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幽州和衢州都乃是我大周领土,尤其衢州城不过休养生息数年,不宜大动干戈啊!”
高位龙椅上,坐着不过一个年龄尚幼的稚童,闻言,他不由自主地朝身边看了一眼,有人隐晦地摇了摇头。
魏池心底骂死这帮老臣,王爷在时,怎么不出来叫嚣?
他冷声怒道:“幽王代理朝事,但燕云居然敢强掳幽王妃,分明是狼子野心,不怀好意,臣看,他这是企图谋反!”
老臣被气得够呛:
“幽王何时立了王妃,我等众人怎么不知?”
魏池冷眼一扫:“幽王说她是幽王妃,难道周大人有异议么。”
周大人根本不在乎幽王妃是谁,他只是不想再起战争,尤其是大周内部的战争。
但他拦不住胥铭泽,也劝不了没有实权的幼年皇帝。
幼帝惶惶不安地朝他看了一眼,终于开口说了早朝以来第一句话:
“魏卿言之有理,按王叔的意思照做,传令陵阳城、渠临城以及三郡派兵协助王叔对敌。”
对敌二字一出,几乎要把燕云谋反一事盖棺定论。
周大人一颗心骤然沉入了谷底,他悲切地潸然落泪,今日之景何尝不是往日李氏重现!
主少国疑,不外如是!
圣旨一下,立即传遍全国,不止是三郡得到了消息,便是西北和燕云都得了消息。
西北有人混不吝地笑了声:
“王叔?”
他弹了弹由长安送来的信纸,对着四周人,挑眉道:“瞧瞧,本王的这位好侄儿眼中可只有一位王叔。”
没人回话,再是阵营不同,也轮不到他们议论圣上。
胥岸曈漫不经心地扔了信纸,他抬起头,望向燕云的方向,低声呢喃:
“斗吧,斗个两败俱伤才好。”
他偏下头,低笑:“也不知道我那十三弟的腿有没有好起来。”
先帝驾崩那一年,幼帝登基,众诸侯返回长安替先帝守灵,那时天下依旧繁荣,尽归朝堂管理。
一杯解乏的清茶。
胥衍忱几度将近身亡,遍寻名医,也只能将毒素逼到双腿上,从此日日忍受剧痛,日夜不能寐,只能靠着轮椅行走。
他年少时倾慕而终得迎娶的王妃,身怀六月胎儿,倒在他怀中七窍流血而亡。
唯独一个胥铭泽安然无事。
那是他们父皇的嫡子,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算什么。
如今幼帝也是如此。
胥岸曈抛起酒杯,又扣住,他低低地笑了声。
太子兄长,可曾想到你死后,最想夺走你儿子江山的便是你这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胥岸曈至今都记得那日王妃的惨叫,也记得王妃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声声泣血地让他一定要平安归家。
那日的无能为力,胥岸曈刻骨铭心,永远都不可能忘却。
归家?
谢有姝,他有听话地回到西北了。
但他找不到家了。
****
衢州城,周宅书房内。
外间落着飘零大雨,冷风呼啸,仿佛要掀翻天地,不断地吹打在门窗上。
胥衍忱已经看了那封信纸半个时辰,书房内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落针可闻。
十鸢有些担心地看向他。
她也知道那道圣旨,圣旨一出,衢州城立刻戒严,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出,数万大军也驻扎在衢州周围,岑默已经时刻做好了作战的准备。
仿佛一夕间,天下就变了。
整个衢州城再没有喧闹声,这三日来,惯来热闹的坊市也不见人影。
十鸢知道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很久,便是两城打了起来,百姓们还是要生活的,他们会习以为常,外间战火四起,坊市也会迟早重新开起来。
但维持生计和安居乐业终究是不同的。
许久,胥衍忱终于放下那封信纸,他偏头望向担忧的女子,他眉眼依旧清隽如玉,仿若如常地温和笑道:
“辛苦十鸢陪我一起被当做逆臣贼子了。”
他病了许久,仿佛早入骨血,叫他的脸色和唇色常年如一日的苍白,如今他情绪淡淡,让人觉得他仿佛要消融雨夜中。
十鸢一怔,片刻,她鼻头发酸,她埋下头:
“不辛苦!”
