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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骨樊笼——尾鱼【完结】

时间:2024-10-24 23:01:49  作者:尾鱼【完结】
  先停在煎蛋的档口,两个排队的老头,一个满眼震惊一个一脸唏嘘。
  “炎瞎子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七八年前吧。”
  “太可惜了,他那双眼可是能看宝气的,独一份!本事没传下来?”
  “听说身后就留下一孙女,去接触过,没做这行,跟人合伙开饭庄去了。没办法,号转出来,进新人了。”
  两人继续扼腕,陈琮不动声色撤离。
  看来他的推测没错,会员平时都是各忙各的,联系并不紧密,另外,协会挺有人情味,号空出来,会优先考虑跟这号关系近的人。
  就是……一个“瞎子”,怎么又能“看”宝气呢,不是自相矛盾吗?
  第二站,水果沙拉档口,两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女人,正脑袋碰着脑袋,交流小道消息。
  “099缺席?”
  “对,听马修远说,这次全员99,实到98。”
  “不应该啊,二十年才一次,099还是大户,这么不给面子?”
  “听说有事来不了……”
  099,颜如玉口中的三大家之一?二十年一次的盛会,唯一一个缺席,确实有点不给面子。
  两人絮叨着走远,好在又有两人闲聊着过来。
  “帮我夹片菠萝……哎,听说明早开场的是姻缘石。”
  “是,按顺序不该是这块,不知怎么的就定这块了。姻缘石,总觉得有点}得慌……”
  “对啊,这块石头有点邪门……”
  姻缘石?想起来了,葛鹏提过,说有一大块石头,死沉,有棺材那么大,动用了吊车才放进会场。
  石头为什么会邪门呢?
  大概是说到紧要处,两人的声音蓦地压低,陈琮下意识想凑近,就在这时,有人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
  “陈琮。”
  回头看,是马修远,一张笑脸上掺了些许焦虑:“来,有点事想跟你了解一下。”
  ***
  马修远把陈琮带到角落的一张桌边。
  桌边坐了个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脑袋挺大,两额有点外凸,就跟长了角似的,民间的说法,这种面相的人是好斗的,但他一双眯眯眼,面上一团和气,像极了迎来送往的餐馆小老板。
  马修远给陈琮做介绍:“牛坦途,081号。我俩负责这次接待,平时跟会员的对接也是我们,因为号好,18,要发,81,发呦,听着吉利。有时大家开玩笑,叫我们牛头马面。”
  这俩还真搭,一个牛一个马,一个81一个18,号是挺吉利,外号就有点耐人寻味了,牛头马面,那可是接人去地府的。
  牛坦途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本来是我去接站,你可能也知道,有会员出事了,我这忙前忙后,没能顾得上你。”
  接站?这人就是葛鹏口中的“领导”?那个女人呢?也是“领导”之一?
  陈琮觉得有哪儿不太对:他这种新人小角色,至于动用两个以上的“领导”去接?还有,那个女人明确表示自己“不负责接待”,那她负责什么?从旁……暗中观察他?
  牛坦途叹气:“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出事的会员叫方天芝,方姐,老资历了……”
  “我这一查,才知道你跟方姐不但同车,还同一隔间,所以想向你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他略顿了顿,字斟句酌:“出事之前,你们隔间附近,有出现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一起偶然的病发,愣是让牛坦途问出了谋杀案的感觉。
  陈琮:“出现可疑的人,跟她发病有什么关系?”
  马修远连忙补充:“牛头的意思是,这种突然的病发,极有可能是受到了刺激。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下细节,她在车上,有跟什么人产生过口角、或者冲突吗?”
  陈琮心头一顿,说:“有啊。”
  他把因换铺不成引发不快,以及后半夜方天芝使坏被他叫破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牛马二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估计也觉得这事不光彩,都有点尴尬。
  牛坦途努力为同僚挽尊:“方姐可能也就是想跟人开个玩笑,她平时不这样……嗯,不这样的。”
  陈琮:“那她发病,不至于是被我和那小伙刺激的吧?”
  马修远赶紧摆手:“那绝对不至于,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陈琮:“还有就是,我看到她发疯的场景,受了点刺激,做了噩梦……”
  很明显,牛头马面一点也不关心他受到了什么刺激,牛坦途含蓄地打断他:“行,我们就是问问,那你忙,不耽误你吃饭了。”
  陈琮点了点头,麻利起身,但步子刻意慢了半拍。
  果然,让他隐约听到了牛马二人的轻声对话。
  马修远:“你别把事想得太严重,要我说,就是方姐太心急了,走火岔气。”
  牛坦途:“方姐的资历,不至于犯这种新手错误啊。你说会不会……是咱内部出问题了?我跟你说,99号人,99样心肠,真不好说,就好比那个陈天……”
  马修远赶紧“哎”了一声,牛坦途也及时刹住了口。
第5章
  陈琮出了宾馆,脊背上挂一线凉。
  他非常肯定,牛坦途没说完的那个名字“陈天”,指的是陈天海。
  马修远急着制止,牛坦途慌忙收口,显然是怕他听到,再结合前后语意,对“人石会”来说,陈天海是个别样心肠的?
