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醒来后,这个竹筒又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江见朷轻微皱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见她以一种别人拦不住的速度忽然把竹筒打开,几乎是眨眼间,血腥味溢出来,细小的蛊虫也顺着竹筒争先恐后地爬出来。
江见朷脸色骤变,他猛地拉过十鸢,怒不可遏:
“你疯了!”
江见朷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你知不知道,一个不慎,你就会没命?!”
十鸢没有理会他,她只是低头看着手背,蛊虫极具隐蔽性,一个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十鸢没有觉得不适,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她很确认有蛊虫钻入了她的体内。
十鸢挥开江见朷的手,抬眸和他对视道:“当日你替公子解毒,特意在我跟前点出公子身中有蛊毒,难道不是特意等这一日?”
江见朷浑身一僵,片刻,他扯唇道:
“我懒得管你死活。”
话落,见十鸢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如鲠在喉,冷着脸咬牙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他倒出一颗药丸塞入她口中,十鸢没有反抗,将药丸咽下,不苦,反而有股淡淡的药香味。
江见朷气闷得不想说话,半晌他深呼吸一口气道:
“此蛊名叫生养蛊,它逐人体而生,在有人滋养它的情况下,会不断在人体内诞下子蛊,直到人死为止。”
十鸢皱眉:“如果只是如此,青山城城主一脉为何要种蛊?”
江见朷嗤笑:
“中蛊之人,其血会被蛊虫不断催化成良药,不然你以为青山城内的清瘴丸从何而来?”
“在青山城呆久了,可不止身中瘴气那么简单。”
江见朷提醒她:“别被表象迷惑了,你真觉得青山城城主一位由血脉传承是全靠城内百姓爱戴不成。”
最初那位虞城主,想要救青山城百姓不假,但想要虞家一脉永远鼎盛也是真。
十鸢些许怔住,她轻皱了皱眉,如果真如江见朷所说,那么这清瘴丸不止是解毒的作用,也是城主一脉控制青山城百姓的一种手段。
十鸢心底有了狐疑,虞听晚知道这件事么?
但很快,十鸢意识到不对,她眯了眯眼眸:
“那娆疆呢?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记得很清楚,江见朷曾经提起过,虞听晚的祖父去过娆疆一趟,后来才有了清瘴丸的出现。
江见朷不易察觉地一顿,许久,他缓慢道:
“你知道一个蛊师想要养出一种蛊虫,需要多少人么?”
十鸢蓦然睁开了双眼,她呼吸仿佛停滞许久,才找回了声音:
“那位城主也知道?”
江见朷垂眸:“他好歹也是一城之主,自然不知。”
十鸢脸色冷然,毫不客气道:“一群疯子!”
那位城主有私心,但也的确是奔着不让城内百姓再受瘴气之苦才去的娆疆,种蛊一事本就是在拿命犯险。
娆疆却是故意拿一城百姓来练蛊,手段何其狠毒?!
十鸢皱眉:“你为何知道这么多娆疆的辛秘?”
江见朷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
“养生蛊必须要红蛇的血压制,否则三个月就会爆体而亡,你现在需要立刻赶往青山城。”
十鸢垂眸,清风拂过她的乌发,露出一双姣姣黛眉,她一错不错地看向江见朷:
“那你呢,现在还是不肯说出你的目的么?”
江见朷沉默了一阵子,才若无其事地笑着道:“至少,你我现在的目的一致,不是么。”
第71章
十鸢和江见朷分开后,她先去了南巷见晴娘,顺着记号找到了晴娘一行人所在。
那是一家戏楼。
十鸢不觉得惊讶,晴娘手下的人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凭着手艺讨生活,或许比往日要好得多。
不过十鸢站在戏楼外,半晌没敢进去,楼顶有人探下头:
“再不进来,晴娘要亲自去请你了。”
倚着栏杆的人掩住唇,眸眼风情格外勾人,笑吟吟地望着楼下的十鸢。
十鸢哀怨地看了顾姐姐,她没再纠结,敛了罗裙,终于踏入了戏楼,晴娘正在招呼客人,斜眸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哎呦呦,这是谁呀,咱们的十鸢姑娘终于肯回来了?”
