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来了……
李玉容垂眸,垫在猫儿手掌下的手掂了掂,“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是大掌柜收留了我……她将客栈交到我手里的那晚是个雨夜,”她笑了一声,“电闪雷鸣闹得我心疼,堪比我分出身形,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阵法雷电。
“我对钱卫,说不上恨,硬要有关系的话,只不过是瞧不上他身为掌柜的儿子,仍是个无能草包。”
她冷嗤着,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屑,想起先前一眼便知她是装模作样恭维钱卫的那些话,洛施笑容冷了下来。
魂魄一分为二,虽为两人,但实则两人之间心有灵犀,互相感知,甚至沟通也只需一瞬间。
钱卫在关扶止的计划之内,所以何尝不是李玉容的授意?
软刀子磨成了硬刀子。
偏生李玉容毫不察觉,或许瞧见了,但浑不在意,“洛姑娘,掌柜的向我提起过你,关……关扶止同样毫不吝啬的表达过对你的欣赏,但实在有一点可惜——”
“怎么?”
“如果关扶止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呢?”她终于肯与洛施对视。
“没有这种可能。”洛施一口咬定。
少年人便是如此,以为依借渺小的自己可以对抗一切,满怀向往。
她撇开眼神,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烧了那幅画吧,这样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啊?
洛施看向桌子上关扶止的脸庞,不解:“所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关扶止得来的修为并不是依靠正途,这一点,洛姑娘比我更清楚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
“她会死的。”
没有说名字,可李玉容还是很快接话:“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笑得那样粲然,洛施有时候都真正要将她们分清了。
见洛施愣在原地没动,李玉容放走怀中的猫儿,小猫在地上滚落两圈,颤颤地堵着桌角。
画卷“哐啷”一声丢进火盆,那幅引起城中乃至全国诸人追捧的美人图很快燃烧殆尽。
灰烬寂寂灭去。
“对了,你安置的那个人已经醒了。”李玉容的眼中有火,心如止水。
洛施反应了一会儿,她指的应该是从庆玉坊带回来的人,眨眨眼:“这银两给你,是替他付的费用。”
李玉容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银两,真心的笑:“洛姑娘客气了。哦对,小老板就在隔壁房间,需要我请他过来吗?”
洛施看不懂她,于是也不附和,后者自然没当回事,悠然自得的怀抱起她的猫儿。
关扶止会恨吗?
与脱离出的另一个魂魄离心生怨,甚至死在了她的手里。
洛施闭了闭眼,关扶止送别她的笑容在脑海复现。
不,不对,谁能说这不是关扶止的选择?
身前,李玉容的面容从黑暗走出,渐渐没入光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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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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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施与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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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推门进屋的动静很小,生怕吵闹到了里头的人。
但其实她是有点心虚的。
前一刻她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同他共患难,而真正到了那时候,她仍我行我素,只不过从撇下他独自行走变为顺利赴死。
她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屋子并不朝阳,没有暖光照射的地界叫人不敢踏足,而被安置在视野更偏处的塌上端坐着一个人。
洛施眨了眨眼睛。
即便她再小心,木制的房门依旧发出了些微声音,然而塌上的人也不扭头,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前方。
洛施伸手在他眼前晃啊晃。
钱卫抿唇,眼珠子终于肯动了。
洛施讪笑道:“你是生我气了吗?”
要说洛施最惹人爱也最招人恨的,当之无愧为她的直脾气。
钱卫败下阵来:“没有。”他顿了顿,主动去拉她的手:“如果破局的方法只有献出性命,我想问你试一试同我分担,可不可以?”
若论洛施直来直去许多年,钱卫就是惯会打商量的,叫人一听便无法拒绝。而洛施本就心虚,更莫说听到他这般好言好语。
她无意识的看向别处:“可以……嗯,可以。”
拜托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
洛施的一条腿曲着,随着马车的抖动,不时停靠在身旁人的肩膀上。
她们前脚告别李玉容,收拾行装从客栈离开,前往城门口的路上,途径庆玉坊的门面,却不曾想,昨日还宾客盈门、往来不断的地界,已人去楼空。
洛施有想过,李玉容取走并烧毁了画有关扶止的美人图,虽说必然是出于关扶止的意愿,可毕竟展出那幅画的庆玉坊背后老板始终未有出面。她还是挺好奇,摇钱树一旦失踪,就相当于要了店家的命根子,不知会是怎样的热闹!
这下,热闹算是没了。
迷迷糊糊中,洛施听到有人问道:“平熙出身迷雾谷,如今主动约我们去千金城,可否将那个背后伪装天神的人视作他?”
