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鹤声长叹了口气,抱着剑往后一靠,倚在假山之上,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想问什么?你应该早就知道他是魔族了吧。”
这话宛如惊雷在她耳边炸开,她表情空了一瞬,震惊地看着他。
月光如水,院中格外安静。
“想问我怎么知道?”叶鹤声垂下眼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当初他被雪女带入幻境,你都愿意拼死去救他,被魔族抓走你反而不担心,那会儿我就明白了,你也知道他是魔族了……”
扶光沉默了一下,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也?”
“没想到吧?”他轻笑一声,喟叹般说道,“我早就知道了……”
确实没想到,叶鹤声一向是厌恶魔族的激进分子。
来之前,她甚至做好了他会因此和褚云羡翻脸的心理准备。
叶鹤声知道她有疑问,索性便说了出来:
“小时候我刚入宗时,他可孤僻了,整个人死气沉沉的,除了师尊问话时会回答,跟谁都不说话,师兄师姐怎么逗他都没反应……”
“你知道的,我们剑修看脸的,他又打扮得像个小瞎子,”他笑了笑,陷入了回忆中,“没见过这样的,就很想和他一起玩……”
有一天夜里,幼崽时期的叶鹤声抓了一只大蛐蛐,兴冲冲拿着去找褚云羡。
往常敲门褚云羡总是不理人,他便打算直接从窗户翻进去,却恰好让他看到了那一幕……
屋内火盆烧得旺盛,白衣雪发的小小身影跪坐在旁。
白绫未束,那双暗色红瞳低垂着,绝望而无神,不断有晶莹水光滚落。
他怀里抱着一叠画纸,一张一张地往火堆里扔。
火光跳动着,照亮他精致可爱的面容,以及破碎的泪痕。
叶鹤声虽年幼,却也知道红瞳是魔族的标志。
即便当时没那么憎恨魔族,还是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天渊。
天渊听后并未诧异,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头,说褚云羡与其他魔族不同,让他不要声张此事,就当没看见。
牢记着师尊的话,时间一久,他时常会忘记褚云羡是魔族这件事……
听到这里,扶光愣了愣,所以……师尊也知道?
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是师尊从涂山将褚云羡带回宗门,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仙魔混血。
“屁大点小孩不知哪来那么沉重的心事,十年前仙魔大战后,师兄师姐们……”叶鹤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总之,他变成了大师兄,才开始和我说话。”
“……”
扶光沉默,他的心事是什么,不用问也能猜到,定是与她有关。
和叶鹤声聊了许久,见他面上有了困倦之意,她便借口回院子睡觉,好让他也回房休息。
回去的路上,她心里默默盘算着,等到天亮后,去和师门打个招呼,再去魔界寻褚云羡。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竟来到了他的院舍门前。
风中阵阵飘香,她推开大门,梨花如往常一般灼灼盛放。
往前走了两步,她蓦地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前方。
第221章 管管我吧
梨林深处,红衣少年站在素白花簇下,含笑望着她,如千年前一般。
风乍起,好似下了一场纷纷大雪,吹白了他的发。
树影婆娑,月色为其拢上了薄纱,那抹红影尤其灼目。
像夜间出没的花精,眨眼间就会消失。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扶光盯了他半晌没敢动,灵魂感应了一下褚云羡的位置。
发现这好像不是幻觉……
就是本尊!
他笑意更盛,眼中含着无边宠溺,朝她张开了双臂。
扶光眼中一热,心跳骤然加速,快步跑上前,撞进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
而他,也用力地将她回抱。
她仰头看他,眉眼弯弯似新月,“你怎么也回来了?”
“你说呢?”褚云羡俯身,轻吻了她唇角,语气幽幽,“……发现你没在冥界了,想必是已经醒了。”
两界之间小木人起不了沟通作用,她醒来没第一时间去找他,倒是他先追了过来。
“我准备回宗看看,再去魔界寻你的。”她解释道,“并非没想起你……”
心里暗自嘀咕,这厮胆子也是真的大……
如今谁不知道他是魔尊,竟还敢跟着她跑回仙门。
要不是他身上没有魔气,无虚宗护山阵法都够他吃一壶。
“想不起也没关系,”他收紧了手臂,嗓音也越发温柔,“我自会来寻你。”
真是个黏人精。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忍不住发笑,又问:“这半年你回来过没有?”
“没有,突然回魔族,需要解决不少麻烦,也没时间回来。”
“……那你明日要去见他们吗?”
“要,和你一起。”
“你就这样去没关系吗?不怕被师尊揍?”
“应该不会的。”
本来还想问,只听他无奈地叹气,出言打断了她的话:“扶光!”
