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中摸出自己的法器——一个镯子,材质特别,像是什么晶石。
“这个镯子一靠近小境界就会有反应,化雪峰就那么大点地方,想来不会太难找。你只要记住,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就不要用眼睛去看。”
“明白。”朝长陵接下它。
迟逍风因为报了剑法大会,还是明天的第一场,眼下走不开,朝长陵只好自己去探路。
她来到化雪峰,镯子立马有了微弱的反应,但在这白茫茫的一片雪景中,想要凭空找出根本看不见的东西不是件易事。
她想起迟逍风的话,闭上眼,一旦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瞬间变得无比灵敏。
她发现镯子的晃动虽然微弱,但似乎有某种规律在其中。
……左边?
跟着镯子的动向,踩着地上的薄雪,她在一片空旷的地界拐了几道弯,看来进入这小境界还需要完成一些特定条件。
眼中漆黑的底色中,忽然显出淡淡的光斑,汇聚成路,一直往前蜿蜒而去。
这是镯子彻底与她产生共鸣的标志,她顺着光斑,闭眼往前伸手,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面前腾地响了一下。
就是这里。
镯子的晃动愈来愈剧烈,她抬手将它往上一撞,屏障陡然变得柔软,轻易就被她伸手拨开,迈了进去。
混沌中有人出入时会产生强烈的震动,元秋躺在中央,头都懒得偏一下,心想又是桃决来烦他了。
可是,那本该轻快的脚步这次却行得格外缓慢,一步一步,踩得很实。
他抬抬眼皮,神色恹恹地往旁一瞥,入眼的,却是一双一尘不染的云靴,云靴上方,是垂下来的修袍衣角。
“……”他唇角一滞,猛地抬头,朝长陵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入他的视野。
这……谁能想到?
“…为什么?”他动了动唇瓣,过了好一会才勉强发出声音。
朝长陵当然不明白他在问什么,蹲下身,看了看他明显很虚弱的身躯,皮肤已经白得几乎病态,衣袍也凌乱松垮,前襟敞开一大片,可以清楚看到精致的锁骨至胸膛,凌虐的鞭伤遍布。
他的呼吸很浅,脆弱得像是随时会死去。
“我才不在几天,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顺便还叹了口气。
元秋下意识想攥紧手指,可因为没有力气,这个动作也没能实现,只能面无表情地开口:“这个小境界不会拦你,你要是误打误撞闯了进来,现在就可以原路返回。”
“你既然知道这里是小境界,那也该知道,只靠误打误撞是进不来的。”她不解地看着他,就像在称述一个事实:“元秋,我是来找你的。”
元秋的身子不禁一顿,好半天,有点低的声音传来:“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那道谜题的答案。”朝长陵道:“你说我一定答得出来,可很遗憾,我对你毫无印象。”
“‘毫无印象’……”元秋一弯眉眼,突然笑出声来:“朝长陵,已经够了,这道谜题,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回答了。”
他笑容一敛,眼中淬着冷光:“我那时是一时兴起,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答案’,我在骗你而已。”
“不会。”朝长陵却很笃定:“我那时可以使用静心心诀,所以我已经看过你的内心,你没有说谎,这道题是有答案的。”
“……”元秋倒忘了她还有这么方便的心诀。
“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答案?”他问:“我对你而言,不过只是一只你顺手救下的宠物,高高在上的真君大人难道对一只宠物移情了?”
“我对你的确有点兴趣。”
本以为朝长陵肯定会皱眉否定,就像曾经那样,可她却坦然地承认道:
“要是以前,我定然事不关己,但现在不同,因为我的本心在说:‘我想要知道元秋到底是谁’。倘若一个修士,连自己的本心都忘却,恐怕离走火入魔也不远了。所以我决定……”
元秋:……
她难得话多了点,阐述完坚持本心的诸多理由后,面前躺着的人却久久没有答话。
她抬眼一看,元秋不知何时撑着上身坐了起来。
面朝着她,身形还有点不稳,那双漂亮的眸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黑漆漆的,摇曳着微弱的星光,就好像有一只小钩子,在她的心头,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你吻我,我就告诉你答案。”他缓缓道:“你敢吗?”
第40章
朝长陵不说话了,元秋却没有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他的唇形很好看,因为虚弱,所以显得唇色很淡,此刻正轻轻抿成一条线,分明是那种天生嘴角边微翘的笑唇,可搭上眼睑微垂的冷淡眼型,竟奇异地融合出一股淡淡的妖冶感。
那妖冶感正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不是侵略,也并非祈求,只是等在那里,只要她主动伸手,就可以得到。
“……”
朝长陵思考了约莫十几息,终于开口吐出一个字:“脸?”