洛施困极了,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至少可以肯定,他脱不了干系。”
说着,洛施几乎用气声添了一句:“平熙,不会是真名。”
“可吴老认出了他?”钱卫当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是如此,才会感到不可思议。
洛施语气仍轻飘飘的:“这世上多的是隐瞒身份和容貌的法子。”
那就太可恶了,吴老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对他忏悔自己的错误。钱卫垂着眼睛想,但吴老并不知,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他的眼前。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钱卫愈加心悸。
“不算怀疑,”洛施诚实道:“他问过我出谷事宜,我就想着,将他带在身边也放心。”
顺水推舟罢了。
说不上由她牵头,要知道,吴老离世,于情于理谷中能做主的当轮到平熙,若是正常情况下,她是万万不会想到将主意打到他头上的。
可跃跃欲试要出谷的,还是平熙。
想到这里,洛施更加头疼,她以为带在身边可以放心,可没想到如此一来正巧就着了对方的道,才闹出庆玉坊诸多事来。
她捧着脸叹了一口气。
钱卫挥动缰绳,此时马车外独他一人。他见洛施实在心事重重,不动声色的将她劝了进去。
越往南走,钱卫心里越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一路上实在萧瑟。
堂姐被送往千金城,他无数次向娘打听过钱多颜的情况,最初的几个月里,或是派人去联络或是问来往路人,明里暗里,总收到过些许有用的消息。
千金城可谓是应了刻在城门的大字,不说贮藏千金,也应呈富饶之态。
钱卫攥紧手中的缰绳,手心溢出了汗,只是,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堂姐被困迷雾谷的事他尚且不知,更何况远在千里之外的城池。
想起洛施当初问过与他们一道进入迷雾谷的那两个作商人模样的人,千金城是否有什么异常,只可惜,他们声称自己来自千金城,不过是得到风声,以为谎报户籍会得到什么优待。他们并不是千金城中人。
可以说,对于未知的地点,他们完全是一头雾水。
马车穿过堪堪容两人并排走的山路,钱卫侧目看过去,前方竟是一户少见的人家。
茅草搭建的土房外围着几圈篱笆,三两只鸡鼓动翅膀不住健走,“咯咯”叫个不停,马车一时驻在远处也能听见那欢快的声音。
钱卫不再往前走,不为别的,还是因为遥遥望去,过了那户人家,更深处却是一分为三的岔路口。他曾经研究过赶往千金城的方向,虽大致记得方向,对于不处于官道范围内的小路,到底拿不定主意。
下了马车,钱卫安抚性的拍了拍蹬腿的马匹,再抬头的时候,篱笆里跳出了一只昂首的母鸡,鸡冠傲然耸动,脖子像是抽筋似的绕着他的方向抽动。
钱卫对此充耳不闻,眼看快要走到篱笆墙外,光做着动作的母鸡冷不丁的开始怪叫,它一面叫得厉害,一面又挥动飞不了的翅膀,羽毛簌簌掉落,母鸡浑然不知,乐此不疲。
这样大的动静必然瞒不了屋主,当一个年长的妇人猛推开门,不耐的神色填满了她的脸庞,却是看见自家的鸡以一种战斗的姿势高高点在篱笆之上,大概一米处站着个明显手足无措的男子。
钱卫率先打破尴尬:“婶子,我一路前行,途径此处,完全没有恶意。”
妇人眼力不错,立时瞥了一眼他背后的马车,又打量了一番他的衣着打扮,在心里嘀咕着:“看上去还是个富家公子。”
心里虽有数,她的表情还是僵硬的:“你要做什么?”
大概是她打量的视线过于明晃晃,钱卫实在不能做到若无其事,努力做到让扬起来的笑意不淡下去:“婶子,前面那三条岔路可不好走,我是实在没辙,才无奈叨扰你问路的。”
妇人见怪不怪,迈出两步将自家昂首挺胸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鸡拎了下来,一边不得闲的回头:“你要问什么路?”
钱卫瞅着她的神情,想来是得益于独特的地貌,对于被问路这种事,妇人一回生二回熟。
他于是实诚地道:“敢问婶子,哪条路是去向千金城的?”
钱卫发誓,他并非是刻意紧盯她的表情,而是在他这句话说出口后,那妇人回头的动作之大,脸上未做管理的可惜之清晰明了,实不是他翻不着的。
对方转过身子,一脸疲惫地又去指那两条路,“小伙子,你知道吗?这些年但凡经过此地向我问路的,无不是只有一个目的地。”
钱卫乖乖顺着她的视线而去,先前看得不是很仔细,如此认真观赏,才发现最向左靠的那条岔路足迹颇多,痕迹明显,而另两条路杂草丛生,显然不会是什么必经之路。差距……未免太大。
“来来往往这么些人,都是去千金城的?”
