
我在洗漱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迟钝地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我该不会在里包恩面前做噩梦还做哭了吧。
虽然同居碰上这种情况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仍然颇为心虚,说到底,就像这次把人家的手当成过山车安全带把手握住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做梦的时候现实里还会干什么好事。
因此,我把自己意燎宄后走出卫生间,谨慎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小保镖。
“我没说什么奇怪的梦话吧?”我问道。
面对着我慎而重之的目光,里包恩抽空瞥来一眼,语气平淡:
“有哦。”
什么?!
在这清醒的几分钟里,有些梦的片段我已经快淡忘了,但依稀记得我在梦里情绪最激动的时候说了什么。要是现实里也说出来,还被人听到,我心中某种属于独立自强成熟稳重成年人的自尊心搞不好会微妙地轻轻破碎。
我当即有点头皮发麻。不过转念一想,梦呓一般都比较模糊,就算有也应该听不太清,便又镇定不少。以防万一,才多问了句:“说啥了?”
里包恩:“‘我一定会考第一名’。”
我:“好的。”
什么鬼啊!我怎么会说这种梦话!
幸好这听着还怪好笑,至少不是什么羞耻的台词。我放下心来,揉揉脖子,优哉游哉地向卧室晃去,准备换身衣服。而就在我刚踏入房间门口之际,背后唐突地响起男孩慢条斯理的声音。
“……还有,‘求求你多爱我一点’。”
我猛地止步,不敢置信地扭过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报纸没掩住里包恩微微上扬的唇角,他还生怕我没听清似的,再补充道:“接着一边抓着我的手不放,一边掉眼泪。”
“够够够了!”
我只觉得刹那间气血上涌,耳朵都变得烫,一整个大破防阻止他继续描述,“我只是梦到了中学!青春期谁都有夜来非的时候,孩子不懂事让让我吧!你中午想吃什么!”
里包恩气定神闲地翻了页报纸,“咖喱吧。”
我立马答应,飞快关了门。换了套休闲的夏装,顺便整理一点明天的行李,丢脸丢到家的心情才稍微冷静了下来,默默劝慰自己一分钟。
没关系,人生没那么多观众,里包恩再过几年也不会记得的。
――
下午,我如约去找美久小姐玩。把里包恩带过去的时候,我找了个借口解释这是小婴儿的哥哥柏林,他家人没时间带两个孩子,所以会接走一个再寄来一个,让我帮忙带一带。
虽说经不起推敲,但黑田小两口都心很大且脑回路清奇,所以只是惊讶了一下,没有多问什么,美久便带着我高高兴兴地撸猫、聊天、吃零食,再看了一会儿电视。
里包恩则是被发配去和阿龙先生玩了。
“诶?要去冲绳?”
美久睁大了眼,拿纸巾擦了擦沾满薯片渣的手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咧嘴笑道:“那要不要去买套新泳衣?难得去那里,就算是出差也要挤时间去海边玩玩吧,天气应该也刚刚好!”
“我是挺想看看海啦,游泳就算了,我不太擅长。”我摸了摸蹭到我腿边的小猫脑袋,说。
“就算是用游泳圈游也很有意思嘛。”
“小孩子么!”我吐槽。
“那反正去商场逛逛看,有喜欢的就顺便买了?”
“好啊,正好我还想买点粮食回家。”
我们一拍即合,立即行动,收拾收拾东西出门。由于在家里没看见阿龙和里包恩的身影,美久还诧异地找了一圈,直到迈出玄关,一转头,才瞧见院子里站着的两人――他俩旁边还有另外两个家伙,一个染着黄毛的小伙,一个小男孩――都双双面容沉重地垂着脑袋。
而阿龙还是一副熟悉的阴狠黑老大表情,歪着脖子看着地面;里包恩两手插兜,也稍稍低着头,圆顶帽的阴影神秘莫测地挡住了神情,只能看见他严肃而冷酷的下半张脸。
被他们如同黑-道聚头般围在中间的,则是一个好像用不了的网红便携除草机。
美久眼神一木:“这是?”
我面无表情:“不知道,但是别管了。”
一看就是刚买了个除草机结果不小心弄坏了或者收到了瑕疵品,实在不行得找商家换货。
早已习惯的美久迅速调整好表情,顺便跟我介绍:“对了,那个年轻人叫阿雅,是阿龙以前的朋友;小朋友是邻居家的亮太君,偶尔会来玩。不过他们现在看起来挺忙的,我们先走吧!”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边四人正好注意到这边,我和美久就打了个招呼,表示要去商场,便不管他们又在演什么剧本了。
于是,直到傍晚六点前,我都和美久混在一起。先前说过,她是一个非常具有童心的人,比如原定计划是先去泳装区逛一逛,但路上看到大头贴拍照厅,又会拉着我先去拍一组照片;或是经过香喷喷的烤面包店,便食指大动,问我想不想一起买一个吃。
恰好我也很有兴趣,因此逛个商场就花了不少时间,还在专业设计师的推荐下买了一套秋装(最后没有买泳衣,只添了一件适合海边的连衣裙和一顶遮阳帽)。
来都来了,也顺带给小保镖买了个礼物:由于我不知道里包恩的码数,况且他之后可能还会长高,就给他挑了一条新的黑领带。
它的尾巴有一枚手艺颇为精巧的橙色英文绣纹。我觉得很适合他。
等我们都心满意足地提着袋子走出商场时,天倒是还没黑,但美久接到了她丈夫的电话。
“喂?啊,结束了。”她一边朝我眨眨眼,一边回电话,“马上就回去。对了,新奈要来我家吃饭吗?阿龙下厨很好吃哦,说是尝试一下新的调味,已经和小柏林吃上烤肉了。”
那家伙甚至留下来吃饭了!