十鸢被说得脸染绯红,仿佛落日余晖时的残霞,叫人移不开
眼,她瓮声瓮气道:“是十鸢错了,晴娘快饶了我吧。”
晴娘白了她一眼:
“行了,进去,别挡着客人进来。”
十鸢心底稍许放松,她知道这一茬是被揭过去了,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拎着裙摆和寻常姑娘一样,脚步轻快地上了楼梯,在二楼见到了顾婉余。
顾婉余掩笑看向她,给她介绍了一下如今春琼楼的产业:
“说是戏楼,但也不尽然,除了一个戏班子,其余时候都是别的姐妹上去弹个琵琶或是唱个曲,卖艺为生,只做些清白生意,你别瞧晴娘往日笑呵呵的,她心底可有着雄心壮志,想恢复往日春琼楼的荣光呢。”
十鸢听得认真,知晓顾姐姐口中的春琼楼是指十年前的那个春琼楼。
不知为何,十鸢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她枕在双臂上,轻声道:“如此,真好。”
顾婉余没再说话,她也安静下来。
谁说不是呢?
她们都是见过春琼楼曾经是何等荣光的,从叫人人向往到人人唾弃只隔了数年,她们随波逐流默认这种改变,却不代表她们不怀念以前。
十鸢是在夜色浓郁时离开的春琼楼,江见朷的话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底,她没和晴娘还有顾姐姐道别。
她会以身犯险,一是虞听晚和江见朷的态度让她察觉到端倪,二是她隐约猜到江见朷找所谓的有缘人不过是别有图谋,他不会真的眼睁睁看着她死。
而且,她必须要去青山城的。
不止是红蛇毒,她还分别欠了虞听晚一千两金子和一千两银子,她总要去还给虞听晚的。
想到这里,十鸢脸上有些许的不自在。
她之前只剩下了五百两金子,所以,这次来找晴娘,不止是要请罪,也是要领她之前的任务钱。
她之前去青山城可是接了晴娘的命令去的,任务完成自然是有钱拿的。
倒也将她欠下的钱给凑了出来。
十鸢摸了摸袖子中的银票,在要出城前,她有点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最终,她还是调头朝祁王府而去。
她答应过公子,不会不辞而别的。
她已经食言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她挑的是夜深人静时回来,许是胥衍忱有过交代,所以,看门的小厮一见到是她,立刻恭敬道:“姑娘回来了。”
十鸢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公子好像不论在何处,都不曾忌讳过她的身份。
凡是公子所在之处,她都是畅通无阻。
十鸢一时间心情格外复杂,她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是站在前院门口,她停顿了许久。
许久,她推门进了前院。
书房的灯还没有熄,她刚站到书房门口,许是影子在楹窗上落了痕迹,里面很快传来胥衍忱的声音:
“是十鸢回来了么?”
十鸢眼眸轻微地一颤,片刻,她推门进去,像是不解:“公子怎么知道是我?”
胥衍忱端坐在位置上,他本来是含笑抬起头,待看一身暗色劲装的女子,蓦然那点笑意逐渐寡淡,直到全部消散不见。
无声的安静叫十鸢有些不安,她一点点地垂下了头。
忽明忽暗的灯光落在胥衍忱的脸上,让他侧脸轮廓些许不清晰,也藏住了一些他的情绪,沉默了好一阵,他才出声:
“又要走了?”
他声音淡然,仿佛平常,十鸢心底蓦然冒出些许酸涩,她双眸忍不住地有些红,但她掩住了情绪,埋头低声道:“我欠了青山城城主的银子,答应她要送去的。”
她避重就轻,瞒住了蛊虫一事。
胥衍忱和她对视:
“这约是不是非赴不可?”