  陈天海的失踪,突然多了一重意味:八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别是被协会给清理了吧?
  那为什么这趟又邀请他参会呢?
  陈琮脑子里阴暗爬行:莫不是辣手灭门?陈天海失踪,他爸陈孝疯癫,二十多年前那柄照着脑袋抡下去的锤子,焉知不是协会搞鬼?而今轮到他,这是要把祖孙三代齐齐整整送走?
  边上有人大吼:“有病啊,发梦呢?挡路了知道不?”
  陈琮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站马路边发呆,挡了一个早点餐车的路,他赶紧让道,摊主横了他一眼,摊面上,铜锅奶茶晃晃荡荡,刚出笼的羊肉烧麦热气四溢。
  这烟火气把陈琮拉回现实。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想多了:法治社会,朗朗乾坤,应该……不至于吧。
  不管怎么样,戒备心不可少,先小心观望吧。
  ***
  陈琮利用一个白天的时间,把县内的几家宝玉石铺子给逛了。
  老王说得没错,内蒙古煤矿资源丰富,阿喀察县郊就有个露天小煤矿,而有煤矿的地方,容易产出煤精。
  众所周知,煤是亿万年前的大量植物埋在地下,经过一系列漫长的地质作用形成的。煤精,顾名思义,煤之精华,出身更加高阶,据称是远古时期【油料丰富】的【坚硬树木】长期埋藏而形成的。
  所以相较普通的煤,质地更加致密坚硬,韧性大,带乌黑的金属光泽,经雕琢加工之后,可作装饰品或工艺品。
  陈琮收到一块不错的料,不大,手握件,看形状像狐狸回头,老话说“狐狸回头,必有缘由,不是报恩,就是报仇”,他寻思着回去找人好好雕琢一下,做个AB面恩仇件――现代人喜欢看爽剧爽文,光报恩传统了点,强势复仇更戳消费者心巴――价钱翻个几番不成问题。
  付款的时候,他随口问了句:“煤精料,有占卜镜吗?”
  业内传言,用煤精做成的占卜镜极其灵验,秒杀什么青铜镜水晶球,原因不明,陈琮自己琢磨,可能因为煤精是碳(C),人是碳基生物,烧巴烧巴也是碳,碳碳之间同元素好沟通,而青铜主Cu,水晶是二氧化硅(SiO2),跨物种交流有障碍。
  但入行这么多年,他只是耳闻,从未真正见过煤精料的占卜镜,所以每次见到煤精的卖家,总会多问一句。
  这话不知怎么的就冒犯到老板了,那人原本做成了买卖一团和气,骤然间变了脸,骂他:“去你M的,给你脸了我!”
  陈琮惊呆了,没有就没有呗,怎么还骂人呢。
  然而骂人还不足以体现老板的震怒,他居然还上了手,连推带搡把陈琮从店里轰出来,唰啦一声拉下了卷闸门。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陈琮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店门口的步道上吹冷风了,还招来了不少人注目,尤其是斜对面开锁铺门口的小个子男。
  陈琮看他有点眼熟,下一秒想起来,这人是旅行社接站的那个葛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早上开车时还好好的,现下手上却缠了绷带。
  他冲葛鹏点头致意,葛鹏却慌里慌张,衣领一竖,缩着脑袋匆匆走了。
  陈琮叹气,到阿喀察之后,不,从火车上开始,遇到的人就都怪里怪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
  回宾馆的路上,陈琮惦记着小宗的嘱托,去了趟羊肉铺。
  羊肉铺是宾馆旁边那家老羊汤馆的老板推荐的,说是自家长年在那进货。时近年底,铺子刚好在集中杀羊做年礼,定个半扇,带腿带排,一大家子过节管够。
  循着地址找过去,天已经黑了。
  铺子门面不大,灯光雪亮,进门就是一排倒挂的肉红剥皮羊,肉是新鲜,场面反胃。
  老板穿一件脏污的厚白围兜,正跟一个戴黑色堆堆帽的年轻妹子讨价还价。
  陈琮听了几句,理出大概。
  羊肉半扇一卖,满五打八五折,妹子这边订了三件,想谈个九折,老板不同意,油手撩着围兜下摆擦了又擦:“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满五才有折,三件么得。”
  一副爱买不买的架势。
  妹子未必差这钱,但八成是气到了,转身就想走,这一转,陈琮看到她堆堆帽的侧面,粘了片七彩毛毡小马。
  他说:“我跟她一起的,我也来两件,加起来满五,能打折了吧?”
  老板想了想,说:“能。”
  妹子诧异地看向陈琮,陈琮手指微抬,示意她的帽侧,妹子纳闷地抬手去摸,下一刻秒懂,惊喜地点头。
  陈琮忽然就Get到了同属一个协会的好处,大家原本陌路,仅仅因为logo,就有了距离迅速被拉近的亲和感,难怪国人自古以来就喜欢拉帮结会。
  两人扫码交钱,按老板要求写下快递地址,妹子先完事,好奇地打量陈琮:“你怎么称呼?”
