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知。”
“孙大人这几日是怎么了?在朝堂上,也不积极响应。今天李大人所禀,皇上有所不喜,怎的还说好?”司马伦放下茶杯,“是不是家中妻儿有什么事影响了你?”
孙秀一下来了精神,寻思怎么回答:“家中不过一老母,并未曾娶妻。”
“哦?像你这等有为青年,怎还未娶妻生子?”
“其实属下……”
“那老夫就替你代劳吧。”司马伦抢道,继而哈哈大笑:“合该御史大夫的运气好,那那老头正想法让本官帮他说亲呢?你竟真没成亲。”
“啊?相爷莫要开玩笑,属下已是有婚约之人。”孙秀急忙辩道。
司马伦脸色暗沉,“你方才说没有妻妾,先准备帮你张罗,你又说有婚约,难道是消遣老夫?”
“请相爷息怒,属下所说为真。”孙秀躬身跪下,使劲磕着头。不一会儿,额头就沁出丝丝血色。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孙秀踢踏着脚走在石板铺成的阔道上,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勇敢,又怎会与她相遇,缘分是说不清的。回想起一年前的甜蜜,他心中顿时生出些温暖。除了娘,那么最爱的女人便是她了。脑海里又想起临走时司马伦对他说的话。
“你可要考虑清楚,官场本就是一团浑水,淌得好了,可以驾驭其上,否则就是尸骨无存。
……
“儿女情长固然重要,可男人的一辈子是建立在事业之上。”
……
“老夫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若联合御史大人,你想以后在朝中,还有几人可与你我争斗?”
……
“先娶进门,宠不宠她是你的事。待位高权重之时,你喜欢的女子不是就可以和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小小的宅院露出灯光几许,则与被他打发开去。孙秀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庭院中。如银的月色洒满整个视线。千算万算,没有想及此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抽出怀中的纱绢,上面仿佛还停有那迷人的香味。眼前浮现出她的身影,这么娇滴滴的可人儿,我应该让她过上好的生活,而不是整日吃糠咽菜。
下定决心,一日早晨,他便托小厮送交封信到宰相府上。接着,回到书房,他执笔写道:
吾爱珠
世事不如意之多实数不尽,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屡见不鲜。汝待予恩之重,非字语可尽达。予唯使汝华丽存之,方能答谢一二。予今之途,非捷径莫能安然。今有一女,乃御史大夫之掌上明珠,其父遣人表示与予。时人分析之,得百利通仕途。左右思量,其法可进速,遂决心告汝。汝待予一年之后,定当八抬大轿风光迎娶。予心独你,天地可鉴。
秀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深深地呼了口气,随即让则与把信交给驿站,却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八月十二,诸事皆宜,倒是个黄道吉日。孙秀穿上喜袍坐在马上,再次看了眼这所司马伦赠送的阔气宅院,微微叹了口气。走不过两刻钟便到了新娘的府邸,随着索拉和鞭炮声的响起,众人簇拥着他来到门口。远远看见一个身材高挑,凤冠霞帔的女子被一群丫头扶着向这走来。
孙秀有些恍惚,喜帕下的人若是绿珠,该有多好,不觉又叹了口气。身旁的则与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这一刻所发生的,孙秀都没有看见。纤细的小手放在孙秀手中,掌心有些湿腻腻的,他只轻轻扶起,送新娘进入花轿。
拜堂,敬酒,孙秀面面俱到。直到子时一过,把最后一个宾客送走,他才带着满身的酒气踉跄着朝新房走去。进屋瞧见入眼处都是红彤彤一片,墙壁上的喜字、鸳鸯活灵活现。他坐在床铺前的椅子上,径自倒了一杯茶细细喝将起来。旁光瞥见,新娘子正紧张地拽着袖子,不知所措。
孙秀突然有些可怜起这个女人来,一辈子就要跟着我了吗?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所谓的权利,究竟害了多少这样的姑娘。“跟我说会儿话吧,容我醒醒酒。”
“嗯…是…夫君…”显然是紧张过度,新娘子结结巴巴说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月蝉。”
“月…蝉,好名字。你见过我吗?”
