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完叶果,Rebecca 打算下班去接孩子,叶果也决定离开。
“画廊下个月就要在艺术仓库开新场地了,你知道吗?” Rebecca 开车送叶果到地铁站。
“我听说了。”叶果在香港的艺展时听到过这个信息。
“我们找到了非常好的场地,是宗跃朋友的太太帮忙推荐的,之前是一个造船厂的厂房,现在做了配套的商业和演艺中心,这一片会打造成新地标和城市名片,后续我们会两地办公,做一些更面向大众的展览,我很期待可以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春和景明反响不错,但因为场地小、受众规模小,更像是一个私人的沙龙,后期的艺术仓库将会完全不同。叶果也很期待。
开启职业画家的生活后,叶果做了一个生活安排。
她所知道的艺术家一天从下午开始,但她给自己留着退路,想着也许会回去上班,于是维持上班族的生活节奏,每天 8 点前起床。
如果当天没有外出行程,和爸妈一起吃完早餐后,她还会去健身房跑一个小时,坚持做一个能看到早餐太阳的艺术家。
失业后,她的相亲机会大大减少了。
在爸妈所能接触到的人群中,学艺术可能还不如学理发的,叶果这样的属于不务正业。唯一接受她现状的异性,是希望找一个婚后全职在家的女性,一心相夫教子,照顾老人。当然,她又不愿意了,直接不见。
叶妈火了,说道:“早晓得不让你和小宗谈恋爱,现在一般男孩子你都看不上了!”
叶果没做声,没说在和宗跃接触,怕他们期望太高,以及在她心中还有芥蒂,怕他仍有伪装,有所保留。
不过宗跃好像已经把复合拉入进度表,符合他这种事业咖的作风。
他一个月合计能休息三、四天,但是拆开几天合并为三、四天的,不是完整休息日。比如前一天下午回来,第二天中午基本要走,完整的一天几乎没有。
因为叶果不去他家,他下了飞机就直奔画室,把这里当成了酒店。
但自从叶果频繁夜间创作后,折叠床上两个人同时休息的机会少之又少。
宗跃有意见又无可奈何,还要装着毫不在意,非常理解。
“我们还没完全和好,不是吗?”他吐槽。
不过他还是用厨具和男士用品填满了画室的厨房和浴室,令存在感逐渐变强,来了就清洁厨房浴室,倒垃圾,还在画室的门后挂上了一条文创围裙,印着:
吃饭吗?我亲自下毒
他买了一整套刀具,丰富到复刻美剧汉尼拔的阵仗,用号称刀中雷克萨斯的大厨刀切超市买来的鱼丸和虾丸,黑珐琅铸铁锅里煮方便面和方便粉丝,加蛋饺和菠菜,做成爱心麻辣烫,装在瓷碗里端到叶果的画架旁。
“难得回来,不休息一下?”叶果喝了一口麻辣烫汤底,他用了调料包,她看见了。
“我下厨就算是休息了。”他也喝了一口汤底,咳嗽一声。
除了这些上佳表现,他还把头像给换了。
不是再是叶果的素描,而是一个斜眼狗头,微信自带表情包那个,黄色斜眼狗头。
在看到的一刻,叶果简直惊呆,觉得他简直像是被盗了号。
在进度表中,宗跃唯一不满的,还是画室的淋浴热水器。
热水器是房子自带的,还是燃气型,工龄看起来起码二十年,管道出来要么冷水,要么滚水,宗跃经常洗完是粉红色的,自嘲是小猪佩奇。
“我买个新的吧。”他几乎是恳求。
“房东说修一下就好了。要不,再等等?”
但维修的人一直没上门过。
就这样,他们以室友的身份每个月相处三四天,每周大约一天。
确认了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宗跃真的把这里当酒店,洗澡睡觉,脏衣服让洗衣店直接从画室拿走。叶果忙着画画时,他清理完厨房和浴室就回邮件,去门外打电话,回来倒头就睡,真的睡。
他不知道,睡着的时候叶果在看他,忍住了在脸上画乌龟的冲动。
她被迷住了,又开始色令智昏,她最喜欢脸上的部分是嘴唇,睡着时会微微开启,像保持一个亲吻的状态。
画室不是好的休息场所,床硬,大功率空气消毒剂有噪音,房间为了保持通风温度很低,作画时需要三盏灯,亮度和白天没差别。
为了遮挡光线,宗跃戴着黑色丝绸眼罩入睡,配合着赤裸的上身,让他的面容多了些情色的味道,令叶果忍不住拿起草稿本画了好几张,画完已经凌晨三点。
叶果洗了个澡,坐到床上推了推,他让出了位置,她躺下去刚好契合在那个造型里。
叶果靠在他的肩膀上,问:“我是谁?”
“……小叶子。”
叶果使坏:“你是谁?”