她说:“十鸢会一直陪着公子的。”
十鸢转身拿起屏风上挂着鹤氅,替胥衍忱披起来,鹤氅被暖炉烤得很是暖和,披在身上的那一刻,仿佛所有暖意都袭来。
胥衍忱不由得一愣。
他听见女子的声音,她望着他的腿,低声问他:“公子疼不疼?”
她前世有一度曾怀念衢州城的梅雨时分,而这一刻,她由衷地讨厌起雨夜。
胥衍忱抬起头,和她对视,她黛眉姣姣,眸眼透彻,也叫那点心疼和担忧半点藏不住。
疼么?
怎么会不疼呢,日日夜夜钻心般的疼。
但鹤氅上的暖意涌入四肢百骸,也涌入双膝之间,叫入骨之蛆般的疼意也仿佛一起消散了。
于是,胥衍忱望着她,低笑了一声:
“不疼的,别担心。”
女子失落地低头,她语气闷闷道:“公子又哄骗我。”
外间嘈杂的雨声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胥衍忱顺着她的话去想,他有哄骗过她么?
怎么好像他是个惯犯,叫她用了“又”这个字眼。
胥衍忱下意识地想将案桌上的糕点推给她,又陡然意识到什么,或许在她眼中,他的某些举止的确是在哄骗她。
半晌,胥衍忱低声和她坦诚:
“是有些疼,但我早就习惯了。”
十鸢却是忍不住地抿起唇。
他承认了他的确在疼,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没有良药,不能叫他止疼。
某个想法,在这一刻,在她心底扎扎实实地落了颗种子,十鸢垂眸掩住了眸中情绪。
第45章
衢州城的一处宅院,这里看似寻常安静,仿佛只是寻常人家,但内里防守森严,时而穿梭在府中的小厮常常会经过一处院落。
许晚辞已经被带到这里好些时日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见到挟持她的背后主谋,也没人管她,当初那伙刺客将她抛下,只撂下一句:
“姑娘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老实一点!”
她不是没有企图逃跑过,但这院内院外都是人,每日朝食暮食都会有人定点定时地送来,她一旦有任何的不对劲,或是大吵大闹,都会被立刻堵住嘴,手脚捆住,膳食也不会再送来,直到她安分下来。
两次过后,明知道逃不出去,许晚辞就不再白费心机了,但心底的不安却是越来越深。
她被困得太久,幽州城那边……
被劫持那一日,许晚辞被蒙了眼,所以,她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但只凭借距离,许晚辞心底也有答案。
她再是被困在府中,却也将衢州城的气氛变化尽收眼底,她意识到了什么,心底立时咯噔了一声。
在有人送来膳食时,她忍不住叫住了人:
“你们再不放我出去,两城交战,只会死伤无数!”
她了解胥铭泽,久久找不到她,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胥铭泽会做出什么。
来人一言不发,在许晚辞焦急地还想说什么时,他猛地攥住她的头发往后扯,许晚辞猝不及防地头皮发疼,脸色骤白,她整个在来人手底下无力反抗,来人冷声道:
“我劝你安分一点,别想歪心思,你以为就凭你能化解这场战争?”
许晚辞哑然无声。
两城交战已成定局,许晚辞或许是引导线,却绝不是主要因素。
小七声音发冷:“许姑娘最好有受困于敌的自觉,如果这处院落叫你觉得你还活在幽州城或是长安,我不介意叫你感受一下地牢的存在!”
许晚辞心底一沉,她听得出小七语气中对她的恨意,或许不是对准她,但她也的的确确在小七的仇恨范
围内。
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觉得她还有用,小七恨不得立刻杀她而后快。
许晚辞闭嘴。
小七扔开她,转身出去。
外间有人在等他,显然听见了屋中的动静,但也没有进去拦住,只是等人出来后,才皱眉低声:
“你别冲动。”
小七埋头,扯唇:“我没冲动。”
他只是一想到许晚辞或许是胥铭泽心爱之人,就恨不得叫胥铭泽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胥铭泽不是喜欢虐杀于人么?
