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多说,温越也没有问,这种提前离职算是毁约,他一个获得图灵奖提名的人才,想必老板不会轻易放他走,所以他必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赔了不少。
“无论如何,先恭喜你脱离苦海。”温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一些。
这日是阴天,天上的云层遮住了太阳,虽然还是有些闷热,但江边时不时有清风拂过,体感还算舒适。
温越问:“那你这次来锦城,是打算在投入下一份工作前休息一阵子吗?”
“确实是想休息一阵子,”段知行说,“很早之前就想来锦城旅行,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另外,锦城有个朋友,手上正在做量子计算AI模拟人格的项目,邀请我去他那儿看看。”
听到他的话,温越眼皮一跳。
不会这么巧吧?
她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也才回锦城两周,这些年锦城发展真快,前沿科技行业也不少,但没想到量子计算都有人在做了。”
“确实挺意外的,”段知行点点头,“毕竟现在民用量子计算机起步不久,前景难以预料,没个三年五载,很难看到实际的成效。现阶段就愿意花大价钱投入的,基本都是财力雄厚的大厂。”
他看向温越:“我记得去年你有问过我硅谷量子计算厂商的事。”
“是啊,现在UD也算是‘大厂’了。”温越笑了笑,“我们确实有计划筹备量子计算的事,但预计还得一段时间。”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有机会的话可以认识一下你这个朋友吗,UD的锦城分部会逐渐扩大规模,需要更多的合作伙伴。”
段知行说:“当然可以,他是我在硅谷认识的,有过一些合作,能力绝对靠得住。”
温越继续打探:“既然要做量子计算,你那朋友为何不留在硅谷?”
“他说他需要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寻找灵感,”段知行笑道,“这人是个天才,到哪儿都能行。”
“什么人连段大科学家都要评价为天才?可以问一下他的名字吗,说不定我知道他。”
“他叫Lucas。”段知行说,“和那个著名科幻系列电影的导演同名。”
“一听就是能成大事的名字。”温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咬牙切齿。她想,她的表情此时一定不好看,好在他们现在是往前走的,没有面对面交流,段知行看不到她的神情。
路辰焕在硅谷待过的事情,连林缈都是查到昨天才查出来的。
算下来他和段知行在硅谷待的时间,有不少重合。暗中搭上段知行,想来也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来。
看段知行的样子,分明是对路辰焕信任至极。
路辰焕是不把她身边的每个人拉下水誓不罢休吗?
量子计算资源来源途径毕竟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地雷,温越都怕这颗雷万一炸了,让她的那栋楼和签合同时让的那些利全打水漂。
但她的损失再怎么也只是金钱上的,段知行就不一样了,他上一份工作才刚刚遭受到挫折,要是这次再重蹈覆辙,受到的打击该有多大。
要么把路辰焕吸.毒的事情透露给他?
之前在签约仪式的时候,她确实用这件事威胁过路辰焕,但这只是最后的手段,毕竟她的目的是拿到算法,而不是和他鱼死网破。
或许可以通过别的途径,比如找一个既认识路辰焕又认识段知行的人,给足够的钱让鬼帮忙推一下磨。
但温越并不知道段知行和路辰焕的交情到了哪种程度,段知行会不会被路辰焕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也是无法预料的。
难道她要直接向段知行全盘托出她和路辰焕的事吗?
只是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没有说过那些往事,而今再说并不合适。
就在她感觉这事焦灼无解时,段知行继续说道:“这次也只是先看看,其实量子计算的研究,我也想再缓一年半载,毕竟现在硬件还不完善,试错成本不低。”
他顿了顿:“而且,比起给别人打工,我更想自己创业。”
第二十二章
听到段知行的话, 温越松了口气。
只要他不是铁了心去路辰焕那里,一切就有转机。
他们并肩漫步在锦江边,聊了些这两年来的见闻, 如所有寻常旧友一般。
一路下来, 温越明白段知行是真的对她毫无想法了, 他遇到事业低谷,仅是把她看作一个或许能提供帮助的朋友。
温越对段知行知根知底, 无论是站在投资人还是朋友的角度, 她都是很看好他的。
她琢磨着, 如果项目真的合适,她能投资他的话,不仅可以阻止他去路辰焕那里,还可以顺理成章地请他帮忙。
沿江走了许久, 他们没找到能喝下午茶的地方,要么环境太简陋, 要么人太多太嘈杂。
直到前面出现了一座寺庙, 段知行提议:“我们去庙里喝茶怎样?”
