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点多,她从书房出来,赵曦亭居然还在原来的位置,一反常态的安静。
她才察觉不对劲,摸了摸他的额头,没烧,又喊了两声他的名字,赵曦亭仿佛困极了,正沉沉睡过去。
往常一起过夜,她醒来时他已经起了。
一起躺着时他的手臂紧紧缠着她的腰,一同和她侧睡。
所以她很少见到赵曦亭睡着时的正脸。
就像此刻,英俊,平和。
但她莫名想到恬静的湖上泛白的岛。
随时会沉下去。
和窒息融汇一体。
孟秋观察片刻,他除了蹙着眉,没有其他异常,她想他应该只是缺觉,毕竟他有应酬时,三四点睡也有,便没再吵他。
孟秋第一次在赵曦亭留宿的时候过这么安静的夜晚,洗漱到一半,脑海重新浮现一行字。
——他睡着了。
她迅速吐掉嘴里的牙膏沫,随便擦了擦,轻手轻脚走到沙发边。
开始找他的手机。
她快怕死了,衣服发出一点点动静都把自己吓一跳,还有影子,抬腿的时候看到影子,以为赵曦亭醒了,差点摔地上。
她回忆了一下赵曦亭放手机的地方,桌上没有的话,应该在西装裤袋里。
她咬牙切齿地凝视了一阵,想要的欲望征服了胆怯。
赵曦亭的腰身极为紧实,以致于衬衫扎进一截,线条就十分明晰好看,是那种一贴近就会倾轧得很彻底的力量感。
孟秋指尖才触及他微凉的面料,指腹便发瓮,黏住了,不敢往里,也不敢挪开。
她仰头深吸一气,轻轻沿着袋沿往里钻。
她掌心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肌肉。
不像是她在碰他。
反而像他推着她往雨林里未知的小庙走,三伏天的潮气,一滚一滚地沿着指腹的窸窣声,将孟秋的脸抹红。
她在他袋口卡住。
一挪,方向不对。
她咬住唇,眉毛都烫了。
里面没手机。
她单膝抵在沙发边沿,压红了,揉了揉换另一边寻找。
果然在,她有些欣喜,把手机拿出来。
孟秋回头警惕地看了一眼,确认赵曦亭没有被她弄醒,握紧手机,跟两国交战揣着遣兵调将兵符似的,跑到离客厅最远的中庭小院子里,背靠柱子,蹲在墙边,开始解锁。
这个位置,就算赵曦亭走过来,也是视野盲区。
开锁成功后,她环顾了一圈,心跳砰砰砰地快炸了。
她先点开通话记录,就像他说的,一个备注都没有,一水的阿拉伯数字。
即使不讨厌数学,也看得眼晕。
他要不记忆力超强,能记清谁是谁的号码,要不就是每回重新问一遍对方是谁,对方碍于他身份都不会和他计较。
不论哪一项,都是远超常人的能力,或智商出类拔萃,或地位举足轻重,都不容小觑。
孟秋回忆了下请假回家那几天具体日期,再往前推两三天应该就是爸爸妈妈出发去瑞典的时间。
按常理来说,那个时候他应该会联络帮他办事的中国人,吩咐计划也好,叮嘱注意事项也罢,都需要沟通。
有沟通就会有痕迹。
孟秋滑起他的通话记录。
赵曦亭每天接的电话不少,大多聚集在下午和晚上。
孟秋看到她推测的日子附近有几个凌晨拨过来的号码。
夏令时瑞典的时差和中国差六个小时,刚好是那边的白天。
她拿自己的手机拍下来,做重点记号,还有几个在那段时间联系比较频繁的号码也都记了下来。
她来回翻了几遍,想找找有没有境外的号码,但是没找到,或许给他做事的主要联络人是内地的。
她翻完通讯录,顺便录了屏,随后去查他的微信。
刚点开。
一愣。
置顶的头像是她。
整页里面只有她有备注。
仿佛怕哪天找不见她似的,完完整整写了她名字。
——孟秋。
这种隐秘的监控感让她有些不舒服,迅速往下滑。
她没有窥探他隐私的意思,但还是看到了一部分聊天记录,未读的消息非常多,提示里已经显示不出来究竟有几条消息了,变成了红点。
跟普通人学校群和工作群不一样的是,全是单独找他的。
有些不知是酒肉朋友还是发小,约他晚上出去。
有一两个回了,大部分没回。
回的是:陪女朋友,没空。
似乎没有那种能聊正常天的真心朋友。
孟秋终于翻到惊魂不定的五月,但除了一些找他办事的,或者看着像溜须拍马的,没什么和她爸爸妈妈有关的消息。
她不甘心又往四月看了看,还是没有。
她点开查找联络人,复制重点关注的那几个号码,有一个有头像,但一次天都没聊过,她把微信号拍下来。
微信一无所获。
除了电话,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联络呢?
