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听着好笑:“所以,你就飞快地买了票?”
陈琮说:“是啊,陈天海在提防我,从他身上套不着什么有用的;你又走了,留我孤军奋战,遇事没商量,出事没策应;颜家又是个狼窝,我又不是活腻了,天天往那跑干什么?”
肖芥子失笑,问他:“那你要跟我商量事,商量什么事?”
陈琮没说话,从怀里掏出那块笑脸的襁褓玉人放到桌上。
肖芥子拿起来看:“这玉人怎么了?不是挺好吗?”
陈琮盯着她手里的玉人看:“我昨晚上,基本没睡。前半夜在研究‘蛊’,后半夜就在想这个玉人。”
肖芥子说,这玉人是“五色石”之一的女娲石,但女娲石明明是个半人高的大块头,再联想到颜如玉说“石头已经受损、还不回去了”,陈琮基本可以断定,这襁褓玉人,是从女娲石身上的某一处破出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陈天海已经不是他的爷爷的,那这个假货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把玉人送给他呢?
陈琮说:“这一上午,我暗自统计了一下,陈天海和颜如玉,互相配合着,至少提过这玉人三次,问我喜不喜欢、合不合眼缘,还提了几次石补有益身心,总之,我能感觉到,他们希望我养这块石头。”
肖芥子紧张地看了看左近。
陈琮笑起来,她又来了,一说到重要的,不管在什么私密场合,她总要这么紧紧张张一下。
果然,肖芥子压低声音:“你是觉得,这块石头,有古怪?”
“要么是这块石头本身有古怪,要么是他们借养石这件事、要搞出点古怪,总之事情不可能单纯。”
肖芥子也是这想法:“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做?”
坚决不上当,不养,还是……
陈琮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我决定养。”
所有蹊跷的事,都源出“养石”,尤其是陈天海的诡异现状,想搞清楚真相,他不能只隔岸做个观察者。
肖芥子也说不清自己是否支持:“这样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明知是个局还入套,能解套还好,万一把自己套里头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琮说:“是啊,但我总忍不住在想,如果事情有办法呢,如果我爷爷还有救呢?魇神庙的那些前人,其实也不比我高明多少,他们搞不清楚的事,也许我能搞明白呢?”
“我想了想,从两个方面入手,一,观察样本。现在有两个样本,李二钻和陈天海,陈天海没太多价值,因为他在有意识地防范我,我对李二钻更感兴趣,他已经疯了,疯话里或多或少是带真相的。”
“第二,就是我自己了。我先养石,走一步看一步,养石初期,应该是没危险的,不管怎么样,先养着再说。”
肖芥子忍不住提醒他:“但你这个是五色石,跟别人的石头不同,可能养起来会很快,我听红姑说过,她当初养人参晶的时候,有点像被撵着跑,进度很快。”
陈琮一笑,这次的笑,有从前还那味道了,带着点狡黠,还有点欠揍。
他说:“所以我要找你商量啊。养石这件事,你一直走在我前头,每个节点,要注意什么,会发生什么,你给我个小抄呗。”
肖芥子拿谱:“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手,资历也浅,去问三老,或者梁世龙呗,他们给到的,比我权威多了。”
陈琮倒也坦诚:“有需要的话,我也会请教他们,但这么多人中,我还是最相信你。”
肖芥子“哦”了一声,含住筷头:“这么信任我啊?其实我跟颜如玉还有陈天海,都是串通好的,我是最后一环,目的就是引你入套、让你误入歧途,把你卖掉。”
陈琮看了她好一会儿,顿了顿欠起身子,把鸡汤砂锅里那只鸡腿夹到她碗里。
夹完看看桌上,又把红烧鱼盘里、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夹给了她。
第90章
碗里堆成了小山, 肖芥子终于满意了,她老气横秋地提点陈琮:“你可得听好了啊,都是经验之谈。”
她决定倾囊相授, 反正她那“囊”里, 翻个底朝天也没太多东西。
养石起步阶段, 像新生入学, 要准备的文具挺多,但基本已经形成了一整套规范操作:作息有序那是必要的, 最好晨随日起、夜伴月眠;体能训练有一套操, 类似八段锦五禽戏,总之是为了疏通经脉、调理气血运行;需要定期服用汤药, 里头包含人参茯苓之类, 具体她也说不上来, 反正都是补品、好东西;早晚的呼吸吐纳也是免不了的, 目的在于提升意念和专注力。
更讲究点的, 每天不同的时段,还要听不同类型的音律。因为天籁五音, 宫商角徵羽,据说也分了五行, 对应人体五脏,木音疏肝利胆, 土音润脾调胃,老祖宗伏羲氏“造瑟埙调理百病”, 五音疗疾养身, 古来有之。
陈琮仔细听着, 觉得这一部分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以接受。
接下来就是“养上了(小石补)”阶段, 肖芥子拿那块襁褓玉人打比方:“你就想像着这块石头是个玉人形状的大空间,你每晚入睡之后,自然而然、就在里头了,周围……应该都是蜜黄色的,反正很宁静、很祥和,像是身处桃源,这一阶段很舒服,每天都睡得很香,精神会特别好。什么黑眼圈、掉头发,你基本不会有这困扰。”
陈琮强调:“我本来也没这困扰。”
第三阶段,是大小石补之间的怀胎阶段,怀胎时,空间内会出现混沌的一团,那就是“胎体”,或者叫“卵”。
肖芥子给他传授心得:“依我的经验,那个就是你,你最好给它起个名字,每天都跟它说说话,代入母亲的角色,对它表示关爱和期待。像我,当时就把我的原名赐给了它,叫肖结夏。”
陈琮说:“你等会。”
他掰手指:“肖小月,肖芥子,小结子,现在又多了个肖结夏,你有四个名字?”
