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解毒后,胥衍忱已经不需要轮椅了。
她想讨好他,一时都没有办法。
胥衍忱的位置恰好将她眸中藏着的局促不安尽收眼底,叫胥衍忱心底不轻不重地堵了一口气。
她承诺他不会再有下次,结果没有做到,临到头来,却仿佛是他欺负了她一样。
许久,胥衍忱仿若被风吹得呛咳了一声,他偏头,脸色透着些许白,十鸢不由自主地蹙起黛眉:
“夜深露重,公子怎么不披一件披风?”
胥衍忱不着痕迹地扫过她和他衣袖交缠的手指,垂眸低声道:“是我一时疏忽。”
两人仿佛都忘记了适才的话题,十鸢匆忙地拉着他往他的院落去,胥衍忱也顺从地和她往外走。
期间,胥衍忱替她指了方向,一路通顺地到了胥衍忱的院落。
胥衍忱的侍卫看见她忽然冒出来,也没有觉得诧异,胥衍忱每晚都要喝药,十鸢亲眼见他喝药躺下,他脱了外衫,越发显得身姿单薄羸弱,浅色的里衣衣襟未拢严实,隐隐约约露出些许冷白的肌肤。
十鸢没敢细瞧。
春琼楼是有小倌存在的,那些小倌能在一群才情出众的伶人间出头,姿色自是格外了得,她见得多,便也不觉得有什么。
有那么一刹间,她好像意识到寻欢作乐的那些人的乐趣,未褪尽的衣衫和冷淡矜贵的眉眼相衬,格格不入又恰到好处地相得益彰。
胥衍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视线轻掀:
“怎么了?”
十鸢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颤,她瞬间矢口否认:“没有。”
胥衍忱半信半疑,他顺着女子适才的视线往下看去,视线一凝,他忽然觉得嗓子有些痒。
十鸢没在胥衍忱的寝室久待,身后传来某人意味不明地嘱咐:
“夜深了,别乱跑。”
十鸢听得懂。
出了房门,她找人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房间,在婢女退下后,下一刻,她也消失在了房间内。
须臾,她出现在之前的院落。
一枚暗器打破了院落的安静,周时誉低骂了一声,从房间内出来,他看见了游廊上的十鸢,低骂声堪堪停住,些许不自在地问:
“你怎么在这儿?”
十鸢瞪了他一眼,恼得脸都飘上些许薄红:
“没义气,亏我还特意来寻你,你明知公子在等我,也不知暗中给我提个醒!”
周时誉替自己不平:“我想给你提醒,也得有个机会。”
她入城后就将行踪隐藏起来,他能找得到人么?
十鸢依旧觉得郁闷。
周时誉却是逐渐沉默下来,他这个时候也知道了为何主子会笃定十鸢会来找他。
周时誉抬头朝虎牙岭的方向看去,他声音冷静:
“你即使找到她,她也不会和你回来的。”
他比谁都知道顾婉余想亲手报仇的决心。
十鸢听烦了这种话,她眸色也冷淡了下来:“她不肯回来,我们就对这件事熟视无睹?”
周时誉没反驳她的话,他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待她,许久,周时誉低声道:
“主子昨日就答应了我,让我带人
去接应她。”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十鸢闹了这一番,他现在早该出发了。
十鸢呃声。
她偏头看向周时誉,其实她一直都不怎么了解周时誉,她只知道顾姐姐和周时誉有过纠缠,这番纠缠因谁而起,她也不清楚。
依着她的性格,她本不该来找周时誉的。
因为她对周时誉不了解,在她忤逆晴娘的命令而行时,对她来说,周时誉也都在这时变成了她不信任的人。
但她相信顾姐姐不会看错人。
至少在想让顾姐姐活下来的这件事上,她和周时誉应该会达到共识。
在得知周时誉也会前往虎牙岭后,十鸢老老实实地在城主府睡了一夜。
翌日醒来时,她就听见外间公子和别人的对话声,出了房门,她也瞧清了和公子谈话的是谁。
气温早渐渐回暖,岑默手中摇着一柄折扇,配上他一袭不变的青衫,颇有点文弱之态,他脸上是一如往常的笑:
“十鸢姑娘醒了。”
位置的原因,让岑默先发现了十鸢,胥衍忱也转头望过来。
十鸢自然而然地站到了胥衍忱身后,她对着岑默点头示意,下意识地望了眼胥衍忱面前的茶杯,在见到杯中不再冒着热气时,习惯地替胥衍忱重新倒了杯茶水。
岑默见十鸢习惯成自然的举动,轻微地挑了下眉梢,他握住他那杯微凉的茶水啜了口。
啧。
岑默放下杯盏,他问向十鸢:“听主子说,十鸢姑娘想去渠临城?”