他早就接受了他或者相识之人早有一日会死亡,但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该是被活生生地虐杀致死。
胥铭泽是个疯子。
要将胥铭泽推上那个位置的人也都是助纣为虐,都该死!
*******
戚府,乌云密布。
戚十堰脖颈上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日甚至都不需要再上药,但莫名的,戚十堰今日想起了某个人。
她娇气,也是怕疼,纵是戚十堰对女子之物不了解,也看得出她日日涂脂抹粉,惯是个爱美之人。
她那日伤上加伤,便是她还活着,那群人会给她疗伤么?
要是留下疤痕,她许是又会藏起来掉眼泪。
他再没见过比她还爱哭的人了。
戚十堰不知何时走到了泠兮苑,泠兮苑内依旧有人住,晴雯等人没有撤离,每日都会把泠兮苑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一出现,晴雯愕然,她在游廊上安静地福身行礼,没有上前打扰。
转身离开时,晴雯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肘之处,那里还有些尚未褪去的青紫。
是姨娘被掳走那日,她被姨娘推开,不慎跌倒在地落下的痕迹。
晴雯眸色稍微闪了闪,脸色几不可察地微白。
她快步走到了泠兮苑外,脱离戚十堰的视线,她僵硬着身子,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晴雯听见一串仓促的脚步声,晴雯回神,她转头一看,忍不住地皱起眉头。
是两个小厮,拖着一个婢女出来。
晴雯看了看方向,是前院的方向,晴雯忍不住地心底发憷,那位王爷就是个疯子,自许姑娘不见后,在前院伺候的人都岌岌可危。
晴雯不忍心再看,她也不过一个婢女,根本帮不了这群人什么。
但当她看清被拖着的婢女是谁时,她陡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晴念?!
晴雯和晴念都是一批入府的,在府中相伴数年,当初都在前院伺候将军的,算是府中的大丫鬟,领的也都是一等的月银。
后来陆姨娘入府,她被调到泠兮苑伺候,和晴念虽然见得不如往日频繁,也是时常凑在一起说话。
等到那位许姑娘来时,晴念也被调到菱荣苑内伺候,那位许姑娘也不是个折磨人的,所以,晴念的日子也过得颇有滋味。
怎么会?
晴雯看向晴念额头,她额头仿佛破了个洞,不断地往下流血。
她奄奄一息地被拖出来,眼泪鼻涕混在一起。
晴雯浑身一颤,她快步跟上去,拦住了人,她不敢置信,双手颤抖地抱住晴念,她双眼发红: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一顿,叹了口气,谨慎地朝前院看了眼:“那位听说她曾伺候过许姑娘,觉得都是她保护不力,才叫许姑娘被掳走,所以……”
小厮没再说下去,但晴雯已经听懂了他未尽之言。
晴雯觉得荒谬。
整个府邸的侍卫,包括那位亲自带来的禁军都没有保护好许姑娘,她们不过是内院伺候的婢女,半点武力都没有,如何拦得住那群刺客?
再说了,不是他自己的禁军出现叛徒的么?!
与她们何干!
晴念倒在她怀中,鲜血流了她一身,晴雯手脚忙乱,她哭着拿帕子想要止住血,但她怎么都止不住。
晴念瞳孔涣散,她仿佛认出了晴雯,陡然发出一道短促的哭声,她满脸的血和泪,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她害怕地哭:
“……晴、晴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攥住晴雯的力气像是要把晴雯的手骨捏断,她目眦欲裂,脸面狰狞,却仿佛最后的悲鸣响彻在晴雯耳边:
“……我不想死!”
“救我……救我……晴、雯……救救我……”
晴雯抱住她,她说:“我去找大夫!我去给你找大夫!你等我!”
但不等晴雯站起来,握住她手的力道蓦然松开,晴雯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低头去看,怀中人已经彻底没有声息,她双目睁大,死不瞑目地望向天空。
晴雯愣了许久,她艰难地张了张嘴,仿佛失声一般,半晌都说不出话,只能无意义的气声。
小厮也默然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没敢在浪费时间,弯腰要拖走晴念,见晴雯不放手,他们为难地低声:
“晴雯姑娘,她死了,我们还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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