“……癞皮狗。”
叶果从入夜系列里选了题材,打算作为反击的一部分,但事实上她很快对它们本身失去了兴趣。
遗失的画,成了灵感的来源和创作理念更迭的起点。
她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真正的 2.0,甚至是 2.1,2.2,2.3……新的作品逐渐吞噬旧作。
叶果感觉以轻盈的,丝滑的状态越过了情绪,像是与群山中的某些高峰错过后,爬上了更高的山,再低头那些遗憾,内心已经平复。她没有忘记,只是愤怒不能再影响她。
在宗跃出差时,他们也会这些事,聊她的画,聊她这个人,还有她自作主张的谈判,老吴那些伤人的话。
“老吴的羞辱是让你知难而退。”宗跃说道,“如果有必要,他还能说出更难听的话,能翻出花来,那种不痛快毫无意义,我现在非必也不接他的电话。”宗跃说。
叶果唏嘘:“我一直觉得任何事情都可以说清楚,直接说是最简单的办法,但现实里非常不好用。”
“是啊,这次谈得不错,下次别谈了。”
叶果笑,不说话。
“叔叔阿姨也是喜欢凡事清清楚楚的人吧。”宗跃问。
“我们一家真的都很怕烦。”
宗跃在电话里笑,说:“你知道八人宿舍最多能有多少个群吗?”
“219 个。”这是叶果某一任相亲对象数学老师考过她的题,也明白宗跃什么意思,“这只是一道数学题,现实不会有那么复杂。”
“你觉得没那么复杂,也挺让人羡慕的。”宗跃又吐槽,“你总把人想的比实际好一些,是个可爱的小笨蛋。”
“喂!”
“但你又把我想得比实际坏一些,这是怎么回事?辣椒水我还没还给你呢,你还藏着什么惊喜我是不知道的?”
叶果被气笑,知道他其实很记仇,想了想,决定告诉他郁荆生的事。
而当她说出这个名字时,电话那头明显冷了下来,气氛有点不对。
“叶果,你要暂时避免独自外出了。我预感不太好。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时,我就觉得非常危险。”
第62章 112 琥珀
叶果无法评论宗跃的评价。
她很后面才意识到“危险”这个词语,学生时代她觉得郁荆生孤独、冷漠、敏感以及偏执,这些组成了一种吸引人的特质,他的眼神在极少数时会驱散那些特质,显露出一些少年人的纯真,只是很快又闭合上,像一个难解的谜题。
这种极少数时间,会让人深信他内心是个善良的人。
直到后来,叶果才意识到那不是纯真,而是一种更戏剧化的伪装,他自己都信了的伪装。
在宗跃下一次回来时,约叶果出去,说是放个假,去画廊的新场地。Zoo Art Gallery 的新场地下个月就要开业了。
宗跃到画室接叶果时,随身提着一个袋子,没有行李箱。
“你从家里来?”叶果问。
“嗯,回家了一趟,拿点东西。”
宗跃没开车,他们坐出租车去艺术仓库。
“这个片区媒体造势很久,算得上是能和附近商业板块联动的区域,但艺术始终是小众门类,比不上最热门的商业板块,那一片有点空旷。”宗跃在路上介绍道。
车停在园区入口,保安认出了他,叫他宗先生。他和大家都混得很熟。
“晚上就只有这一个出入口。”宗跃和叶果下车,拉着她的手,这里很暗。
“那就是我们的新场地。”他指着远处的白色建筑。
这是叶果第一次看画廊的新外观。
遥远的夜空下,画廊由堆叠在一起的白色集装箱组成,灯光由集装箱上的落地窗内透出,像遥远星球上地平线上的建筑。
“这个集装箱建筑本来是一个咖啡馆项目,因为一些原因中止了,园区没找到合适的租户,我朋友的太太帮忙引荐,我决定立刻租下来。这里是新发展的片区,有不少政策扶持,租金非常划算,面积、公共区设置也都非常合理。原来承接的建筑设计工作室现在重新启动,帮我们做外立面的完善,还设计了一个我很喜欢的露台。”
他们走进画廊,室内还有人员在作业。因为有新客人来,年轻的设计师拿出平面图,介绍这里的功能规划,设置工作区,咖啡馆,书店,影音室和展示厅。
“一共 4 层,近 2000 平米,一步到位。”宗跃说。
他带着叶果到处走,路过图纸上的片区,走进展示厅,白色墙面,还放上了一些陈列用的展板。
“画廊的第一次展览,你的个展,就会在这里。”宗跃对叶果说。
叶果触摸着白色的墙面,内心激动。
他们走上露台,视野一下子空旷起来,吹过来的风里带着水的味道。
这一片离江很近,能听到鸣笛的声音。较远的地方才有密集的灯光,像老居民区,大多数的地方是灰暗空旷的,更远能看到一些镭射光射向天空,像正举办什么大型演唱会。
叶果为黑夜中的景色着迷,觉得像一个深邃的梦境。
“喝吗?”宗跃从袋子里拿出了两罐啤酒。
叶果知道他为什么不开车了。
“我想喝!不冰了吧。"
“太冰拉肚子。”宗跃帮她打开拉环。因为刚提着摇晃了,泡沫喷了他一手。他把啤酒给叶果,甩了甩手,又嘬了一下手指。
“好舒服。”叶果喝了口啤酒,吹着风。
“你睡太少,这里……”宗跃指了指自己的眼圈,“我好几次一觉醒来你还在画。”
“我发现你好能睡。”
“我也发现在你画室倒时差效果最好。”
叶果笑,又说:“但你打呼,你知道吗?”
