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孟秋很快在互关好友里找到了林晔。
他似乎不太喜欢玩脸书,动态很少,刚注册账号的时候发过几张学校的照片。
还有几条吐槽当地中餐厅口味奇怪之类的文字动态。
唯一和她有关的是。
入学不久,他po了一张聊天记录。
她说:我陪你学习。
而林晔的配文是:我好喜欢我的女朋友。
孟秋看着寥寥数语,忽然鼻子一酸。
岁月纷杂,他们之间,好像永远存在时差。
孟秋浏览完林晔的主页,沉思片刻,又输入了Luther的名字。
跳出来的用户中,有一个关注和粉丝都很多的账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个账号早年po了许多玩枪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标准的金发碧眼。
他笑容夸张对着镜头举枪,有一种疯感,轮廓深邃,甚至能算得上俊美。
这个账号现在不怎么更新了,但他的照片出镜在各式各样的推荐账号里。
大多是网红博主,坐在他私人飞机和豪华游艇上,衣香鬓影,灯红酒绿,还有的是在酒吧,尺度不堪入目。
孟秋关掉照片,翻看起Luther的关注列表。
她蓦地看到一个名字,整个人像被电击了,怔了足足半分钟,才确认自己没有有看错。
那是唯一一个中文名。
醒目到诡异。
赵曦亭。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幽灵一样,夺去了她的呼吸。
孟秋疯了一样翻起Luther的账号。
几年前确实有陈旧的几张照片。
大多是夜场,他隐于迷离的灯光下,一个人坐在沙发旁边喝酒。
旁边是乱作一团的酒池肉林。
他的眼眸最凉薄,也最清醒。
明明不屑一顾又同流合污。
像难以猜透的季风。
他从来都是那样的人。
再往前,还有一条单人的。
Luther艾特了赵曦亭,说。
——now, I'm your simp.
[现在,我是你的舔狗了。]
赵曦亭没回。
孟秋定定地看着这一条,那些黝黑的字母像嘈杂的噪音堵住她的耳朵,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她心跳跳得厉害,好像自己就在正确答案边缘。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拿到最优解。
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对答案的直觉。
孟秋趴在桌子上闭了一会儿眼,心乱得像一张弹坏的琴。
她不知道这件事和赵曦亭有没有关系。
但不管有没有关系。
即使今天林晔在欧洲,在澳大利亚。
即使他和Luther不认识。
以他的地位和人脉,一定有办法把林晔救出来。
同时,她也脊背发凉。
如果连Luther这样危险的人都得卖他面子。
那许多事只有他想不想,没有他敢不敢。
他对她。
实在已经算仁慈。
孟秋浑身泄了力,双手发软,给章棕发了条微信。
——是不是找到Luther,就能找到林晔?
章棕回得很快。
——光找到不行,他不是谁的面子都给,但如果他肯开口,林晔就安全了。
——孟秋姐你别管了,对你来说太难了。
怎么算难呢。
或许是不难的。
孟秋从衣柜里拎起一件衣服套上,顶着夜晚的凉风,在学校门口打了辆计程车。
她不确定赵曦亭在不在裕和庭,只是赌一把。
到了以后,保安帮忙拨了内线,赵曦亭果然在,让她上去。
孟秋坐电梯上去。
开了门。
赵曦亭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看着她发丝缭乱,风尘仆仆,没有化一点妆,穿最普通的卫衣和牛仔裤。
他眼眸静止了,停在她身上,铺开肆无忌惮的黑。
外面的春夜还为起义,嚷嚷刮着北风,孟秋眼里还是楼底下雀舌黄杨歪歪斜斜的枝条,好似皇城里最平凡的夜。
谁都没说话。
他在等。
等她心甘情愿进来。
最后,赵曦亭像失去了耐心,转身要走。
孟秋恍惚抓住他的袖口,半只脚踏了进去。
第17章 阴云
上次来, 孟秋就注意到了沙发正对面的壁炉,好奇是真壁炉还是假壁炉,今天里头煨了火, 火苗循环摇着, 摆明是个假的, 她心思却不在上头。
她斟酌说:“赵曦亭,我有事找你帮忙。”
“吃点宵夜?”