“啊?”她下意识回了一声。
灼热的指尖划过她的下唇,他忽然凑近,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软着嗓子央求道:“别管这些了,管管我吧……”
他眉眼缱绻,低沉的嗓音中夹杂着淡淡的委屈,“这半年,我很想你。”
对她来说,不过是睡一觉的时间,而他可是实打实的半年没见到她。
扶光根本扛不住,心中一片柔软,环着他的脖子往下拉了拉。
褚云羡顺从地俯身,在她垫脚吻上自己的眉心时,轻轻闭上了双眼,唇角勾起无法自抑的弧度。
她的吻似羽毛般,从他的额心,眉骨,到眼尾的朱砂痣,再到脸颊……
感受着他呼吸不断颤抖着,最后才印上他双唇。
腰间的手在这一刻收紧,缠绵悱恻的吻在他的主导下,变得无比热烈,似要将他这半年的思念尽数发泄出来般。
她微微窒息,脑袋如缺氧般昏沉,将他衣衫抓得更紧。
吻了许久,他终于喘息着松开她,新鲜空气争前恐后地涌入她鼻腔……
两人紊乱的气息交杂在一起,他捏着她的下巴,大拇指摩挲着她微肿而潋滟的红唇,眸色越加晦涩。
“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他哑声道。
以为他在担心到时候如何面对同门,她凑上去亲了亲他,安慰道:“没关系,你当魔尊了又不会干坏事,还能促进……”
“谁说的?”
他抵住她的额心,眼眸中带着一股子湿意,要滴出水似的,眼尾都泛起了薄红,“我的意思是,今晚应该没时间睡觉了。”
她愣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唰”地涨红,“你……”
不等她回答,他失去耐心,弯腰轻松地将她横抱了起来,径直往房间内走去……
天光大亮之时,两人便到了主殿。
无虚宗几个亲传都陆续到场,站在大殿两侧,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们。
“跪下!”
堂上主位传来一声厉喝,扶光和褚云羡没有半分犹豫,“扑通”一声跪下。
天渊目光在扶光和褚云羡之间徘徊许久,冷笑着阴阳怪气:“难怪你俩能看对眼,合着都是爱自己拿主意的。”
扶光、褚云羡:“……”
这是在怪他们,做决定从不和宗门商量。
根本无法反驳,毕竟他俩一个冒险在战场中渡劫,道心受损差点没命;一个假意被捕,宗门上下提心吊胆,结果他回魔界做了魔尊……
总而言之,都是让宗门操心的主儿。
天渊越看越来气,不耐烦挥了挥手:“先给我滚去思过崖抄三天宗规!出来再来找我!”
扶光:“……”
又去思过崖。
自从她入宗,思过崖都快成了她第二寝舍。
戚长歌默默睁大了眼睛,在师尊眼皮子底下和几人传音道:“看见没看见没?管你什么尊主不尊主,回宗门还得蹲思过崖抄宗规哈哈哈哈……”
幸灾乐祸的意思不要太明显,趁天渊不注意,扶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戚长歌立刻举手举报:“报告师尊,小师妹她不服!”
“?”
扶光暗自捏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等出思过崖不胖揍他一顿,誓不为人!
天渊正在气头上,剜了他一眼,火气更大:“同门之间不知道团结友爱,你也去!”
戚长歌:“…………”
话一出,叶鹤声和苏秦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好笑吗?”天渊睨着他俩,愤怒拍桌,“你俩也去!”
“……”
于是,除了兰菱这个面瘫又沉默寡言的崽,其余五人都得蹲三天思过崖。
“滚吧,”天渊揉着太阳穴,疲惫地挥了挥手,“都滚。”
褚云羡忽然开口:“师尊,弟子还有一事要禀告。”
“说。”
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只见他从储物戒掏出一盆盆栽,又掏出一盆,再掏出一盆……
一直到大殿上摆了二十来盆盆栽,还都只冒了嫩芽,看不出什么品种。
众人:“……”
戚长歌:“什么意思?就你们魔界有盆栽吗?咱们宗门缺你这几盆?”