十鸢终于知道岑默为何这么早会出现在这里了。
“岑大人有办法?”
岑默自然有。
说到底,十鸢的目的就是要救那位婉余姑娘,如果他趁机发兵,戚十堰自顾不暇,当然没有精力再去围困顾婉余。
但岑默不会这么做。
任何一场战争都会有无数人丧命。
顾婉余或许对十鸢来说很重要,但不值得他拿手底下数万士兵的性命去救。
岑默平和道:“想混入渠临城不难,十鸢姑娘在快到渠临城时,会有人接应你的。”
周时誉这时也不由得朝岑默看过来。
岑默阴恻恻勾唇:“十鸢姑娘混入渠临城,自是容易,我可没办法叫周将军也能领人一起进去。”
那么容易就能叫一堆人潜入,他还需要等待什么时机,不如叫渠临城直接打开城门迎接他入城算了。
周时誉暗自堵了口气。
他有理由怀疑岑默还在记恨他。
胥衍忱放下杯盏,杯底和石桌相碰发出轻微的响声,叫四周谈话声一顿,众人都安静下来,胥衍忱转头望向十鸢,他或许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只化成一句低声:
“我在幽州城等你,平安回来。”
十鸢如今满脑子都是顾婉余,堪堪应声,就转身离去。
她走后,院落中有一时间的安静。
岑默挑了挑眉,他意有所指道:“主子今年二十有七,也是当立王妃的年龄了。”
这话说是试探,不如说是挑明胥衍忱的心思。
胥衍忱淡淡地敛眸,没有回应也没有否认岑默的话。
岑默心底了然,却未必认同。
王妃二字说得轻松,但如今主子已经解了毒,身体无恙的情况下,一旦此战赢了,外界对主子只会越来越关注。
同样的,对王妃之位虎视眈眈的人家也会越来越多。
说到底,十鸢姑娘即使功劳再甚,她依旧势单力薄,想要坐上王妃之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主子到底不是胥铭泽,能杀得所有人不敢冒声。
但要说艰难,也不至于。
如今到底不是和平时期,在战争四起期间,某些人的声音也不是很重要,这件事终究是要看主子的心意。
抛开这些不提,便只说十鸢姑娘,她对主子的确忠心,但她当真愿意当这个王妃么?
人一旦有能力,是不愿再被拘于一片窄小天地间的。
将她困于后宅,对十鸢姑娘来说,未必是一件幸事。
于岑默而言,如果是他,他绝不会让十鸢姑娘重归于后宅,浪费掉如此人才,这绝对是一个得不偿失的决策。
胥衍忱拨了一下杯盏,里面的茶水又有些凉了,他脸上也有些意兴阑珊的冷淡,和在十鸢面前时些许不同。
片刻,胥衍忱朝周时誉看去:“你该出发了。”
周时誉领命而去。
岑默也准备退下,转身之际,他听见胥衍忱不轻不重的声音:
“如今的进度有些慢了。”
岑默微不可查地一顿,他低垂下头:“属下知道了。”
四下没了人,胥衍忱一人独坐在石桌前,轻微往后靠去,仿若依旧坐在轮椅上一样。
他望向那杯彻底放凉的茶水,杯中茶水清淡,仿佛能照清人的模样,他眸中情绪意味不明地低声:
“晴娘么……”
第60章
在十鸢一路赶往渠临城的时候,江见朷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穿梭在人群中,身上的挂旗都不见踪迹,时不时地回头朝后看一眼,待看清一路不停追逐他的人时,不由得低骂了一声。
一路跑到城外郊区,江见朷的路被彻底围堵住,他蓦然停住。
前后左右都是人,显然在此等了很久,江见朷额角轻微抽疼,他转身朝某人拱手:
“青山城城主从不踏出青山城,江某何处值得虞城主亲自来一趟?”