元秋轻轻笑了,似乎是觉得她这话问得有够可笑。
“嘴?”朝长陵理解了他这笑容的含义,皱皱眉道:“为什么?”
元秋心道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淡淡地问:“没有理由你就做不到吗?”
“但世间万物都是先有理由的。”
“……”
这话在元秋听来已经和拒绝无异,明明早知会是这种结果,他却还是忍不住冷笑,费了许多力气才勉强支起的膝盖终于被抽离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往前躬身伏在地上,胸腹一阵一阵地痛。
朝长陵进来时就注意到,此时只想叹气。
“凡人可以一日不吃饭,妖兽却不行,因为你们的灵力本源来自于食物。”
元秋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
她伸手想把他搀起来换个姿势躺下——这样方便喂血,元秋却咬着牙冷道:“滚开。”
自己生命垂危,却仍要冲投喂食物的人呲牙低吼。
“你不饿吗?”朝长陵手中发力,搀着他翻过了身,元秋仰躺在地,头发早就散了,鬓边的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粘在颊边,更显得他皮肤透明一样的白。
“那又如何?朝长陵,我不会再求你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尾音带着颤,带着喘。
“滚出去,滚。”
朝长陵:……
她不明白他这股突如其来的怒意,但很明白另一件事——再不吃东西,过不了两天他真会死。
“看着我。”
元秋没理她。
“元秋。”
或许是因为她很少叫他的名字,元秋冷硬着唇角,还是一点一点偏过了头。
四目相视时,她观察起他身周的那道瘴气,越微弱就说明他离死亡也越近。
元秋却不想看她,视线从她的眼睛随意瞥向身后,在她脑后挽起的黑发上一扫,然后停顿,又停顿了一下。
“我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你还能苟延残喘了。”朝长陵道:“这个小境界里的时光流逝似乎与外界不同,所以你需要食物的时间也被无限放慢。”
“……”
没有回答,她以为他还在生气,垂眼一看,那双又深又亮的眸子正凝视着她的脑后。
“?”朝长陵伸手摸了一下,比发带更硬更长的发钗撞上指尖,她这才想起,发带已经报废了。
“怎么?”她问。
“……你原来还留着。”元秋声音有点低,有点闷。
“当然,修袍的袖子是特制的,就算打斗也不会轻易从里掉东西出来。”
元秋不禁噗嗤一笑,那漂亮的眉眼弯起来,只是很快又收敛笑意,偏过头,声音听不出情绪:“那你准备一直戴着它吗?”
“对,左右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说完,她莫名感觉萦绕在元秋身周的那股寒意好像消散了,她摸上剑柄:“说回正题,你不想饿死……”
“我说了,我不需要。”
元秋回眸看她,虽然还是拒绝,语气却没有那么带刺了。
“反正永远都没法从这里出去,那死和活又有什么区别呢?”
朝长陵最终没有让元秋进食就离开了。
如果她想,大可以强行把手指塞进他口中,饥饿的本能不会让他抗拒食物,可刚才他望过来时,那静如死水的眼神让她没有这么做。
他显然并不意外自己身处的状况,对玄一宗的事却只字不提,就好像预见结局,所以认命。
朝长陵一直觉得,早已自暴自弃的人,对他做什么都是浪费时间,徒劳罢了。
现在也是这样认为。
可元秋的状况,是不是有些不一样呢。
朝长陵下山回到住所,天还亮着,她看了眼时辰,距离她离开才过去两刻钟。
这两刻钟是她来回上下山的时间,她在那个小境界里待的时间,几乎不存在。
看来那里的时光流逝果然与外界不同。
“长陵,你去哪儿啦?”
走进屋,桃决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反正这途中间隔时间很短,她随口道:“去看了眼斗法大会的擂台。”
“斗法大会!我都忘了,原来已经到这个时期了。”桃决道:“长陵肯定又是比剑吧?往年老是输给山尘真君,这回他作为掌门不参加,长陵一定能夺得头筹。”
“不,我这次报的魂魄之术。”
“为什么?依长陵的剑法肯定……”他眨眨眼,像是自己悟到了什么:“会魂魄之术的人很少,只要比上一轮就能轻易拿到神木,莫不是因为我想要,长陵所以才特意这么选的吗?”