褚云羡没搭理他,绕着盆栽走了一圈,从里面挑出一盆,敲了敲边缘。
众人都一头雾水。
盆里的小嫩芽动了动,大殿中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着:“师尊……”
第222章 太久太久
殿内鸦雀无声,天渊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僵住,放下按太阳穴的手,目光直直看向那盆盆栽。
下一瞬,他猛地站起身,疾步朝褚云羡走去,繁复的宗主服饰将他绊了一个踉跄。
叶鹤声离得最近,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从未有人见过他如此失态。
“师尊当心!”那声音又响起,带了几分焦急和担忧。
“大师兄……”叶鹤声终于确认声音主人的身份,神色空茫了起来,嘴里喃喃着,“师尊,是大师兄……”
短短一段路,天渊始终盯着褚云羡手中的嫩芽,仿佛走过了十年,才从他手中接过,沉默地看了许久,眼中有了潮湿之意,“临秋啊……”
“师尊,”宋临秋的声音中,也带了哽咽之意,“弟子回来了。”
叶鹤声背过身,偷偷抹了一把眼睛,再看向褚云羡时,通红的双眼蕴含着复杂地情绪。
褚云羡似没有察觉般,说道:“弟子之前找蛊族要了特制的土壤和种子,结合鬼市拍的材料,将师兄师姐的残魂引入其中……”
几个核心弟子恍然大悟,原来当初他让戚长歌和叶鹤声去蛊族求的东西,是起这样的作用。
明明早就在做打算,可他一点都没透露,还白白挨了一顿打魂鞭。
“多亏了云羡,我们才有今日,只不过……”宋临秋声音低了下去,“也只剩我和二师妹了。”
“大师兄和二师姐修为高一点,傀儡中才有一丝魂魄尚存……”
褚云羡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弯腰从盆栽堆里又挑出一盆,小心地递给天渊。
“二师姐意识还未苏醒,但只要一直以灵力浇灌,总有醒过来的那日,等魂魄养好,我可以为他们重新制作傀儡身体,融合后与常人无异。”
苏秦提问:“那要多久能养好?”
“说不准,短则几十年,长则千百年。”
“那这些呢?”戚长歌指了指剩下盆栽。
“这些是别宗的前任核心弟子,”褚云羡解释道,“都是为了仙门而牺牲,能救的都救了。”
这话若是仙门首徒褚云羡说没问题,可从魔界尊主口中说出来,还挺奇怪的。
大殿内安静了片刻,天渊抱着盆栽,想起了自己曾经竟因此罚过他,皱眉问道:“当初问你,你为何不说?”
褚云羡垂下眼眸,“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若是最后失败了,说出来不过是给大家平添失望而已。”
“你这孩子……”天渊又心疼又愧疚,嘴里发出轻叹,“自小你就是个心思深的,如今……”
他欲言又止,转头示意其他几人,“你们几个,去通知其他宗门高层,派人过来领。”
“是,师尊。”
看得出来师尊有话和褚云羡说,扶光也起身,准备和师兄师姐一起去干活。
“扶光留下。”天渊叫住她,又吩咐其他人,“记得说明啊,是新魔尊费了很大劲才救回了他们的弟子……”
意味深长的模样,让几个弟子呆了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苏秦短暂地思考后,目光闪过了然:“遵命,弟子明白了。”
几人齐齐往外走,殿外飘来叶鹤声的询问:“你明白啥了?”
“等下告诉你。”
“难不成师尊又想敲诈他们?”
“不是,你小点声行不行!”苏秦怒道。
殿内听得一清二楚的三人:“………”
“小兔崽子,瞎说什么!”天渊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自觉收紧了手指。
“师尊,您消消气。”宋临秋委婉提醒,“我的盆要被你捏破了……”
“……”
天渊反应过来,手上卸了力,抱着盆往外踱去,扶光和褚云羡懂事地跟上。
师徒间的悄悄话,当然不能被别宗的盆栽听见。
天渊是看着褚云羡长大的,知道这孩子性格。
当初“新魔尊是仙门首徒”这一消息,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传得沸沸扬扬,天渊再看重这个徒弟,不生气也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无虚宗高层都心知肚明一个秘密——褚云羡并非普通仙门弟子,他出自涂山。
涂山和有苏氏,作为延续至今的神兽一族,已经逐渐隐退,没有了千年前的辉煌。
不少人知道沧云宗背后是有苏氏,这也是沧澜对沧玉如此特殊的原因——两人出自同族。
却基本无人知道,无虚宗背后其实是涂山。
毕竟很难将这个穷养弟子、还到处敲诈别宗的宗门,联想到财大气粗的涂山。
因此,对褚云羡小打小罚倒无所谓,这样的大事,在涂山没有表态之前,宗门高层无权处置他。
否则以他的情况,早在第一时间会被逐出宗门。
天渊回了一趟涂山,特意请示了涂山家主,对方并不惊讶,只疑惑道:“你为什么要生气?小羡在你身边长大,你不了解他吗?”
他愣住,“仙门栽培他十几年,他却回了魔族,若有朝一日刀剑相向,如何对得起仙门和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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