肖芥子居然还挺有成就感:“是啊。”
“那我该叫你哪个名字?”
肖芥子表示不介意,爱叫哪个叫哪个,不过顿了顿又补充:“肖结夏少叫,连名带姓,太正式了,你在重要的严肃场合再叫吧。”
第四阶段就是自己正在经历的阶段了,现学现卖,肖芥子滔滔不绝。
“产胎成功之后,你还是在的,像个阿飘、精神体,不过你的胎是实实在在的,都是动物的形象,而且轮到什么就是什么,没得选。”
陈琮没吭声,但他寻思,自己怎么着也该是一匹健壮的白马之类的。
“这个动物呢,分两种,大部分是老实居家型,只在自己的石头里转悠,少部分是掠食者,可以进到附近、别人的石头里开杀,同类食补。目前已知的,红姑、徐定洋,都是掠食者。”
陈琮补了句:“我爷爷应该也是,他从前不是,现在是。”
肖芥子想起自己遭遇掠食者那次,到底是徐定洋还是陈天海呢?
徐定洋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当时她距离自己更近,按时间推算,那时候,徐定洋派司机和手下进民宿去接红姑,自己等在车上,兴许是等得无聊、无意间打了个盹。
她说:“接下来,其实是有点可怕的,你会渐渐分不清梦里和现实的世界。”
石头无形也无色,好像退化成了看不见的能量场,笼罩着现实世界,而且这个能量场仿佛是活的、在进化中:起初,你只能看到、摸到,后来,你就能听到、嗅到。
陈琮想了想:“是不是类似于‘环境行骗’?”
肖芥子没听明白。
陈琮给她解释:“梦肯定不是真的,我们都清楚这一点。小石补阶段,你一入石就知道是在做梦,拿我举例,我看到周围都是蒙蒙的蜜黄色,都无需思索,就知道自己入石了。”
“但后来,我们继续养石,入梦时的环境也越来越真实,它先是视觉欺骗,接着触觉、听觉、嗅觉……”
肖芥子恍然。
没错,就是整体的大环境都在“行骗”,她又想起了李二钻的那句“是整体的环境想杀我”。
如果环境可以“行骗”,那确实也可以“杀人”。
她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行骗、杀人,都是生物行为,总不见得石头是活的、有意识的吧?
截止目前,她的进展也就到这里,再多也提供不出什么了:“其他的,我回头有了发现再跟你说。”
终于讲完了,可算是能踏踏实实吃饭了,肖芥子长吁一口气,筷子一拈,大快朵颐。
陈琮无心吃饭,反复琢磨肖芥子刚刚说的,捋清理顺时,肖芥子也差不多快吃完了。
这姑娘吃饭可真开心,那种可心如意的餍足和欢喜,让人觉得哪怕自己不吃、只看着她吃都觉得高兴。
陈琮心念微动:“芥子,问你个事啊。”
肖芥子拿餐巾揩嘴角:“你说。”
“你真的生病了吗?”
肖芥子瞪大眼睛:“有啊,当然有,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陈琮哭笑不得,谁看到她这反应能相信啊。
“生病”这种话题,素来是忌讳的,陈琮的客人里,颇有几个重疾缠身的,每次说到病情,说的人难受,听的人也压抑。
陈琮把椅子拖近,面向着她坐下:“你到底生了什么病啊,能说说吗?”
肖芥子给他形容:“就是那种,身体的某一部分,会突然毫无征兆的,罢工、停摆,你明白吗?”
她给陈琮讲起经历过的发病,夹杂了很专业的医疗术语,讲起自己为了这事发愁,起初只冒一两根白头发,后来,那些白发像是商量好的,专往那一处长,越长越多,不过也不是没好处,她可以戴各种各样好看的帽子。
陈琮听得怔住,开始觉得像渐冻症,后来又觉得不是,渐冻症是钝刀磨肉、干耗的绝望,她这种的,像极其荒唐的玩笑。
肖芥子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最倒霉是有一次失明,眼睛有十来秒看不见了,眼睛罢工了。我正好在骑车,就被车撞飞了,但那个时候骨头是真硬啊,爬起来居然没事。”
陈琮听得头皮发麻:“那你这样的,不应该开车啊。”
肖芥子叹气:“我知道啊,可失明也就那么一次,而且这病一般几个月才突发那么一下,最近两次都是走路的时候、喝咖啡的时候,症状轻到相当于没发病,倒也没有影响过我开车。”
“那大石补之后,你觉得好点了吗?”