虞听晚坐在树干上,她背后趴着一条红蛇,不止如此,四周地面草丛中也隐约传来蛇信吞吐的声音,闻言,她掩住唇笑了笑,眸眼却是冷极:
“让人夜闯城主府时,我以为江神医就已经算到今日结果了。”
江见朷嘴角一抽。
他最不喜别人叫他神医,他不信虞听晚不知道,偏她故意挂在嘴边。
虞听晚跟踪江见朷一路了,最初十鸢和江见朷一路而行时,她是没有找到二人的,但她不傻,不论二人从哪条路而走,最终都会到达一个目的地。
她虽不解江见朷为何留下燕云的线索,但两城开战后,祁王身在衢州城的消息不是秘密。
她甚至比江见朷二人还要早到一步衢州城。
虞听晚很清楚,在祁王和幽王正对峙的情况下,祁王没有必要再招惹一个青山城,所以她没有打草惊蛇,在见到江见朷后,一切脉络就变得清楚了。
虞听晚居高临下地望向江见朷:
“小贼,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江见朷见她阵仗这么大,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也笑了:“我给你送了一个你心心念念的继承人,虞城主不该感谢我么?”
虞听晚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青山城城主继位的秘密,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拿下他!”
虞听晚不是一人出城,她有贴身而行的侍卫队,命令一下,围住江见朷的人就倏然上前逼近。
江见朷不慌不忙,他扔出一个药瓶,瓶身落地崩碎,药粉洒了一地,四周毒蛇慌乱地退去,虞听晚脸色微微一变,她身上的红蛇也不安地直起身子,蛇信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
虞听晚的视线不由得望向洒在地上的药粉。
江见朷的武功不行,但一身毒粉让想接近他的人也是束手无策。
虞听晚脸色不是很好看,她的红蛇本就是致毒,结果一个江见朷居然就让她的红蛇产生了危机感。
下一刻,虞听晚亲自翻身而下,她最擅长使用长鞭,恰是最适合对付江见朷的人。
长鞭破风而来,江见朷见其上倒刺,冷不丁地吸了一口凉气,这要是被抽中,便是不死,也绝对不好受。
江见朷慌忙地躲开,再不复从容淡定,急忙忙地喊道:“喂喂喂,虞城主,有事好商量,何必打打杀杀的?”
虞听晚理都没理他,一鞭子横扫而出,江见朷再是匆忙躲过,也被鞭尾抽得哇哇乱叫。
一刻钟后,江见朷被捆得严严实实的。
他手脚都被捆住,除了嘴,没一处能动弹的,整个人不断全身挪动,他一脸丧气地叫唤:
“虞城主有话不妨直言。”
虞听晚收起长鞭,她抚了抚适才有些凌乱的发髻,轻抬下颌问:“你要我的血做什么,特意让她在我面前露面,又有什么目的?”
她不信江见朷是什么好人。
江见朷唇角的笑一敛,又仿佛如常,他说:
“虞城主何必追根究底,对于你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至于你的血,我苦研医术十数年,但从未见过娆疆蛊虫,不过一点好奇心罢了。”
虞听晚信他就有鬼了。
她没管江见朷的废话,朝江见朷的脸上伸出手,她指尖不知何时出现一枚蛊虫,顺着她的指尖一点点往下爬,江见朷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急促低声道:
“虞城主这是想要我的命?”
他呼吸些许混乱,但与其说他是害怕蛊虫,不如说是他在担心会暴露什么。
虞听晚理都没理会他,任由蛊虫爬到江见朷的脸上,片刻,无事发生,她轻扯唇:
“果然如此。”
和她相比,江见朷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堪。
虞听晚站直了身子,她轻飘飘道:“娆疆之人么。”
江见朷没有再否认,因为他知道,他的否认不会再有用。
“娆疆之人很少出入中原,但你神医之名传出来早有数年,我青山城和娆疆素有渊源,江神医是想重返娆疆?”
江见朷扯唇,他冷淡道:“虞城主想再去一趟娆疆吗?”
闻言,虞听晚不适地皱起眉头。
她没去过娆疆,但只听父亲隐晦提起过,就对娆疆避之不及。
江见朷没有半点意外,他只是道:
“虞城主都不愿再去一趟娆疆,怎会觉得我会想重返娆疆?”
虞听晚被堵住,她扫了一眼江见朷,轻微颔首,有人上前砍断了捆住江见朷的绳子,虞听晚退后了一步,不肯再接近江见朷,她稍微眯眸道: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她从今以后便是我青山城的人,你若想对她不利,下次可不会再这么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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