十鸢不说话了,她明明曾经和晴娘学了好多,也被说过伶牙俐齿,但这个时候,她却只能咬住唇,不知道说什么。
她和胥衍忱都心知肚明,所谓的去还银子只是个借口。
胥衍忱从她的安静中听出答案,他耷拉下眼眸,许久,他说:
“我知道了。”
不待十鸢说话,他又道:“今日不早了,十鸢应当不急于这一时。”
这是胥衍忱今日第二次和十鸢说这句话。
十鸢第一次拒绝了,这一次,她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低声应下:“嗯。”
回了落雁居,十鸢以为她这一晚会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但或许是她心底清楚这是公子的府邸,又或许她今日的确过于劳累,和她想象中不同,她很快会睡了过去。
一墙之隔,有人站在外面,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有人走近,他面有担忧,低声道:“王爷,天色不早了,您也该休息了。”
铨叔今日催了自家王爷数次休息,都被一声“还早”打发了出来。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等到姑娘回来后,铨叔自然知道王爷在等什么。
但如今姑娘都已经回来了,王爷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姑娘还能丢了不成。
胥衍忱望着眼前的门,他仿佛透过这一扇楹窗能看见里面的女子一样,许久,他说:“铨叔,让我想想。”
铨叔一愣。
想想?
他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向姑娘所在的院落,再抬头看向王爷时,铨叔呼吸稍轻,他眉眼冷淡得仿佛没有一点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院落,谁都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铨叔有些恍惚。
他记得上次王爷这般模样,还是在王爷中毒醒来后听见了丽太妃于长安不慎死于火灾时,王爷也是这样沉默了许久,那日后,不止是王爷,便是燕云城也仿佛变了一个模样。
许久,铨叔听见胥衍忱情绪不明的声音:
“她是晴娘最得意的学生,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铨叔听得一知半解,他只是有些狐疑,如果是这样,那姑娘怎么会对他们在外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或许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胥衍忱眸中情绪些许晦暗,偏夜色掩住了他的神情,叫人看得不清楚。
房间内,床幔轻垂,女子今日睡得好像格外沉,角落处的香炉燃着香薰,袅袅白烟不断从香炉中升起,香味清淡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翌日。
十鸢醒来时,只觉得这一夜过得好快,她一睁眼外间的天色居然彻亮了,十鸢迟疑了一下,最终,她起身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准备今日前往青山城。
十鸢没想到的是,她一出门就看见了公子。
也不知道公子等了多久,他眉眼倦色有些明显,十鸢一怔,她快步走过去:
“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胥衍忱衣裳似乎有点褶皱,十鸢陡然皱了皱眉,心底蓦然冒出一个念头——公子不会在外面等了一夜吧?
十鸢脑子一时有点乱,她呐呐道:
“公子刻意守在这里,难道是怀疑我会半夜跑掉么。”
胥衍忱瞥了她一眼,没有反驳她这个质疑,淡淡道:“谁知道呢。”
她有过言而无信的前例,他会怀疑她,也是情理之中,不是么。
十鸢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耳根子都有点热,她有些委屈地想,那一次明明是事出有因,她也不是故意的。
她这一次不会特意回来请辞了么。
等出了府门,十鸢才发现公子居然给她备了马,耳边传来胥衍忱的声音:
“这一次去多久?”
十鸢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会尽早赶回来的。”
她不敢和公子说一个准确时间,因为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很清楚,她这一趟是要去做什么。
胥衍忱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这番话,他亲眼见着女子翻身上马,直到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他眉眼情绪也渐渐淡下来。
铨叔跟在他身后,有点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王爷怎么改变主意了?”
铨叔提心吊胆了一夜,生怕王爷会做出叫自己后悔的事情。
胥衍忱转身朝府内走,经过落雁居时,他视线久久地停留在落雁居的牌匾上:
“铨叔,我有那么一刹间,的确想过要把她彻底困在府中。”
他不止是想,甚至也的确那么做了。
但他在门外站了一夜,房间的女子一点动
静都没有,她惯来耳聪目明,又是使毒的好手,却连房间内的熏香都没觉得不对劲。
她或许有察觉到不对劲,但最终都被她忽视过去。
原因不言而喻。
胥衍忱低声道:“我不想叫她觉得失望。”
也不想让破坏她对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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