宗跃不辩解,打开另一罐啤酒,同样喷了一手,他甩了甩,倚着栏杆望着外面。
“我其实很担心。”他说。
叶果知道他说什么,叹了口气说:“也许你多虑了。”
“希望是我多虑。”
二人沉默。
叶果又说:“你真的觉得他会来找我?”
“我希望不。但如果是真的,你会对他心软吗?”
叶果摇了摇头:“看来大家都不相信我。我努力把心软戒了吧。”
“戒得掉吗?这是你的一部分。”
叶果沉默,她望着远处,那里的镭射灯灭了,大概演唱会结束了。
“这几天我在想过去的事…发现我一个童年朋友也没有,所有的朋友都是成年后交往的,黎老师,大学里的老师们,简姐姐……还有你……”
宗跃的眼神像是夜一样深邃,说:“我希望不只是这一个身份。”
叶果继续说下去:“我的童年都是在画画,没有时间和小朋友一起玩,小朋友也不喜欢和我一起玩,觉得我奇怪。但我自己很满足,我记下了所有小时候的事,现实里发生的事,我的心事,我都用画把它们都记住了,就像是……”
“琥珀。”
“对。我的画像琥珀一样,记住了我所有的事,它们像是我的小房子,我的避难所,我不高兴时就可以躲进去……”
“我只要写作,就是回家……余华那么写过。”
“所以它们被拿走了,我太难过了。”
宗跃缓慢靠近了过来,然后抚着她肩膀,拍了拍,说:“别难过,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叶果非常感激,又很感动,只是想起那个吴总说的话,伸手握住宗跃落在肩膀上的手,说:“我已经找回来了,我用了更大的琥珀……吃掉了它们,我画了新画,你看到了对吗?很棒。”
宗跃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说:“你怎么能让人不喜欢。”
叶果脸红,看向到他放在围栏边的纸袋子。
“那是什么?”她问。
“给小叶子的礼物。”
叶果伸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走过去,从袋子里拿出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那是条非常蓬松柔软的裙子,像一个白色的栀子花苞,看起来非常昂贵。她刚要赞美,发现裙子领口是一个极深的 V……在身前比划,它深到肚脐。
“这是我可以穿吗?”叶果看宗跃。
宗跃眼神里露出耐人寻味的笑。
“喂,太色了!”叶果着急了。
宗跃指了指裙子,说:“这是背面!”
叶果无语,又比划了一下,好像是那么回事。
“那我试试?”她很想穿穿看。
叶果走近洗手间,小心翼翼套上了它,拉上了背后的拉链,刚好是她的尺码,就是小肚子需要吸一口气,做几天平板支撑会好。
她照着镜子,这条裙子是泡泡袖 A 字裙,正面一字肩膀,背面深 V。镜子里倒映出她短短的头发和纤细的脖子,它的气质弱化了这条裙子过分梦幻的特质,令它变得清爽。只是她的白色帆布球鞋非常不般配,上面还有些灰尘。
叶果走了出去,露台上的风很很大,裙子的下摆飞了起来……她吓得赶快按住。
“你复刻了梦露的经典动作,但表情扣大分。”宗跃坏笑。
叶果不理他,夸奖起裙子:“这条裙子像在逃公主穿的。”
“不,是在逃新娘穿的。“
宗跃走过来,拉起叶果的手。她的手被拉到头顶,像跳舞一样旋转了一圈,最后落定到他的面前。他的双手落在她肩膀上。
她想起他第一次求婚的夜晚。
“我说过要求婚一百次。”宗跃果然又说了。
“其实你也可以再考虑一下的。”叶果又有点退缩。
“我要考虑什么,考虑谁呢。”宗跃不生气,或者装着不生气。
叶果想了想,认真地说:“我不知道,或许是一个女版的你,聪明、理智、脑子够用,你们聊很多话题都有共鸣。”说完,她想到了那个罗琪。
宗跃这下绷不住了,气笑:“天天起床像照镜子,演史密斯夫妇,我有病吗?”
叶果笑了,不回答。
宗跃捏了捏她的下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指环,不是指环,是刚才的易拉罐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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