我很感激,不过今晚我只想随便吃一点就赶紧休息,所以婉拒了这份好意。
“等忙完回来一定会登门叨扰。我得先回家收拾行李,如果里……柏林想多玩一会儿的话,就麻烦你们多关照啦。”
“没问题,那下回见,出差加油!”
“嗯!”
与她顺路走了一段后,我挥别了美久。傍晚的余晖像金子般洒落在街道,我向西走,正好面向正在下山的太阳。万里无云的天边柔软地透出几分橘黄色。我掏出手机,点开了跟里包恩的聊天框。
正输入到“我先回去”,还没来得及发送,忽然间,一股不容置喙的迅疾力道蓦地从背后拿一块纱布捂住了我的口鼻。
“……?!”
我心下一凛,却只来得及攥紧手机,几乎在下一秒便眼前一黑。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的脑海如同黑体加粗放大的单张PPT似的,堂而皇之地蹦出一个惨淡的念头――
我明早还要赶飞机啊!
第17章
大脑如雪花屏般的混沌之中,我勉强在指尖找回一点知觉。
要形容身体的迟钝、沉重、乏力与松懈,只能与酩酊大醉过后被一股妖风吹脸,然后不省人事地倒在玉米地断片一整个冬夜的感觉相联系。也许还伴着极短暂的失忆,令我一时想不起来昏迷之前有做了什么事。
胸膛里倏地涌起一阵干呕的冲动。我急促地呼吸了一下,水袋似的沉甸甸的眼皮总算小气地交还给我一点掌控力,微弱地颤抖着。
我想起来了。
在这之前,我就是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平常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梳理着要带的行李的清单,手里提着礼物――要给某个人,心里想象着他看到礼物时那双眼眸会闪烁的神采。
对了,里包恩。他是我的小保镖。他的眼睛是黑色的,留着个性而可爱的卷卷鬓角,笑起来像一只小猫。
……分明之前一直让他随身跟随,我自认已经足够了,结果真的在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出了差错。
是我错估了危险性。
不知是因为身体还没完全苏醒,无法预估严重程度;还是对自己处理紧急事件的能力抱有自信,破罐子破摔一样觉得大不了极限一换一;或是因为想起了家里小朋友的脸,我竟然丝毫没有紧迫感。
唯一令我心生两分焦躁的,则是要出差这事。
为了出差顺利,野末前辈还把我拉进了临时组建的工作群,我整理完行李还要汇报情况呢。
代表身体复苏的气泡信号一串串窜过四肢骨骼,像前夜连喝了十瓶五百毫升的碳酸饮料。我察觉到肩膀、腰腹、两只手腕、双脚都被束缚着,结结实实地固定在某个地方。耳边有细微的风声,水声,还有衣料摩擦的O@声响。我嗅到一股奇异的咸腥味。
我应该是坐在哪里的。
好像是一把椅子。
最近天气依然挺热,人们都穿得薄,我也不过只穿了一件短袖和一条宽松的长裤。身上粗糙而暴力的捆缚方式把我的皮肤勒得生疼。
仿佛是躯体深处想要唤醒我一般,肺腔一痒,我忽然重重地咳出了声(但依旧没什么气力)。得益于这颇具冲力的开机方法,我的眼睛足以自主地睁开一条缝:
正如浑浊的黑被揭开一道疤痕,伤口外翻的血肉笼罩着深蓝色的纱。
我首先窥见我坐在椅子上的腿,视线两侧是自然垂落的头发;后颈刺刺麻麻地泛着一阵酸胀。看来我以垂着脑袋的姿势坐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地板好像是深蓝色,又好像不是,更像被灯光侵染的颜色。幻觉般的波光荡漾在膝盖、鞋尖、脚前的光滑的地板上,如同有一层薄膜包容着粼粼的水面,空气也变成能呼吸的海。
我缓慢地抬起眼皮,脖颈僵硬,因此抬头也迟钝。
而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面高耸又巨大的玻璃――在它身后赫然是波光潋滟的海底般的光景,千奇百怪的鱼穿梭其中,小的结伴成群,围绕着观赏用的海草与色泽艳丽的珊瑚;大的如闲庭散步般慢悠悠地浮动着,各不打扰,安然自若。
水族馆。
零散的漫游的思维一点点拼凑起来,我的大脑开始恢复迅速转动,了然地注视着前方。
如果天堂真如油画与影视剧那般,会高高在上地、眼含悲悯地为人类投下圣洁的光环,那么这片波澜壮阔的海蓝色,也一定与天堂无异,以它宏伟的胸怀拥抱着枯坐在面前的我,以柔韧又自由的光影沾染我的面颊。
我沐浴于此,毋庸置疑会被自身的渺小感所吞噬。
但这只不过是无限趋近于感慨的瞬间的念头,单纯基于对海洋的崇敬。
我已经知道我在哪里了。
想象得到从外面眺望教学楼时一层层的走廊吗?我相当于在二楼。弧形的走廊像圆柱体般围绕着中心这最壮观的一块巨型玻璃。换在过去,营业时间,每层廊道都会挤满了来体验参观的人。
此时却只有我自己:两只手腕被厚实的麻绳捆住,放在身前,外层则是绑着肩膀,连着手肘一并绑着腰部,最后是脚腕。
我被紧紧地固定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椅子上,最大的消遣就是盯着眼前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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