电子邮件吗?还是WhatsApp?
孟秋关掉微信,翻起他的软件。
他似乎崇尚极简生活,软件并不多,有几个看新闻的app,内地境外都有,比起微信里密集成点的消息,软件种类少得枯燥无聊。
唯一有娱乐性质的就是斗地主麻将之类的小游戏。
也是,他是线下生活可以非常丰富的那一类人。
孟秋蹲久了,腿有点酸,想站起来缓一缓。
她刚站起来一格,余光瞥见斜对面屋檐底下的人影,顿时魂飞魄散,膝盖一软,直接沿着柱子滑了下去,差点坐地上。
赵曦亭的眼睛有时候有神性,有着高人一等的漠然,波澜不惊地审判。
人会惧怕他眼底的黑,因为一旦流露出来这样的情绪,他身上的人性也减弱了,没有仁慈,也没有爱。
孟秋心脏穿过一阵凉风,他的冷淡几乎将她的身体吹薄了,轻飘飘地支不起来。
她紧张得以为自己要上绞刑架,手软得握不住他的手机。
但赵曦亭缓步走过来后,把她抱了起来,手臂从她腋下穿过,让她两只手挂在自己肩上。
他的肩就像绞刑架。
孟秋颤着眼睫胡思乱想。
他们就在中庭的风里相拥。
赵曦亭抚摸她的头发,让她的下巴在自己耳边埋得更深,深而漫长地呼吸, “我头挺疼的,孟秋。”
“在我手机找什么呢?”
孟秋闭上眼睛,坦诚:“我想爸爸妈妈了。”
“抄了号码你自己查吗?”
“……嗯。”
赵曦亭笑了一声,将她的脊背揉软了,将她那点点从骨肉里溢出来的颤意贴在指腹一下接一下簸弄,在这一刻,她是听话的,完全的听话,好像他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这段时间。
他是有点太宠她了。
赵曦亭目光寡淡地看着她。
她穿着他买的睡衣。
他长指捏上去,解开了纽扣,从下往上。
孟秋感觉他解开了,用力地把自己塞进他怀里,两只手臂瘦瘦的,细细地挂在他脖子上,搂紧,想压住那只手。
她的手还拿着他手机。
赵曦亭把她推开了,指尖放进去,孟秋觉得自己是一只瓷罐子,先是在凹进去的那段抹了冰凉凉的蜂蜜,一直涂到颈口,匀热了,塞到他的唇边。
是黏的,也是潮的。她在夏天沸腾的水里,泡成软烂的泥。
但他今天仿佛没什么意趣,闹了没一会儿就停了,指尖沿着蝴蝶骨画了一轮又一轮,和她玩笑,“这只小蝴蝶是谁的?”
孟秋轻声说。
“你的。”
赵曦亭勾唇笑了下,“她会飞走吗?”
孟秋心头一骇,悄然抬起头,但赵曦亭表情散漫,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她心虚地掩下睫说:“不会。”
会的。
赵曦亭亲了亲她头发,“孟秋,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孟秋听着他的表白,想起赵秉君托人发来的电子邮件。
就在两个小时前。
电子邮件里面有几张证件照片。
还有一个字。
安。
第30章 浸泡
赵曦亭抱着孟秋进侧厅。
侧厅落地灯的灯影橙得恰到好处, 偏安一隅的暖意。
不知孟秋是不是因为偷抄他手机里的号码被抓住吓着了,他带她进来后很乖巧安静,头也一直靠着他的肩, 十分依赖他的样子。
赵曦亭抱着她窝在孔雀绿的吊椅上, 厅外挂着绀蓝的夜, 呜呜吹着风。
刚才,她身上的香气被吹散了, 没现在明朗。
她的气味不经雕琢, 剥开沐浴露和洗发水, 有更深一层纯质的味道。
上一次他就发现了, 不属于馨香,而是独属于她的, 干净轻和的一缕。
他鼻梁抵着她肩颈的骨肉, 被这缕软甜勾进去, 像书生遇上了天真的妖精, 有点儿好奇, 有点贪迷。
许是他的皮肤有些凉,他缓慢抵达她的锁骨时,孟秋一缩。
他长指在另一边压住她,低缓吐字。
“别动。”
“让我闻一会儿。”
他深深吸了一口, 感受大脑神经跳动的痛意孜孜不倦地攻击他的神思,毒液一样铺开。
她的味道让他分神。
从痛觉里分神。
他闭眼伏在她耳边,“说点什么, 孟秋。”
他扑出来的呼吸让孟秋脊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她微微启唇,是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听话的, 和他聊点闲天。
但是她没有话和他说。
赵曦亭似乎等得没有耐心,眉宇先是拢起来, 山川一样迭着,又缓缓摊平,一同摊平的还有他唇际的宁和。沿着她纤灵的边缘,嘈杂密集起来,他拇指强势地压住她的唇不让她咬住自己,嗓音沙沙地低声钻进去。
“没话说么,那就喘。”
“每次都咬自己,疼不疼,嗯?”