月蝉点头,“那天夫君随相爷骑马,穿着月白色的锦袍,阳光照在你的脸上。妾身……”
原来如此,不然怎么会托司马伦说和呢?孙秀眯了眯眼,起身拿过秤杆,缓缓挑起帕子的一角。尖下巴,红唇,小巧的鼻子,然后是一双媚长的丹凤眼。漂亮!这是孙秀发自内心的话,虽不及绿萝的清纯,却有一种让人媚到骨子里的柔软。
庐山露出真面目的瞬间,月蝉红了脸,粉扑扑的脸蛋儿似掐得出水。孙秀仿佛看见绿萝在对他浅笑,他情不自禁地倾身吻了过去。所有的事情都只能让它往好的方向发展,正如此刻,我的珠儿在做什么?
孙秀不觉使劲,“嗯……”身下的人忍不住嘤咛。
几日后,一封快马加急的信笺送到孙秀的桌上。他看见信封上一字未留,便伸手小心拆开,竟是绿珠的字迹:
磐石压妾心,其行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随君前,虽得一时纫,便作旦夕间。贺君得高迁,君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犹如五雷轰顶,手中的薄纸被孙秀捏个粉碎。绿珠是在向他诀别,怎么可以,不是都说清楚了吗?孙秀心急火燎地向相爷告了几天假,也未向月蝉打招呼就直奔博白县。几日不分黑昼地急赶,总算来到熟悉的地方。环境没有什么变化,人还是那般多,孙秀下马行走。不多便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方——梁宅。
拉起黄铜的门扣敲了几下,里面伸出了个小厮的脸,“请问公子贵姓,找哪位?”
“在下姓孙,找贵府的梁小姐。”
那仆人听他孙姓,立即变了脸色,“哐啷”一声把大门迅速合上。
“喂……”
孙秀莫名其妙,正自搞不清状况。过了会儿,却见那小厮把门又打开,“公子,请里边请。”
他跟着小厮穿过丛柳绿荫,小小的宅院精致,鸟语花香。一路走到待客的大厅里,这才看见一个老者坐在首位上。“你便是孙秀?”老者抚着胡须点头。
“正是在下。”
“你来找我女儿的?”
……
“来晚了,珠珠已嫁作他人妇。”梁父叹了口。
孙秀顿时傻了眼,跪着走至梁父的座前,悲啕道:“员外可说是真?珠儿怎不等我?”
梁父抚开他的手,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可知,就你这小子,害我女儿到何种地步?”梁父颤着手指道:“你毁了她一生。”
“珠儿嫁给了谁?她为何不等我?”孙秀哭着质问。
“恐未等你回来,她就已被流言害死。”
“流言……”
“未婚而孕,是要遭族人火烧的,她至死都不愿说出你的名字。我的宝贝女儿哟,哪里吃过那些苦……”梁父失声痛哭,“我不想再见到你,你快走吧。石崇会对她很好,就死了这条心吧。”说罢,转身走了。
孙秀犹自失神。
拖着马漫无目的地走着,抬眼看去,竟是那家客栈。他无力地走了进去,招呼的小二居然还认识他。“哟,这位客官是老熟人了。”小二笑道。
“还要以前的那间房。”
孙秀径自走上楼去,小二碎碎念,“公子准备住多久啊?上次您的亲戚也在那间屋子里呆了一会儿,临走还赏小的五两银子呢。”
前面走着的孙秀一听亲戚两字,遂回身激动抓住小二的衣领,“你说什么,她来过这里?几时的事?”