这些年锦城的旅游业发展的不错,全国各地的人都涌来, 不少寺庙都开设了饮茶斋饭等活动。
这所寺庙曾是锦城数一数二的大庙,后来随着城市规划的发展,被其他寺院分流, 逐渐没落,即便是周末,人也不是很多。
大门后是不小的广场,绿树成荫, 中间伫立着巨大的香炉。左侧有一棵大树,不高, 但是主干粗壮,繁茂的树枝上系着无数根红带子,在微风中轻扬。
名为相思树,实为许愿树。
树旁边有个桌子,摆着许愿用的丝带,桌上立牌上写着标价和二维码。
一个胖胖的僧侣坐在后面,闭着眼睛听曲,也不管前来买许愿带的人付款是否正确。
“阿越,许个愿吗?”段知行问。
温越顿了一下,道:“好啊。”虽然她不信这些已经很多年了,但估摸着段知行近来事业不顺,可能需要一些慰藉,她不想扫兴。
两人买了许愿带,往树下走去。
“小兔崽子在这里刨土做什么!”忽然,一声高呵传来,假寐的胖僧侣起身,往树这边冲过来,惊地周围的游客纷纷往后退开。
温越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段知行伸手扶住她,待她站稳后,一刻没有停留地把手收回来,十分有礼。
胖僧侣从树后面拧出个小孩来:“破坏公物是要罚款的知道吗,你家长呢?”
人群里冲出一个中年男人,上前把小孩拉到自己身边,朝僧侣连连道歉:“小孩子不懂事,您见谅一下。”
“这里写了罚款五百。”胖僧侣指着一旁的牌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毫不留情。
中年男人听到数字,瞪大了眼睛,随即一巴掌打到孩子脸上。
小孩哇地一声哭出来。
中年男人朝小孩吼道:“叫你手贱!我打断你的手!”说着,拽起小孩的手,作势又要打上去。
胖僧侣在一旁看着,不为所动。
段知行忍不住走上前去:“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
“我不打他,你帮我赔五百吗?”中年男子扭头朝他吼道。
温越也走上前,走到段知行身边,她没有看中年男子,而是朝着胖僧侣的方向说道:“这位高僧,小施主只是刨开了一层泥土,并没有破坏树木的根系,只要把泥土复原就行了,不算破坏公物吧。”
她的语调平静而不失凌厉:“您看这样可以吗?让他们把泥土填平,这事就算揭过了?”
围观群众开始议论纷纷,有几个人还拿起手机拍摄。
胖僧侣注意到这番情景,怕事情闹大被发到网上,只得干咳了一声,做出合十手势:“那就有劳施主了。”
等胖僧侣走后,中年男人朝温越道谢,说他本来也不想打孩子,只是觉得那僧侣是在讹人才出此下策。
温越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复,只是朝段知行说:“阿行,我们走。”
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没心情许愿了,段知行不好说太多,但还是劝了中年男人好几句善待孩子,才跟上温越并肩离去。
往茶室走的路上,温越身上 的气压有些低沉,倒不是因为那段插曲,这世上每天不幸的人那么多,看到她当然会帮上一把,但她不是救世主,帮不了每个人。
而是她在转身的时候,看到被刨开的泥土下,露出的半块红砖。
久远的回忆在脑海里浮现。
路老爷子下葬前,就是被送到这所寺院超度的。
那时候,温越刚刚小学六年级。
那不是她第一次经历亲人去世,但是她第一次在理解什么是死亡的情况下经历亲人去世。
“阿焕,你说,”温越看着念经的僧侣们,声音细若蚊吟,“爷爷转世后,还会认出我们吗?”