“我们本来就是做这种事的关系,是不是?”
“是么?”他追问。
孟秋害怕地缩起来,却又不敢缩得太厉害。
他的声音绒绒的,像咒语,一种跟随他就能纾解所有苦难的咒语。
她喉咙绷紧了,仿佛无法震动,回答他:“……是。”
他一边发出响声,一边轻徐的吐字,“那天你和我说江南的桥。”
“我在想。”
“你一定也是水一样的姑娘。”
孟秋感觉到他齿尖像吸血鬼一样嵌进她的皮肉,这痛感几乎让她蹙起眉,赵曦亭却上瘾一样想要闻一闻她血液的味道,她在临界点就要挣扎的时候,他突然用唇裹住她疼痛的那端,盘桓,安抚,熨帖。
孟秋几乎扛不住,手指去抓他的头发,快泣出声来,这截然不同的两端,像他的人,能狠心到极致,也能给予到极致。
“……赵曦亭。”她还是叫了他名字。
赵曦亭嗓音有点懒,有点哑,卷着笑,“嗯,这不就有话说了。”
“嗯……”
孟秋听到自己的声音,几乎清醒,要逃开,眼睫软塌塌地掀起来。
她伏在他耳侧轻声说:“我……我帮你泡杯茶吧。”
她知道他今晚头疼。
他现在把她当成了调剂品转移注意力。
她都知道的。
赵曦亭怜爱地亲了下她的唇,笑了下,有点恶劣地擦在她耳朵旁,“用哪儿的水泡啊。嗯?”
孟秋听得太阳穴一涨一涨,装没听懂,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壶里煮了一些。”
赵曦亭脸颊贴着她,吸猫似的缓慢地蹭着,和她撒娇,嗓音沉沉的,绵绵的,“我想用江南来的水泡,成么?”
孟秋答得很不解风情,轻声:“这里没有。”
赵曦亭又笑了一声,懒懒地耷着眼,抚她的脸颊,语调有些混不吝,“你不就是么。”
他抬起她的下巴。
孟秋撞进他黑眸,颤着眼里的水花,目光往旁躲了躲。
他虎口轻而强势地卡住她细细的脖,俯身,探进她的唇,手指挪到后脑勺,缓缓咽了一阵,温柔平缓,像真的在饮她体内的江南雨。
孟秋枕在他掌心,温顺地承受。
赵曦亭心情似好了许多,抱着她缓了一阵,慢慢启唇,像在教她怎么让他高兴,一字一句耐心地说:“我不想让你见你父母,那你翻破我手机也见不着。”
“但是你说要给我泡茶,我过几天就可以让你们见面。”
他低头看她眼睛,“明白没?”
他就是喜欢听好话,喜欢和她扮演寻常情侣的关切。
骗的也行。
他无所谓她怕他,也无所谓她讨厌他。
但他一旦意识到她防着他,要去依赖别人,就要和她翻脸。
刚才他真正不高兴,惩罚她,就是从看出她要把手机号拿给别人查开始,态度冷得仿佛要收回她所有自由。
跟上次赵秉君的事一样。
孟秋沉浸在思绪中,分析他人物逻辑,猛地意识到什么,神思掉头,抬头看他,有些难以置信。
赵曦亭松开她,头一仰,挂在吊椅边缘,闭上眼,散漫地吐字。
“不是说要泡茶么?”
孟秋这时觉得给他泡一百杯都可以,应说:“好。”
吊椅像鸟巢一样往里凹,可以荡起来,孟秋腿不够长,下去的时候晃了好一会儿。
赵曦亭歪着脑袋,不帮她,挑着唇,眯眼看她跟鹌鹑一样扑棱。
她一个站不稳,又跌到他腿上,他放着腿让她撑。
她却避他像野兽,匆匆忙忙从他腿上站起来,拖着鞋走了。
赵曦亭看她忙里忙慌的影子得出一阵意趣。
像是痛感里开出花。
生机勃勃。
舒缓熨帖。
孟秋不可避免地想起她第一次给他泡茶,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看出他头疼,为一份工作,卖弄自己的小聪明。
赵曦亭似怕她烫着,她刚拿起壶,就长腿大步迈过来,握着手腕让她放下,自己来。
小姑娘乖乖巧巧站在他旁边。
他捧起茶闻了闻,是熟悉的味道,他视线落到她浓绿的镯子,盯了一阵,勾唇掌上去,慢条斯理地抚了抚,又挪到她臂上,小姑娘任由他摆弄。
他的镯,她的茶,他的人。
完完整整地聚在这里。
赵曦亭看得轻笑,薄唇在茶盏边细细抿了一口,喉咙清润了一些,“你怎么那天就看出来我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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