小二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哆嗦着松开他的手:“就…前…几天,没…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八月十一号。”
“博白的珠娘什么时候成的亲。”孙秀心跳如雷,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些情况。
“八月十八。客官问她作甚?传文她偷汉子竟怀了孕,族人要用火刑烧死她,却被好心的石大人所救,族人才放过她。不过用棍刑把她肚里的孩子打掉了,大家以为活不得,却奇迹般的好了。就在本月的十二号,嫁去京都洛阳的石大人家。”噪舌的小二继续感叹道:“要不是石大人,那女人谁肯要,再漂亮又如何。只希她从今往后改邪归正,这才好。”
呆呆听小二说完,孙秀心中一片空白。原是这样,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独自走进房间,摆设依旧。他看着空落落的房间里沉默,沉默……他仿佛能感受到绿珠那孤单的身影,绝望的眼神。
回到京城的生活平淡无奇,周围的人明显感到孙秀的勤恳,只是话变得少了。只有月蝉知道,孙秀眼中无法掩盖的忧伤是那么孤寂。每日的相敬如宾少了些热情,就连孩子的出世,也没能让他心中的坚冰融化。他在难过什么?妻儿,地位,金钱,他都不缺。还有什么不满足吗?
两年的时间,可以出生很多婴儿,死去无数百姓,日月轮番值守。孙秀一直做官到中大夫,为人圆滑,在朝中备受敬仰。世人所要,他都有了,可心里的那块儿空处,却总是凉凉的,无止境的悲。
派出的探子每回报来的消息,都足以令他痛不欲生,他似乎还在期盼什么。日日陪伴石崇,风花雪夜无限,得百尺望乡楼,享尽所有宠爱。很幸福的,可是真能忘的干净?
终于有一日,他穿上一身劲装,一巴掌打翻月蝉,像宣誓般,“我不能没有她,除非我去死。”
跪倒在地的月蝉,大声嚎啕,“你不爱我,为何娶我?如今这般负我,比之以前的你优胜百倍。”
弃过身后的哭声,孙秀带着众多士兵来到石府的望乡楼下。上面的石崇还在苦苦挣扎,“孙大人乃百姓爱戴之官,为何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妇,犯天下之大不为?”
孙秀没有理他,只一声一声叫道:“珠儿,珠儿,珠儿……”见绿珠久不露面,遂厉声威胁:“石老头,暗中作戏之人唯你,现今却仍是狡辩,天理不容,再不交出我的珠儿,我烧了石府,诛你全家。”此时的他完全疯狂了,哪里顾得其他。
石崇害怕,转身进了屋,看见祸水还在镜前轻描淡抹,“你怎还在此消磨,外面都大祸临头了。”
绿珠浅笑道:“老爷不是最喜欢妾身吗,急切又是为何?”
石崇怒道:“红颜祸水!”语毕,一把把绿珠拽将出去。
楼下的孙秀仍然喊着绿珠的名字,但看心上人好好地站在楼台上,“珠儿,是你吗?我是秀,爱你的秀,秀来接你回家。”
“爱?呵…呵呵…呵呵呵……”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绿珠止不住笑出了声。“你不配……”
轻轻松松的一句,震住了疯迷的人。孙秀大声喊道:“石老头,你逼珠儿说此话,我让你全家不得好死。”随即回头下令,“把院中老小,全部捆绑。”
石崇急了,扯着绿珠的胳膊红了眼,“我因你获罪,奈何?”
绿珠流出眼泪,“妾当效死君前,不令贼人得逞!”她抽出身来站在台子的空地,甩袖弯腰缓缓飞袂,浅绿色的纱衣如浮云摆柳,翩跹宛若蛟龙。
绿珠竟在跳那夜的《楚腰舞》,孙秀在看着,石崇在看着,士兵也在看着。纱衣吹落的那一瞬,绿珠仿若孙秀初见她时的感觉,一只蝴蝶轻身一跃,飞散着发丝,飘在人们的心间。“不要……”一声呐喊响彻云端,是孙秀撕心裂肺的哭喊。
绿珠绝情地在人们的眼中坠下,不带一丝遗憾。孙秀冲到绿珠的身前,抱着那个血人哑着嗓子落泪。绿珠紧捏的右手顿时松懈,落出一张字条。孙秀颤抖打开,泪水斑驳的字迹凌乱:
女人妄想用自己的初夜来留住心爱的男人,这恰恰是最大的错误。男人一旦得到这个女人,她便成了男人心中一文不值的妓女。谁会去在意一夜情的□□,充其量只是个浮影。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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