赵曦亭自顾自摆弄手机, 仿佛对待寻常的访客。
孟秋双手拢起头发往后捋了捋, 像要将焦急和不安捋平直, 重新抬起头, 头发又散下来,嘴唇半点笑意都没有。
轻声说:“我没心情。”小姑娘本身长得覆雪嫩芽似的清冷, 头发一散, 反而添了烟火气儿, 粘在颈上的几根, 衬得她肤白柔懦几乎破碎。
但她的眼睛还顽强地活着, 不屈,像烧不尽的野草。
赵曦亭意味深长,“今晚你门禁过了吧。”
他好似刻意给她留了余地,没说太直。
孟秋睫毛一抖。
赵曦亭继续问:“饮料喝什么?”
孟秋深吸一口气:“你随便点吧。”
送上来的照例是一张桌子, 上面全是生腌,摆盘摆得很漂亮。
孟秋食不知味地夹了一片三文鱼,就把筷子放下了。
赵曦亭吃得很矜贵, 和她慢慢聊天,“打车过来的?”
孟秋:“对。”
赵曦亭剥了只虾, 放在她面前,“路上堵么?”
孟秋低头看了眼, 没动。
“还行,不堵。”
“这个点人不多吧。”
“可能是。”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好一阵,一顿饭吃得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孟秋差点忘了自己来做什么,仿佛是被他叫过来陪他吃饭。
赵曦亭吃完了,慢悠悠从湿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指尖搓了搓。
他剥了不少虾,白皙的指甲边缘堆起红,像无心出岫的白云。
“那下次来,我让司机去接你?”
孟秋心口像被那缕云合紧了,蠕动了一下唇,没发出声音。
他抬眼,故意要她给个回答似的。
“行不行啊?”
孟秋两只手捏住卫衣下摆,陷进掌心,跟个赴死的烈士似的,吐出一个字 。
“好。”
赵曦亭笑了声,倒不是他故意要逼,总要破一破她的壳子,给个态度出来。
他躺在沙发靠背上,弯唇心情颇好,“说吧,什么事儿。”
孟秋今晚就为这一刻。
顶头水晶灯的影在手机屏幕堆出碎金。
她看到自己的脸在正中央,急得有些可笑,她把Luther的照片翻出来,朝向他。
“你和这个人还有联系吗?”
赵曦亭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不急不缓,“有啊,才见过。”
孟秋想起来他春节去了美国。
赵曦亭拿出一根烟,抬起眼皮仿若不经意一说,“认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明明他自己也和Luther熟的不行,随意得好像把自己也归为了那一类。
孟秋深吸一口气,从头开始叙述。
“几天前,我男朋友没回我消息,我以为他有事情。他妈妈告诉我,家里也联系不上他,后来一问才知道,他失踪好几天了。”
“在此之前,他有个债主,就是你……朋友Luther。”
“我男朋友失踪可能和Luther有关系。”
赵曦亭听她一口一个“我男朋友”,眉峰不耐地蹙起,吐出烟雾不疾不徐,“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孟秋把在路上想好的方案说出来,“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你方不方便联系一下Luther,问问看我男朋友是不是在他那儿。”
她顿了顿,“如果是的话,怎么才能放了他。”
“如果不在她那里……”她抬起眼睛,看向他,“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男朋友。”
赵曦亭耐心听完,心里已然有数,神色淡淡打断她:“不是什么大事。”
孟秋没想到他这么快松口,差点雨过天晴和他道谢。
下一秒,他将烟拧了,歪着身子,浓黑的眼睛片刻不挪地打量她,薄唇微启,语气一变,像迫降的台风天。
“和他分。”
孟秋唇齿僵在那里,像坐在家徒四壁的荒山野岭,往哪里靠都不是。
赵曦亭看着她煞白的小脸饶有兴致地勾启唇,恍然不觉得自己吓到了她,笑了声:“你男朋友也蛮厉害,那魔头就一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利滚利能还上?”
“能还上就罢了,他手底下人催债方式,多少得脱一层皮吧,胳膊腿在也不错了。”
孟秋被他说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别说了。”
赵曦亭低头捡去衣服上不知哪儿沾上的毛绒,慢条斯理,“分不分啊?”