  陈琮:“027号,陈琮。你呢?”
  一天下来“潜移默化”,他也习惯先报号了。
  妹子有点赧然,吞吞吐吐:“我没号……我跟我爸来的,他有号。”
  原来是“二代”,没号也能参会,可以理解,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这妹子也就二十来岁,身量苗条,个子在165左右,穿半长的黑色呢大衣,阔腿牛仔裤加白色板鞋。一头齐肩发,乌黑泛亮,白皙小巧的瓜子脸,长相舒服秀气,有一双笑起来像弯月、不笑时也仿佛有笑意的眼睛。
  “我爸是066号,剥皮匠梁世龙。我们家是做珍珠的,我叫梁婵。”
  “剥皮匠”这名号有点生猛,但跟“珍珠”搭在一起,合情合理。
  陈琮的心一阵猛跳:“你爸是珍珠剥皮手?”
  ***
  在古代,珍珠一般都是天然产出。外行人会以为,珍珠是蚌生出来的,其实不然。
  珍珠的缘起都是意外,简单点说,一颗沙粒或者细小异物,偶然进了珠蚌的体内出不来,成天在肉里磨着难受,于是珠蚌分泌出一种特殊的物质(珍珠质),去包裹这异物。
  年长日久,包了一层又一层,越包越厚,最终成品就是珍珠,如果把珍珠一剖两半,用显微镜观察,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同心环层状”结构。
  由于珍珠的摩氏硬度较低,容易磕碰磨损,一颗亮圆的珠子哪怕只蹭破一丁点,也与“完品”无缘,珍珠剥皮手由此应运而生:他们技艺精湛,可以用特殊的工具,如同给水果剥皮,把珍珠有瑕疵的那一层给剥去,让珠子重归完美。
  珍珠颗粒一般都不大,给这么小的玩意儿剥皮,难度可想而知,而且现代人尚且要借助显微镜才能看清珠层结构,古人只凭肉眼,是如何把握下刀分寸的呢?
  所以很多人认为,“珍珠剥皮手”只是传说,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人石会”里居然有珍珠剥皮手,牛掰大发了,陈琮甚至觉得,这趟跑阿喀察,哪怕打听不着陈天海,能见识一下剥皮手,也算值了。
  梁婵骄傲地点了点头:“我爸说这手艺可稀罕了,全世界都找不到几个人会。”
  边上的老板终于没忍住,愤愤发表意见:“给猪剥皮哪里稀罕了,光我就认识好几个熟手。还有,谁剥的不是真猪……”
  ***
  陈琮和梁婵挺有默契,在店内都憋住了,出了门才一通爆笑。
  尤其是梁婵,笑得腰都弯了,捂着肚子一直哎呦哎呦。
  陈琮说:“他可能开始理解的确实是‘珍珠’,但听到‘剥皮匠’,又觉得珠子哪能剥皮呢,肯定是吃的那个猪。”
  梁婵本来都笑完了,被他这么一解释,又憋不住了。她歪着脑袋看他,眼梢笑出了褶、仿佛两条灵动的小鱼:“你人还怪好的咧,还帮他解释。”
  陈琮也笑,忽然觉得心情好起来了,看来 “人石会”里,还是有正常人的。
  他说:“我是新人,对‘人石会’不太了解。会员都是做宝玉石行当的吗?”
  梁婵瞪大眼睛:“你新人啊?”
  她吁了口气:“我之前还担心我没号,你瞧不起我呢,原来你是新人。对,绝大多数会员都做这行,少数不是,但也一定有关联。咱协会基本原则,生意互惠。会员就是自家人,你要想内部拿货,给你的绝对是珍货、奇货、高货、底价。”
  还有这好处?
  陈琮头皮一跳,心也跟着砰砰跳:他的生意模式,经常会外出、寻觅收件,但这种很看机缘,比如这一上午,他只收了一块看得过去的煤精料,赚头有限。但入了“人石会”就不一样了,这得是多少绝佳的货源和人脉啊,不夸张地说,人生都会为之改变。
  他试探着打听:“比如我想拿珍珠……”
  梁婵大包大揽:“找我就行,我安排。你想要什么珠,淡水的海水的,野生的养殖的,金珠、大溪地还是澳白,马贝还是巴洛克,你提条件,我通通安排。我爸说了……”
  她学着梁世龙的口吻:“这么大的协会,存续这么多年,光靠爱好是没法把人长期聚拢的,必须得靠利益、互相绑定,你得尊重人性本质的东西……是不是是不是,我都看出来你心动了!”
  陈琮不好意思地笑,他是个俗人,利益交关,确实心动了。在这之前,他还是“老子不稀罕加入”的心态,现在嘛……
  “人石会”可真香。
  他斟酌措辞:“跟你打听个事啊,会员万一犯了事,很严重的那种,会被清理吗?就是……杀掉的那种?”
  梁婵被他问傻了,懵了会才噗嗤笑出来:“你想什么呢,会员犯了事,最多开除,事情严重了,那不有警察处理吗?杀人是犯法的,什么年代了,还搞清理门户那一套?难怪你是新人,想一出是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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