大良富庶之地多集中在南方,千金城又勉强算是呈半包围姿势被圈成中心,而恰正是因为处在错综复杂的商路圆心,城内外的路可谓是四通八达——例如眼前的这条岔路。但很明显,没有人在乎另外路口的尽头,这绝不是简单的寻求商道,他们不约而同的盯上了同一个地点。
可是很奇怪,为何迷雾谷“接待”了一批又一批慕名从千金城而来,想要寻得长生宝物的人,又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打听去千金城的道路?
“可不是吗?”妇人又回身去捉鸡了,她掐着嗓子大声道:“凡是向我打听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报的去千金城的,不光是这样,更有不少人从四面八方去,好像……是去什么谷?”
钱卫的眼神凛了凛,刚想说话,后头一道声音飘过来:“可有听过什么古怪的事?”
两人同时看过去,妇人见背后悄无声息的又出现个小姑娘,纳闷的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没应她的问题。
钱卫则是小跑了几步去接她,下意识露出歉疚的笑:“我吵到你了?”
洛施摇头,转眼又问了那妇人一遍。
妇人这时才回神,她的视线在对面歪在一道的两人之间逡巡片刻,问道:“你说的是怎样的古怪?”
洛施轻轻道:“比如闹鬼什么的。”
不得不说,洛施才睡醒,还是一片空白表情的时候,配上如此淡定的几个字,简直是双倍的悚然。
妇人实话实说:“小姑娘,我看你可比闹鬼还要吓人。”
洛施:“……”
洛施鼓了鼓脸,也不去看钱卫的表情,没好气的退了一步。意思很明显,她不插嘴了,交给他就是。
钱卫哭笑不得,但还是先低头去捕捉她的情绪,一只手捉住她的指尖温柔摩挲。后者本来没怎么闹脾气的,这一动作反倒让她垮下的嘴角更向下撇了。
“我现在的样子很可怕的?”洛施问。
“可能……需要笑一下。”
洛施很听他的话,顺从着牵起嘴角。
笑意瞬间将空白的表情填满,不知怎的,明明是洛施在笑,钱卫却有种自己的心也同时被填满的感觉。
钱卫这才抬头,笑容满面:“婶子,我们是想问,你可有打听过他们为何选择去千金城?”
被晾在一边的妇人从善如流道:“我不关心这些。这里毕竟不是官道,方圆几十里也只有我这一户人家,不过是刚好住在岔路口附近,得了个指路的差使。”
钱卫抿唇,低头去就洛施的眼神,后者皱着眉对他点了点头。
再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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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施与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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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岔路最初多是人行的足迹,可越往深处,倒是发现杂草乱石一个不落,路面被集聚的野草遮盖,小径最末,还有若隐若现的雾气。
起初洛施靠在马车的车壁浅眠——不知为什么,从画里出来直至赶往千金城这一路,她的精神总不太好,眼皮昏昏沉沉的——而后,靠着天然对术法的警觉,洛施豁然睁开了眼。
毫不犹豫掀开车帘,马车上已经没了人影,她直视向前,终于捕捉到了钱卫仰头的背影。
拨开若有似无的雾气,长路的尽头是修建恢弘的城门,上方雕刻着复杂精美的图案,在岁月的打磨下更加熠熠生辉。城门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城楼,檐角翘起,形如展翅飞鸟。洛施轻轻闭上眼睛,好似能听见风起时,城楼挂着的风铃悦耳的声音。
任谁看见这副景象,都不会觉得这座巍峨庄严的城池有什么问题。
钱卫回头看向不知在想什么的洛施,而后走向前去推挡得结结实实的城门。
没有推开。
洛施于是一跃跳下马车,她却不是跟着直接去推门,而是点了点城门上的朱色门钉,像是提防着什么。
“这门推不开?”钱卫疑惑道:“像是有人在里面拦着似的。”
“嗯,”洛施随口道:“也不知道平熙耗费这么大功夫给我们指路,临门一脚却亲自上阵堵门是在做什么。”
钱卫见她头也不抬在布包里翻找东西,用一根银簪规整好的发髻在眼中跳跃,不由自主停留了片刻,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他在门后?”惹得洛施百忙之中瞥他一眼。
钱卫很快反应过来,他摸了摸鼻梁,虚心发问:“他又拦我们做什么?”
“谁能猜得透他?”洛施笑起来:“对了,方才那位婶子,你看出她是谁了吗?”
什么意思?
钱卫的动作一滞,不可思议的抽了一口气:“你说,她是平熙?”
洛施不置可否,笑意却是渐深,“方圆几十里独独就剩了这一户人家,她每日见证无数人的迁移和流浪,不仅心中没有起意,反而任劳任怨的仙人指路,造福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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