灯光落在他头顶,身上都是亮的,脸在深阴处。
孟秋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捧住脸,太阳穴是烫的,手指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来之前她做了十成十的心理准备。
真到这一刻。
一声“好”怎么也说不出来。
赵曦亭语气轻描淡写:“我保证你男朋友平平安安读完四年的书,甚至能让他白得一个保镖。”
“你要是同意,今晚留下,不同意,就当我没听过,你怎么来的,我怎么给你送回去。”
说完,他捞起桌上的手机,让阿姨上来收拾桌子。
在这几分钟,孟秋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他会故意路过她的教室,偷偷扔进来一个小纸团,叫她今天也要快乐。
也想起她随口一说想喝奶茶,他费很大劲翻墙去外面买,结果被老师抓住,写了高中唯一一次的检查。
还想起他在去往美国的飞机起飞前,给她絮絮叨叨发了许多消息,要她天冷了加衣服,他不在她身边,要记得思念。
回忆像碎纸片一样落下。
最后一张,是她深陷淤泥,他一把拉起哭泣的她,飞奔到阳光底下。
说,孟秋,抬起头,勇敢一点,你看是新的一天了。
孟秋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激流,深吸一口气,叫住台阶上的人。
“赵曦亭!我同意!”
-
沙发大得足够三四个成年人一起睡。
孟秋不肯上楼,估摸着赵曦亭也看出来她防贼似的防得很好笑,就没管她。
只说别让人觉得虐待她,二楼有客房可以休息,去不去随她自己。
孟秋就窝在沙发上。
她难以忘怀她说同意时赵曦亭那一眼。
蓬勃的暗色翻涌出来,到明亮处,不再遮掩,清晰,明确地啃咬她的肌骨。
即使她身子泛起森冷的寒意,也没有松口的迹象,反而咬得更紧。
孟秋将身体蜷成一团。
赵曦亭的房子很暖和,如果记不清日子,或许会以为暮春,一年四季都是。
客厅里沉香的味道很好眠。
孟秋不知不觉沉沉睡过去,睡梦中她踢到一床毯子,脊背蹭地冒出一层薄汗瞬间惊醒。
她双眼睁得极大,机警又懵懂,还有一丝没睡醒的憋屈。
跟个小僵尸似的昂起一个脑袋,其他的板板正正挺在毯子下面。
男人薄唇弯着一丝弧度,直勾勾盯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面容和煦,“再睡会儿?”
想必她身上的毯子就是他给她盖的。
毯子上有他的味道,极淡的冷山香。
孟秋掀起毯子坐起来,感觉她衣领上也沾上了他的味道,侵蚀性和人一样强。
她刻意不去闻。
可是呼吸之间,仿佛赵曦亭挨着她脖子,存在感强得难以忽视。
她没忘记正事:“Luther醒了吗?”
赵曦亭懒懒“嗯”了一声,“刚给他发过消息,等你醒。”
他拿出手机拨了过去,开了外放。
知道他留过学是一回事。
亲耳听到他说英语又是另一回事。
赵曦亭英语非常地道。
音调比平日要沉一些,不全然美式,偶尔冒出来几声伦敦腔,全凭喜好,没有统一的规矩。
他们先插科打诨寒暄了一阵。
两三分钟后,赵曦亭进入了正题,问他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一个中国留学生,叫林晔。
Luther怪叫:“老天!你在我身上装了监视器吗?为什么你会知道!”
赵曦亭好似习惯了他一惊一乍,气定神闲地回,你有什么好监视的。
孟秋听他们你来我往,一句跟一句,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林晔确实欠了Luther一笔钱,利滚利差点还不起。
Luther手底下的人恐吓了林晔几句。
章棕就知道了。
她偷偷找Luther还钱。结果碰上他手底下的小流氓,被调戏了,可能小姑娘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有点委屈,回去哭了一阵。
林晔几天后摸到酒吧去揍人。
运气极佳地碰上他们在做灰色交易,便被按住了。
难怪章棕不敢把事情原委全都告诉她。
林晔这次失踪,一半原因是她。
赵曦亭似乎觉得林晔有点蠢,看了一眼孟秋,面容略带嘲讽,缓缓对电话里的人说:“他今天能回家吗?”
Luther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道:“要不是你来找我,我都懒得管,顶多就是报失踪。一会儿我打个电话,应该这两天就能出来。”
赵曦亭看了眼孟秋。
孟秋点点头。
Luther似乎聊累了,转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再来美国?”
赵曦亭淡声:“随时。下次见面给你带礼物。”
电话挂断后,孟秋心有余悸。
报失踪?他们说得真轻巧。
她慢吞吞看向赵曦亭,迟疑道:“你和这个人关系很好?”
赵曦亭似乎看穿她在想什么,笑了声,“我是守法公民。”
孟秋没全信。
赵曦亭笑完了,眼皮一抬,正儿八经地看向她,“你的事解决完了,是不是能聊聊我们的事了?”
孟秋才觉着松快点,心又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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