肖芥子皱眉。
不好说,大石补对于强健身体、恢复愈合是见效的,但这种病不是流血受伤,这几年发病的频率确实降低了,但是……
她指着桌面上的盘子:“你知道‘点兵点将’吗?”
不待陈琮回答,她已经从盘碟点起了:“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是谁,跟着我走……”
盘碟点完了,她转而点向自己的身体:“要是不走,你是小狗。”
说到“狗”字时,食指恰好点中了心脏。
她自己都觉得不祥,迅速移开、垂下了手:“关键是,它像开盲盒,你不知道下次会开到哪。如果只是手麻脚麻,那最多摔个杯子、原地蹦一蹦,可是,如果它开到心脏呢。”
陈琮被她这么一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不舒服了、闷得厉害。
他把领口往下拉了拉,方便透气,脑子里嗡嗡的,有点语无伦次:“那,姜红烛有办法吗?我记得你之前说,一定要救她,事关救命,她有办法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肖芥子就来火:“她倒是给想了个好办法,让我学徐定洋,吃她进补,一个不够,补两,活到老补到老。”
陈琮听到有“好办法”,没顾得上细想:“不行吗?”
肖芥子被他气乐了,伸出指头,狠狠戳在他右肩上:“你说呢?”
“这是人做的事吗?同类进补,这跟杀人也没什么两样了吧?我想活下去,是想活着过舒心日子,不是要活着害人的,到时候我害了一个又一个,还怎么舒心?嗯?”
说话间,又戳了他好几下。
外套是棉的,戳了之后总有个凹坑,然后慢慢回弹,陈琮低头看:“你要活得舒心随你,你老戳我肩膀干嘛?”
不说还好,一说肖芥子又来劲了,她又挑衅似地狠戳了一下:“我还不能戳了?”
陈琮伸手抵住那个指窝,像是防犯罪证据消失:“行,你给我等着。”
他起身在兜里摸索,遍寻无获之后又去翻包,肖芥子看他忙活,只觉莫名其妙:她就戳了他几下,怎么着,他还能拿刀把她给捅了?
过了会,陈琮终于找到要找的物件了,他拈下一张圆形的标贴纸、贴在了那个凹窝处,为防掉了,还拿手怕了怕,这才又坐回来。
肖芥子没懂:“什么意思?戳伤你血管了,还给标一下?”
陈琮乜了她一眼:“反正你也爱戳,拦不住,给你标个专戳,行吧?下次认准点,别得寸进尺,其它位置不开放。”
肖芥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不笑了。
她身子往上一蜷,脑袋斜歪在椅背上,说:“当然了,我现在说得正义凛然的,我也保不准自己以后会不会变,兴许以后,我为了活命,就丧心病狂了。”
“陈琮,趁着还能看到,你可得好好看看我,没准以后就看不到了,又没准,再看到我的时候,我比什么颜老头、徐定洋,加起来都狠呢。”
她闭上眼睛,好像还带着笑,细密的睫毛轻轻动了动,鼻头却渐渐的、微微红了。
陈琮很想伸手去蹭蹭她的鼻头、安慰一下她,他有点后悔问她生病的事,她虽然总是嘻嘻哈哈地很不在乎,真说起来的时候,还是难受的吧。
他说:“芥子,你以后要是难过,就给我打电话。”
肖芥子说:“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她睁开眼睛,坐正身子,好像瞬间已经回了血,又精神满满了:“我要是难过,有给你打电话那功夫,早自己调整好了。再说了,朋友不是这么用的,只难过的时候去找安慰、老去向朋友倒垃圾,很快就会没朋友的。”
说完这话,她吸了吸鼻子,指桌上:“那个砂锅鸡,还有萝卜丸子好吃,多少钱,我打包一份,带给我红姑。”
陈琮看桌上:“好多菜都没动呢,拿个餐盒,给她挑几样回去不就行了?”
肖芥子摇头:“还是别了,这个女人又挑剔又爱找事,回头她会骂我,尽给她吃剩的。”
……
新菜打包好,肖芥子重又包头罩脸地武装上,没让陈琮送,嫌两个人目标大。
她拎着菜开门时,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吩咐他:“我那个花,就是小兰花,扔在房间了,你记得帮我照顾好啊。”
又是一盆花,他真是见她一次、抱走一盆花。
***
肖芥子拎着外卖去到地下车库,也是不巧,边上又过来两辆车,都正努力、试图把车停得更到位一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把姜红烛从后车厢放出来,只好先开车上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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