路老爷子是突发脑梗去世的,进ICU后连一周都没熬过。他走的太突然,温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希望自己是在做梦,梦醒后,路老爷子还会朝她笑,给她讲故事。
路辰焕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似机械般僵硬:“轮回转世不过是迷信的说法,所谓的灵魂根本不存在。意识和思维是大脑活动产生的结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温越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这时候的她已经看过很多科普类书籍,知道物理世界运行的规则。
她只是想听到一些安慰,路辰焕却这么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令她心情更加低落。
超度仪式的流程很长,家长们都在忙着应酬,无暇顾及孩子们。
温越心里过于压抑,受不了这种场合的氛围,悄悄溜走,在寺院里无目的地乱逛。
“小姑娘,要不要来支签?”
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背着个竹篓,手中拿着个签筒走到温越面前。
温越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过去抽了一支。
“莫怨孤舟无定处,此身自是一孤舟。”
道士看了一眼签文,叹道:“唉,这可不是好签啊,预示着你今后会漂泊无依。”
温越忍不住问道:“那怎么办?”
“小姑娘想改命吗?”道士看她衣着打扮都是名牌,琢磨着或许能敲一笔,“我这儿有办法,只需要两百……”
“别听他胡扯!”
路辰焕不知何时从旁边冒了出来,一把拉开了她的手,朝着道士冷眼说道:“这里是佛教的地盘,你一个道士来这里装神弄鬼做什么。”
道士讪笑道:“佛道一家亲嘛……”没等他说完,路辰焕已经拉着温越跑开了。
跑远后,路辰焕放开温越的手,说道:“什么玩意儿啊,这道士也太离谱了,是在咒我们路家会破产吗?”
签文里说温越将来会漂泊无依。
她现在是路家的养女,路家是锦城的四大家族之一,虽不至于富可敌国,但家产够好几代人挥霍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她将来会漂泊无依,那只可能是路家破产了。
明显不可能。
“这道士就是想骗钱!”路辰焕说。
“嗯,”温越点点头,“这种骗人的东西,我不会信的。”
但她虽知道这东西不可信,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路家肯定不会破产的,至少对于还是小学生的温越来说,想不到如此富有的路家会有破产的一天。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她被赶出路家呢?
路老爷子已经不在了,路博涛一直都不太喜欢她,许黎常年在外,也不怎么关心她,他们会不会不要她呢。
温越想起几年前父母去世后,爷爷卧病在床的那段日子,她被亲戚们推来推去,饥一顿饱一顿,时常睡不了安稳觉,难过到不禁落下眼泪来。
路辰焕看到她哭,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弯弯绕绕想了这么多,以为她只是为爷爷不会有转世的事情难过。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也难过。
两人沉默地走回了佛堂。
日子一天天过去,温越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路博涛虽然依旧对她冷淡,但从来没有说出过要把她赶出家门的事情,她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只是她时常会在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巾被泪水打湿,因为在梦里梦见了路老爷子,而梦醒后却再也见不到他。
无论她再怎么不愿意接受,路老爷子是真的走了。
锦城和周边城市的佛文化浓厚,无论信不信佛,有亲人去世,都会时常去寺院为亲人的来世祈福。路家也不例外。路老爷子去世后的一年里,每个月家长们都会带着两个孩子去一趟寺院。
每次去的时候,温越总会去许愿树下许愿。
那时候寺院香火很旺盛,许愿带都是免费的,但是每次只能拿一条,据说拿多了的话,愿望就不灵验了。
温越每次只许一个愿望。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一次,路博涛太过忙碌,只有路博文夫妇带两个孩子来寺院,恰巧遇到了他们多年未见的故友,几人一起去喝茶,让两个孩子到一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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