“谢谢你。”像是要扑进她怀里,他往前倾身,望着她道:“长陵,就算我已经死了,但只要想到你还会像这样记得我,我就满足了。”
朝长陵一顿,好半天才深声道:“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也会一直记得长陵的,只记得你,没有别人。”少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声音忽然低了低:“长陵也可以和我一样吗?除了我,谁也不要记得。”
朝长陵与他四目相对,寂静的空气在二人间弥漫了几秒,率先出声打破这沉默的是桃决:“我开玩笑的啦。”
他往后退开几步,看着她道:“但我相信,你和我的感情是一样的。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在练功房前一起做过的约定吗?”
那是十分久远,久远到连朝长陵都觉得有些模糊的记忆。
但她记得那个约定。
从前的化雪峰上,原本只住着四个修士,后来多了一只精怪。精怪原本是一棵桃花树,就种在练功房门前,每当她和师兄师妹路过都能看见。
后来精怪化形,成了“桃决”,还救了险些走火入魔的她,自那以后,他们就时常坐在那个曾经种过桃花树的地方闲聊。
练功房有两个,一个大的在主殿正面,是给弟子使用的,而桃花树背后这间却常年紧闭,似乎被掌门使了什么咒诀牢牢封印,所以这地方鲜少有人来,是她和桃决最舒适的空间。
桃决那时开玩笑说:以后你要是成为盖世无双的修真大能,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记得要最先保护我,毕竟我只是只柔弱无害的桃树精。
朝长陵答应了,毕竟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死了。可惜后来没等到她成为修真大能,他就被山尘逼去讨伐妖王,死在了战场上。
“我记得。”她道。
“那那个约定,现在也还作数吗?”
“当然。”
见她回答并无犹豫,桃决总算笑了。
“我只要听到你这么说就足够了。”
*
翌日。
斗法大会的第一日是剑修们的主场,因为剑修诸多,每个人都要比上好几场,迟逍风是第一个上的。
她这个师兄虽然看着不着调,但功底扎实,普通修士不会是他的对手,朝长陵觉得没什么好看的。
桃决却很兴奋,直说想见识见识她这位新师兄剑术如何。
招魂符一旦撕去就不能再用,他走不出,跟那热火朝天的人群是无缘了,朝长陵干脆摸出自己的法器窥天镜,隔着老远也能映出擂台上的状况。
画面在迟逍风的脸上扩大,他正和对手拱手做赛前招呼,桃决望着镜面问:“既然是长陵的师兄,是不是修为比你更厉害?”
“那倒没有,但师兄的阅历在我之上。”
“那他跟山尘真君岂不是没法比?”桃决略显失望:“果然只有山尘真君那样的人才有资格当长陵的师兄。”
“他早就不是我的师兄了。”
察觉到她话中肃然,桃决垂下眉梢:“那长陵就一点也不想念过去吗?你和山尘真君,还有丰馨,还有我,我们一起在化雪峰上的日子……难道都回不去了吗?”
“山尘现在是我的仇人。”
“可我一点也不恨山尘真君。”他捏紧手指,抬头看她:“他虽然杀了我,但也已经弥补了我,这不就足够了吗?”
桃决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似乎用尽全力想让她知道,他并不在意曾经被逼死的事。
窥天镜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迟逍风已经把对手击败,正懒懒笑着冲台下人挥手,二人之间的空气被打乱,朝长陵干脆收了窥天镜起身:“你认真这么想的?”
“我……”他知道自己不能说服她,摇摇头,换了个话茬笑道:“如果长陵那个师兄也能夺得头筹,我是不是就可以有两根梧桐神木了?”
“……”朝长陵道:“他的我没法保证,但我的是你的。”
没等他答话,她转身出去。
迟逍风正擦着汗水迎面走回来,一眼就瞅见朝长陵脸色有异:“哟,难得有人能让咱们师妹皱眉头的。”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桃决。”朝长陵盯着地面,语气倒很平静:“他说他不恨山尘,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我想替他报仇的心,是不是才是错误的?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迟逍风脸上没了笑。
“他自己这么说的?你用心决看过了?”
“心决对魂魄不起作用,我不知道,但的确是他说的。”
“……”他沉默了,如果桃决所言实属,那朝长陵的这一千年算是什么?岂不是像个白费力气的跳梁小丑?
“我去找他聊聊。”
“师兄要是想替我抱不平倒也不必。”朝长陵拽住他,神色复杂道:“我在思考的是,桃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什么意思?”
她道:“桃决并不喜欢山尘,甚至是厌烦,从以前开始就是,我与他关系亲近,所以我知道。可他如今对山尘的态度却截然相反。”
迟逍风笑了声:“山尘真君把他招出来,相当于又给了他新生,他会改变态度不是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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